黃河《住院開刀》2015/10/2
如前一週所述,當醫生診斷我長了鼻息肉,並有嚴重的鼻竇炎,需要動手術的一剎那,坦白說,我不單不擔心,反而隱隱有幾許期待。
因為醫生說這是內視鏡手術,不必在表皮切一條大傷口,只算得上「小手術」。
其次,我這一生從不曾因病住過醫院。因而心底有幾分好奇:生病住院到底是什麼樣?
第三,我除了健保,另有醫療保險,每年所繳的保費超過兩萬元,至今一連繳了近二十年,卻不曾因任何理由要求保險公司理賠過一毛錢。
知道什麼是醫療保險嗎?
那就如同汽車保險,保期一過,不管你繳了多少保費,等同全數送給保險公司──單單是想到這理由,你說,我該不該住院動個小手術?
因而當醫生徵求我的意見──要開刀或吃藥,我一秒都沒猶豫,脫口便說:「開刀。」
接著我強調自己除了健保,另有額外的醫療保險,此次開刀的用藥、儀器、手術……,都希望是最先進、最安全、最少疼痛的選項。
聽完我的要求,醫生面露微笑,表示的確有兩個「自費」項目,隨後一一解釋其目的為何、費用多少;每解釋完一項,儘管我聽得迷迷糊糊,卻毫不遲疑、大聲地說:「沒問題。」
接連兩個「沒問題」,自費金額就超過三萬元──僅為我單一手術所能理賠上限金額的一半,讓我暗暗覺得「好可惜」。
雖可惜,也沒辦法,我已盡力花錢「報仇」了。
就這樣,醫生和我愉快地敲定了住院與開刀的時間。
住院那天,我帶著簡單的行李,準時住進每日要加收八千元的特等病房。護士隨即在我的右手腕套上白色塑膠圈,圈上印了一組識別條碼,接著再進行一連串的檢查,諸如量血壓、驗血、心電圖,以及最後的麻醉諮商。
當晚,我一個人住在醫院。
那時我才發現,雖然病房只有我一個人,可是我過得怡然自得。
我也猛然醒悟,長久以來我已養成孤獨過日子的習慣。
是,那一整夜病房只有我一個人,然而我不單不覺得孤獨,反而有「無事一身輕」的釋然──或許每一個家庭煮夫,難得住院的時刻內心都會產生這種感覺。
第二天,我在曙光中醒來,眼珠轉向窗外,瞧見巍然寂然的一○一大樓,頓時感覺神清氣爽、無憂無愁。
不過,有件事非常可惡──過去五、六個禮拜以來,我鼻子最暢通的一刻,竟然是進開刀房之前。
似乎鼻竇炎與鼻息肉都因準備動刀而給嚇縮了回去。
沒什麼特別原因,有時候人生就是如此莫名其妙!
早上八點,請假一天、來醫院照顧我的老婆出現在病房,她帶著筆電,一邊上網看資料,一邊陪我等到十一點,然後在護理人員的陪同下將病床推向開刀房。
直到此刻,我才有一絲緊張的感覺。
之後在開刀房外、等候間、開刀房,分別有三組不同的護理人員,他們雜而不亂、井然有序地進行一連串的檢驗與準備工作。
這段過程讓我留下兩個印象:
一、與開刀房有關的醫護人員足足有十多個(或許更多),他們各盡其職、配合無間,讓我見識到了什麼是「teamwork」──厲害啊!
二、病人只是一個「物件」,識別方式是病人右手腕的「識別條碼」。不管到了哪兒,醫護人員首先檢視的就是「識別條碼」──儀器往上一照,「滴」一聲,螢幕就出現病人的相關資料。然後,管你是王侯將相或市井小民,病人在醫務人員的眼中全都一樣,都只是一個待修理的物件。
物件和人的基本差異在哪兒?
物件沒有自尊、沒有羞恥,只能任人折騰──可憐啊!
我的手術要進行全身麻醉。
如何進行全身麻醉,我毫無概念,反正只感覺額頭微微發麻,約一、兩秒的工夫便全然失去了知覺。
再清醒的時候手術已經完成。我手掛點滴、臉蒙氧氣罩、渾身無力地躺在恢復室的病床上。
這段等待的時間讓我深刻體認到開刀的痛苦。
由於鼻腔開刀,我頭部難受極了──腦門發昏、眼球發脹,鼻腔塞滿了止血棉球。
另外,不知是麻醉未退或其他什麼原因,反正我就是感覺氧氣不夠,想要大力呼吸,卻又吸不過氣來。
那是一種幾乎要窒息的感覺。
這些身體的不適也罷,最令人討厭的是耳邊不時傳來亂七八糟的聲音。
尤其是其他病人的呻吟聲、重咳聲、嘔吐聲……,聲聲直鑽腦髓!
不知為什麼,人躺在恢復室的時候格外敏感、脆弱,整體感覺有如人間地獄。
不知熬了多久,好不容易輪到我離開恢復室。
回到病房,我有如死裡逃生,老婆則為我照了張相片留念。

瞧瞧我那淒慘的模樣──這就是醫生口中的「小手術」?
這個小手術足足讓我在開刀房待了三個小時!
所幸我是健康寶寶,一旦麻藥退去,打了一個嗝,隨即出現飢餓感。
這時我才想起,自昨晚十點之後自己是滴水未進。
想到這我就不客氣了,狠狠吃了一顆茶葉蛋、兩個三明治、十幾粒葡萄、一根香蕉,再喝一碗魚湯、一瓶優酪乳。
吃完這些食物,我頓時感覺精神恢復了七、八成。
不過,那只是「精神」。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已經是我出院後的第八天,此刻的「體力」才恢復了五、六成。
想要生龍活虎如昔日一般,可能還要等一、兩個月。
這次經歷讓我學到什麼?
一、別小看開刀住院,即使只是「小手術」,也不好受。
二、人生最大的財富不是金錢、不是地位、不是權力,而是自身的健康。
三、想到自己為小手術而哀哀叫,真是慚愧,因為與「無法麻醉」的生產過程相比,我這點小傷小痛算哪棵蔥哪棵蒜?想到這,我心裡喊了聲「立正」,並發自內心地向普天下的母親致上最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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