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調半通不解　暗語五花八門


　　從前國内洪門組織，在民國成立之前，乃以﹁反清復明﹂為標榜，故而行動必須極端秘密，始能在清廷官吏嚴密監視之下進行活動。由於洪門人馬眾多，聲勢最盛時，勢力遍及黄河兩岸、大江南北。當其進行聯繫或圈内人物四出活動時，很難識別誰是手足、誰是敵人。當時的高層人物便訂下了一套詩詞、暗語等，以代替彼此接觸常用的寒暄客套。這些詩詞暗語，在今天看來，殊屬膚淺幼稚，甚至很難就文義上加以解釋。但以當時來說，在清廷鷹犬嚴密注意之下，這些辦法也產生過若干作用。

　　香港黑社會組織發展初期，雖然仍屬﹁光﹂、﹁宣﹂之際，但一開始就沒有﹁反清復明﹂的政治意識，繼而蛻變成為遺害社會的非法組織後，便更談不上什麽政治色彩、民族意識了。雖則後期由穗移港的﹁十四Ｋ﹂，性質上係台灣特務組織的外圍勢力，某段時期之内，亦將﹁反清復明﹂的目標改為﹁反共復國﹂，但除了一九五六年大暴動時，來一次大規模燒、搶、殺、劫之外，其活動範圍，始終亦離不了為非作歹、魚肉市民，與﹁反共復國﹂也沾不上邊。不過，洪門初期的詩詞暗語，仍被香港各堂口沿襲使用。其中，且還有不少是﹁創作﹂的。再加上廣州話與國語發音齊韻有所不同，而這些經過﹁改造﹂或﹁創作﹂的詩詞暗語，便更成為半通不通的﹁甕菜文章﹂了。

　　現在，且將若干詩詞、暗語，分別列出。對此，筆者曾請教過若干﹁金盆洗手﹂的叔父輩，但其中部分，連這些老行尊也無法解釋。故在註釋方面，能解的便加上附註，不能解的，便只有留待高明讀者參詳一番了。

　　香港黑社會組織，如經大哥正式收錄入門的，例必傳授一些普通問答的詩詞及手勢，稱為﹁過嘢﹂，否則給別的黑人物盤問而不知所答時，往往會被指為﹁響流朵﹂，弄不好還可能給狠揍一頓。故而﹁寶﹂、﹁印﹂手勢及﹁風﹂、﹁流﹂、﹁寶﹂、﹁印﹂四首詩，以及﹁過五關﹂的位置等，必須熟習，才成為﹁正統﹂的黑人物。

　　當遭遇別的黑人物盤問時，被盤問者首先﹁響朵﹂，例如：

　　問：你是貴公司︵或﹁格屎﹂︶的？

　　答：我是﹁老歪﹂的。︵按﹁和﹂字的口偏在一旁，故又名﹁歪嘴﹂。︶

　　問：誰是你的﹁大佬﹂，誰是你的﹁頂爺﹂？

　　答：ＸＸＸ是我的﹁大佬﹂，ＸＸＸ是我的﹁頂爺﹂。

　　註：所謂﹁大佬﹂，即是直接收自己為﹁門生﹂的大哥；至於﹁頂爺﹂，則係入會開﹁香堂﹂時的﹁壇主﹂。如果屬於﹁掛藍燈籠﹂人馬，則只有﹁大佬﹂而無﹁頂爺﹂了！

　　至此，盤問者會進一步要求被盤問者交出﹁寶﹂、﹁印﹂。被盤問者如果輕視對方，亦會扳起面孔來個反駁：﹁你何德何能，要我交﹃寶﹄交﹃印﹄？﹂倘若對方人馬眾多，不能不在勢力之前屈服時，便只有低聲下氣，交﹁寶﹂交﹁印﹂了。

　　所謂﹁寶﹂，係以左手握拳，單獨豎起中指；﹁印﹂，則以右手的姆指、食指及無名指，併在一起。通常先左後右，先﹁寶﹂後﹁印﹂。

　　事情發展至此，雙方如無仇怨，或者盤問者不想把事情擴大，便會﹁到此為止﹂；倘若存心鬧事，則會繼續盤問﹁風﹂、﹁流﹂、﹁寶﹂、﹁印﹂四首詩詞。

　　風詩︱︱

　　說我是風不是風　五色彩旗在斗中

　　左邊龍虎龜蛇會　右邊彪壽合和同

　　註：﹁風詩﹂內容係描述開香堂時所設之﹁木楊城﹂。其中十五面旗代表前、中、後五祖的﹁帥旗﹂大字。

　　流詩︱︱

　　說我是流不是流　三河合水萬年流

　　五湖會合三河水　鐵鎖沉蛟會出頭

　　註：香港黑社會組織亦稱﹁三合會﹂。我們亦經常在報章上看到被控人等身為﹁三合會﹂會員等報道。﹁三合會﹂的解釋，有些老前輩認為單指廣東的洪門組織而言，蓋粤省有東江、西江及北江三條河流也！但另一解釋則指出﹁三合會﹂的稱謂，﹁起源自洪門首任香主陳近南率眾起義失敗，戰死於粤省惠州的高溪廟，其徙眾仍然擁戴蘇洪光︵改名天佑洪︶繼續與凊廷對抗。認為當時天時、地利、人和都極其有利，故又名﹁三合會﹂。兩種解釋，誰是誰非，有待高明考證，筆者未敢確定。

　　寶詩︱︱

　　一灣過了又一灣　我家原住五指山

　　一心找尋姑嫂廟　左右排來第三間

　　註：雍正十一年，洪門領袖鄭君達，偕妻子郭秀英，妹鄭玉蘭，率眾與清兵作遊擊戰，輾轉數省，鄭君達卒為清兵所殺，郭秀英與鄭玉蘭姑嫂，仍率餘眾抵抗。其後竄至河北襄陽附近，被清兵圍困，姑嫂二人不甘受被俘之辱，雙雙投河自殺。漁夫謝邦恆將二人屍體撈起，以禮葬殮、並建姑嫂墳及姑嫂廟於河畔。有些徙眾遷居於瓊崖五指山，聞訊間關趕往拜祭，這首﹁寶詩﹂，極可能是描述此事。

　　印詩︱︱

　　若問印頭頭二四　排成三角訂佳期

　　結義金蘭為表記　同心合力主登基

　　註：洪門盟主陳近南，率徒眾與清兵對抗，被圍於湖北襄陽，勢窮力絀，逼得分頭突圍，以圖再起。當時留詩一首：﹁五人分開一首詩，身上洪英無人知，此事傳與眾兄弟，後來相會團圓時﹂以為表記。因為突圍那天是農曆正月二十四日，故而以右手姆指、食指及無名指合攏為記。﹁印詩﹂内容，自然與此段傳說有關。

　　黑社會人物互相盤問，一般都到此為止。但亦有詢問﹁過五關﹂的。所謂過五關，係以右手由肩至掌，分為五個部分及五個名稱。附圖如下頁。

　　被盤問者過五關時，需以左手姆指、食指作圈狀，其餘三指伸直，是為﹁三把半香﹂，然後將左手搭於右手圖中指出的各部分，由上而下，唸出名稱，故名﹁過五關﹂。

　　附圖註：

　　﹁高溪廟﹂︱︱係指洪門香主陳近南的部眾，曾於廣東惠州尋右鎮附近的高溪廟，誓師對抗清兵。

　　﹁烏龍崗﹂︱︱係指清廷火燒少林寺時，其中五僧逃出，至烏龍崗時，幾被清兵追及，幸而勇戰脫險。實則烏龍崗位於何處，無人能夠確實指出，諒係傳說而已。亦有一說是洪門領袖萬雲龍戰死後，葬於烏龍崗。

　　﹁長沙灣﹂︱︱並非今天九龍的長沙灣，而是少林寺被焚時，共有十八名僧人逃出。逃抵﹁長沙灣﹂時，十三人戰死，僅餘蔡德忠、方大洪、胡帝德、馬超興及李式開五人，是為洪門﹁前五祖﹂。其時清兵又再追近，河上有﹁二板橋﹂，五人避於橋底，方能倖免。

　　﹁二板橋﹂︱︱解釋同上。

　　﹁姑嫂墳﹂︱︱解釋已見上文。

　　當然，如無特別情形，盤問至此，亦應告一段落了！此類盤問，並不一定是黑人物道左相逢，因故發生衝突，才引起這一方對另一方加以盤問；有時兩個堂口發生磨擦，相約﹁講數﹂時，為了避免﹁羊牯﹂︵非黑人物︶參與其間，亦會先來一次互相盤問，證明在場者確屬同類之後，才開始談判。上文所說的﹁五關﹂，每關亦均有詩一首。如﹁二板橋﹂詩曰：﹁二板橋頭過萬軍，左銅右鐵不差分；朱家搭橋洪家過，不過此橋是外人。﹂但一般盤問多數不提詩句，故而其他的不再一一贅述。

　　此外，筆者再錄下幾首有關黑社會的﹁詩﹂，以博讀者一哂。但因此類詩詞，均屬﹁甕菜文章﹂，實在無法一一加以解釋，還請讀者原諒則個。

　　保女詩︱︱︵即收女門徒︶

　　日出東方一點紅　蓮花擺在路當中

　　義兄採花別處採　此花只是洪家種

　　金蘭結義詩︱︱︵每句形容一字︶

　　人王腰際兩堆沙　東門牆上草生花

　　絲綫穿針十一口　美酒羔羊是我家

　　刀詩︱︱

　　此刀不是非凡刀　乃是洪門義氣刀

　　不犯弟兄毛半截　殺盡清兵志氣高

　　交際詩︱︱

　　頭髮未乾出世遲　家貧少讀五經書

　　萬望義兄來指示　猶記花亭結義時

　　大底詩︱︱︵﹁大底﹂，即草鞋、紙扇、紅棍等人物︶

　　龍頭鳳尾碧雲天　一撮心香師祖前

　　當年結義金蘭日　紅花亭上我行先

　　﹁和勝和﹂招牌詩︱︱

　　本堂名字和勝和　金字招牌黑漆底

　　風吹雨打都不怕　六十年來與天齊

　　﹁十四Ｋ﹂招牌詩︱︱

　　龍飛鳳舞振家聲　招牌一出動天廷

　　Ｋ金十四為標記　誓保中華享太平

　　實則此類難登大雅之堂的所謂﹁詩﹂，有時連解釋都不容易，遑論﹁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的求聲求韻準則了！稱之為﹁詩﹂，實在辱沒了詩字。不過既與本文有關，不能不聊備一格，其他的不再抄錄。

　　有一點值得留意的，就是筆者也曾涉獵過從前國内洪門各山頭的詩句，但沒有半首跟上列的相同。由此可見，香港黑社會組織，絕不是國内洪門的直系分流。許多老一輩的黑人物，對此雖則不予承認，但誰也提不出具體反證。因此，筆者的結論是：香港黑社會組織，跟國内具有﹁反清復明﹂政治色彩的洪門組織絕無關連。

　　以下，再將香港黑人物慣用的﹁背語﹂，分類列下。括號之内是解釋。

　　日用品類︱︱

　　披︵衫︶。横角︵褲︶。踩街︵鞋︶。底横︵内褲︶。綫超︵眼鏡︶。火柴︵金枝︶。雀︵香烟︶。盔︵帽︶。孔明︵燈︶。飄︵船︶。蓮花︵碗︶。千張︵紙︶。毛詩︵利是︶。錨花︵匙羹︶。耍花︵筷子︶。大瓦︵被︶。輪︵電話︶。蛋︵手錶︶。黄指︵戒指︶。青︵刀︶。狗︵槍︶。格︵屋︶。骨︵門︶。爆骨︵開門︶。罕︵藥︶。鵝毛︵扇︶。拖水︵手巾︶。朵︵信件︶。黄圈︵金鐲︶。

　　食品類︱︱

　　毛瓜︵豬︶。大菜︵牛︶。擺尾︵魚︶。砂︵米︶。耕砂︵食飯︶。班蓮︵飲茶︶。青蓮︵茶葉︶。擺横︵吸鴉片︶。啤灰︵吸白粉︶。滅灰︵戒白粉︶。玩波仔︵吸紅丸︶。耕罕︵吃藥︶。

　　稱呼類︱︱

　　老襯或羊牯︵非黑社會人物︶。花腰︵警察︶。車︵探員︶。白鮓︵交通警察︶。天牌︵父親︶。地牌︵母親︶。條女︵女朋友︶。條仔︵男朋友︶。吉佬︵女人︶。柳記︵獄警︶。老表︵同門手足︶。灰斗︵外國人︶。金手指︵警方綫人︶。老道︵吸毒者︶。擘口仔︵戲子︶。老記︵記者︶。老狀︵律師︶。大爺︵老千門專用，即被騙之對象︶。

　　其他︱︱

　　爆江︵流血︶。受把︵坐牢︶。一碌︵一年︶。抹︵判案︶。過江︵渡海︶。桂枝︵香港︶。馬交︵澳門︶。大圈︵廣州︶。開片︵打架︶。超︵看︶。櫃︵肛門︶。爆冷格︵入無人之屋行竊︶。爆熱格︵入有人之屋行竊︶。墨漆︵衣盗︶。文雀︵扒手︶。高買︵竊取店舖貨物︶。跳流罕︵賣假藥︶。咬老軟︵靠女人吃飯︶。熬老襯︵暫操正當職業︶。陀地︵本地︶。上馬︵開香堂收門生︶。晒︵睡覺︶。老笠︵打劫︶。報串︵報案︶。一斤︵一百元︶。一棟︵一千元︶。一盤或一蚊︵一萬元︶。擺堆︵大便︶。擺柳︵小便︶。擺錫︵下雨︶。着草︵犯罪然後逃往別處︶。蒲頭︵再行露面︶。祠堂︵赤柱監獄︶。老芝︵芝麻灣監獄︶。老域︵域多利收押所︶。臭格︵警署拘留所︶。打八爪︵蓋指模︶。一簡︵犯案一次︶。冧友︵殺人︶。炒千張︵炒戲票或船票︶。海鮮檔︵開設街邊賭檔︶。輪古︵賭輸錢︶。堅︵真的意思︶。流︵假的意思︶。流千張︵偽鈔︶。閹︵已成為黑社會成員︶。格屎︵黑社會單位︶。狗咬︵槍傷︶。麻希︵少︶。踏︵多︶。斜牌︵出賣色相的女性︶。爆馬欄︵開房︶。打印︵佔有該女子︶。起飛腳︵反叛︶。青︵指別的女子的丈夫︶。賴嘢︵失手︶。孖葉︵手銬︶。入册︵入獄︶。出册︵出獄︶。

　　香港黑社會使用的背語，與從前國内幫會︵包括﹁洪幫﹂、﹁青幫﹂及﹁袍哥﹂等組織︶截然不同，這可能由於廣州話發聲較為獨特之故；不過，這些﹁背語﹂之中，有些跟從前廣州黑社會所用的也不盡相同，這點，就較難解釋了！

　　此外，數目字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為﹁流﹂、﹁月﹂、﹁汪﹂、﹁則﹂、﹁中﹂、﹁晨﹂、﹁星﹂、﹁張﹂、﹁崖﹂、﹁竹﹂等，則跟廣州黑社會所使用的完全一樣；亦有使用﹁朱﹂、﹁雷﹂、﹁汪﹂、﹁披﹂、﹁乍﹂︙︙以代表一、二、三、四、五等，但這些並非正宗的黑社會﹁背語﹂，只屬於街市小販們所使用的代號而已。

　　上面所列的，自不能包括﹁背語﹂的全部。只是筆者記憶欠佳，一時之間難以做到﹁包羅萬有﹂的地步，謹此聲明，並致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