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六千金買得凌遲罪 一封書驅走喪門星


  話說老殘急忙要問他投到胡舉人家便怎樣了。人瑞道:﹁你越著急,我越不著急!我還要抽兩口煙呢!﹂老殘急於要聽他說,就叫:﹁翠環,你趕緊燒兩口,讓他吃了好說。﹂翠環拿著籤子便燒。黃升從裏面把行李放好,出來回道:﹁他們的鋪蓋,叫他夥計來放。﹂人瑞點點頭。一刻,見先來的那個夥計跟著黃升進去了。

  原來馬頭上規矩:凡妓女的鋪蓋必須他夥計自行來放,家人斷不肯替他放的;又兼之鋪蓋之外,還有甚麼應用的物事,他夥計知道放在甚麼所在,妓女探手便得,若是別人放的,就無處尋覓了。

  卻說夥計放完鋪蓋出來,說道:﹁翠環的燒了,怎麼樣呢?﹂人瑞道:﹁那你就不用管罷。﹂老殘道:﹁我知道;你明天來,我賠你二十兩銀子,重做就是了。﹂夥計說:﹁不是為銀子,老爺請放心,為的是今兒夜裏。﹂人瑞道:﹁叫你不要管,你還不明白嗎?﹂翠花也道:﹁叫你不要管,你就回去罷。﹂那夥計纔低著頭出去。

  人瑞對黃升道:﹁天很不早了,你把盆火裏多添點炭,坐一壺開水在旁邊,把我墨盒子筆取出來,取幾張紅格子白八行書同信封子出來,取兩支洋蠟,都放在桌上,你就睡去罷。﹂黃升答應了一聲﹁是﹂,就去照辦。

  這裏人瑞煙也吃完。老殘問道:﹁投到胡舉人家怎樣呢?﹂人瑞道:﹁這個鄉下糊塗老兒,見了胡舉人,扒下地就磕頭,說:﹃如能救得我主人的,萬代封侯!﹄胡舉人道:﹃封侯不濟事,要有錢纔能辦事呀。這大老爺,我在省城裏也與他同過席,是認得的。你先拿一千銀子來,我替你辦。我的酬勞在外。﹄那老兒便從懷裏摸出個皮靴頁兒來,取出五百一張的票子兩張,交與胡舉人,卻又道:﹃但能官司了結無事,就再花多少,我也能辦。﹄胡舉人點點頭,吃過午飯,就穿了衣冠來拜老剛。﹂

  老殘拍著炕沿道:﹁不好了!﹂人瑞道:﹁這渾蛋的胡舉人來了呢,老剛就請見,見了略說了幾句客套話。胡舉人就把這一千銀票子雙手捧上,說道:﹃這是賈魏氏那一案,魏家孝敬老公祖的。求老公祖格外成全。﹄

  老殘道:﹁一定翻了呀!﹂人瑞道:﹁翻了倒還好,卻是沒有翻。﹂老殘道:﹁怎麼樣呢?﹂

  人瑞道:

  ﹁老剛卻笑嘻嘻的雙手接了,看了一看,說道:﹃是誰家的票子?可靠得住嗎?﹄胡舉人道:﹃這是同裕的票子,是敝縣第一個大錢莊,萬靠得住。﹄老剛道:﹃這麼大個案情,一千銀子那能行呢?﹄胡舉人道:﹃魏家人說,只要早早了結沒事,就再花多些,他也願意。老剛道:﹃十三條人命,一千銀子一條,也還值一萬三呢。||也罷,既是老兄來,兄弟情願減半算,六千五百兩銀子罷。﹄胡舉人連聲答應道:﹃可以行得,可以行得。﹄

  ﹁老剛又道:﹃老兄不過是個介紹人,不可專主,請回去切實問他一問,也不必開票子來,只須老兄寫明云:減半六五之數,前途願出。兄弟憑此,明日就斷結了。﹄胡舉人歡喜的了不得,出去就與那鄉下老兒商議。鄉下老兒聽說官司可以了結無事,就擅專一回,諒多年賓東,不致遭怪,況且不要現銀子,就高高興興的寫了個五千五百兩的憑據,交與胡舉人,又寫了個五百兩的憑據,為胡舉人的謝儀。

  ﹁這渾蛋胡舉人寫了一封信,並這五千五百兩憑據,一並送到縣衙門裏來。老剛收下,還給個收條。等到第二天升堂,本是同王子謹會審的。這些情節子謹卻一絲也不知道。坐上堂去,喊了一聲﹃帶人﹄。那衙役們早將魏家父女帶到,卻都是死了一半的樣子。兩人跪到堂上,剛弼便從懷裏摸出那個一千兩銀票,並那五千五百兩憑據,和那胡舉人的書子,先遞給子謹看了一遍。子謹不便措辭,心中卻暗暗的替魏家父女叫苦。

  ﹁剛弼等子謹看過,便問魏老兒道:﹃你認得字嗎?﹄魏老兒供:﹃本是讀書人,認得字。﹄又問賈魏氏:﹃認得字嗎?﹄供:﹃從小上過幾年學,認字不多。﹄

  ﹁老剛便將這銀票筆據叫差人送與他父女們看。他父女回說:﹃不懂這是甚麼原故。﹄剛弼道:﹃別的不懂,想必也是真不懂;這個憑據是誰的筆跡,下面註著名號,你也不認得嗎?﹄叫差人:﹃你再給那個老頭兒看!﹄魏老兒看過,供道:﹃這憑據是小的家裏管事的寫的。但不知他為甚麼事寫的。﹄

  ﹁剛弼哈哈大笑說:﹃你不知道,等我來告訴你,你就知道了!昨兒有個胡舉人來拜我,先送一千兩銀子,說你們這一案叫我設法兒開脫;又說如果開脫,銀子再要多些也肯。我想你們兩個窮凶極惡的人,前日頗能熬刑,不如趁勢討他個口氣罷。我就對胡舉人說:﹁你告訴他管事的去,說害了人家十三條性命,就是一千兩銀子一條,也該一萬三千兩。﹂胡舉人說:﹁恐怕一時拿不出許多。﹂我說:﹁只要他心裏明白,銀子便遲些日子不要緊的。如果一千銀子一條命不肯出,就是折半五百兩銀子一條命,也該六千五百兩,不能再少。﹂胡舉人連連答應。我還怕胡舉人孟浪,再三叮囑他,叫他把這折半的道理告訴你們管事的,如果心服情願,叫他寫個憑據來,銀子早遲不要緊的。第二天果然寫了這個憑據來。

  ﹁﹃我告訴你,我與你無冤無仇,我為甚麼要陷害你們呢?你要摸心想一想,我是個朝廷的官,又是撫臺特別委我來幫著王大老爺來審這案子,我若得了你們的銀子,開脫了你們,不但辜負撫臺的委任,那十三條冤魂肯依我嗎?

  ﹁﹃我再詳細告訴你,倘若人命不是你謀害的,你家為甚麼肯拿幾千兩銀子出來呢?這是第一據。

  ﹁﹃在我這裏花的是六千五百兩,在別處花的且不知多少,我就不便深究了。倘人不是你害的,我告訴他照五百兩一條命計算,也應該六千五百兩,你那管事的就應該說:﹁人命實不是我家害的,如蒙委員代為昭雪,七千八千俱可,六千五百兩的數目卻不敢答應。﹂為甚麼他毫無疑義,就照五百兩一條命算帳呢?是第二據。||我勸你們,早遲總得招認,免得饒上許多刑具的苦楚。﹄

  ﹁那父女兩個連連叩頭說:﹃青天大老爺!實在是冤枉!﹄剛弼把桌子一拍,大怒道:﹃我這樣開導你們,還是不招,再替我夾拶起來!﹄底下差役炸雷似的答應了一聲﹃嗄﹄,夾棍拶子望堂上一摔,驚魂動魄價響。

  ﹁正要動刑,剛弼又道:﹃慢著;行刑的差役上來,我對你講。﹄幾個差役走上幾步,跪一條腿,喊道:﹃請大老爺示。﹄剛弼道:﹃你們伎倆我全知道。你看那案子是不要緊的呢,你們得了錢,用拶就輕些,讓犯人不甚吃苦;你們看那案情重大,是翻不過來的了,你們得了錢,就猛一緊,把那犯人當堂治死,成全他個整尸首,本官又有個嚴刑斃命的處分。我是全曉得的。今日替我先拶賈魏氏,只不許拶得他發昏,但看神色不好就鬆刑,等他回過氣來再拶,預備十天工夫,無論你甚麼好漢,也不怕你不招!﹄

  ﹁可憐一個賈魏氏,不到兩天,就真熬不過了,哭得一絲半氣的,又忍不得老父受刑,就說道:﹃不必用刑,我招就是了;人是我謀害的,父親委實不知情。﹄剛弼道:﹃你為甚麼害他全家?﹄魏氏道:﹃我為妯娌不和,有心謀害。﹄剛弼道:﹃妯娌不和,你害他一個人很夠了,為甚麼毒他一家子呢?﹄魏氏道:﹃我本想害他一人,因沒有法子,只好把毒藥放在月餅餡子裏。因為他最好吃月餅,讓他先毒死了,旁人必不至再受害了。﹄剛弼問:﹃月餅餡子裏,你放的甚麼毒藥呢?﹄供:﹃是砒霜。﹄﹃那裏來的砒霜呢?﹄供:﹃叫人藥店裏買的。﹄﹃那家藥店裏買的呢?﹄﹃自己不曾上街,叫人買的,所以不曉得那家藥店。﹄問:﹃叫誰買的呢?﹄供:﹃就是婆家被毒死了的長工王二。﹄問:﹃既是王二替你買的,何以他又肯吃這月餅受毒死了呢?﹄供:﹃我叫他買砒霜的時候,只說為毒老鼠,所以他不知道。﹄問:﹃你說你父親不知情,你豈有個不同他商議的呢?﹄供:﹃這砒霜是在婆家買的,買得好多天了。正想趁個機會放在小嬸吃食碗裏,值幾日都無隙可乘,恰好那日回娘家,看他們做月餅餡子,問他們何用,他們說送我家節禮,趁無人的時候,就把砒霜攪在餡子裏了。﹄

  ﹁剛弼點點頭道:﹃是了,是了。﹄又問道:﹃我看你人很直爽,所招的一絲不錯。只是我聽人說,你公公平常待你極為刻薄,是有的罷?﹄魏氏道:﹃公公待我如待親身女兒一般恩惠,沒有再厚的了。﹄剛弼道:﹃你公公橫豎已死,你何必替他迴護呢?﹄

  ﹁魏氏聽了,擡起頭來,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大叫道:﹃剛大老爺!你不過要成就我個凌遲的罪名!現在我已遂了你的願了,既殺了公公,總是個凌遲!你又何必坐成個故殺呢?||你家也有兒女呀!勸你退後些罷!﹄剛弼一笑道:﹃論做官的道理呢,原該追究個水盡山窮;然既已如此,先讓他把這個供畫了再說。﹄﹂

  黃人瑞道:﹁這是前兩天的事,現在他還要算計那個老頭子呢。昨日我在縣衙門裏吃飯,王子謹氣得要死,逼得不敢開口,一開口,彷彿得了魏家若干銀子似的。李太尊在此地,也覺得這案情不妥當,然也沒有法想,商議除非能把白太尊白子壽弄來纔行。這瘟剛是以清廉自命的,白太尊的清廉,恐怕比他還靠得住些。白子壽的人品學問,為眾所推服,他還不敢藐視。舍此更無能制伏他的人了。只是一兩天內就要上詳,宮保的性子又急,若奏出去就不好設法了。只是沒法通到宮保面前去,凡我們同寅都要避點嫌疑。昨日我看見老哥,我從心眼裏歡喜出來!請你想個甚麼法子。﹂

  老殘道:﹁我也沒有長策。不過這種事情,其勢已迫,不能計出萬全的;只有就此情形,我詳細寫封信稟宮保,請宮保派白太尊來覆審。至於這一礮響不響,那就不能管了。天下事冤枉的多著呢。但是碰在我輩眼目中,盡心力替他做一下子就罷了。﹂

  人瑞道:﹁佩服,佩服。事不宜遲,筆墨紙張都預備好了,請你老人家就此動筆。||翠環,你去點蠟燭,泡茶。﹂

  老殘凝了一凝神,就到人瑞屋裏坐下。翠環把洋燭也點著了。老殘揭開墨盒,拔出筆來,鋪好了紙,拈筆便寫。那知墨盒子已凍得像塊石頭,筆也凍得像個棗核子,半筆也寫不下去。翠環把墨盒子捧到火盆上烘。老殘將筆拿在手裏向著火盆,一頭烘,一頭想。半霎工夫,墨盒裏冒白氣,下半邊已烊了。老殘沾墨就寫,寫兩行,烘一烘,不過半個多時辰,信已寫好,加了個封皮,打算問人瑞信已寫妥,交給誰送去,對翠環道:﹁你請黃老爺進來。﹂

  翠環把房門簾一揭,格格的笑個不止,低低喊道:﹁鐵老爺,你來瞧!﹂老殘望外一看,原來黃人瑞在南首,雙手拉著煙槍,頭歪在枕頭上,口裏拖三四寸長一條口涎,腿上卻蓋了一條狼皮褥子;再看那邊,翠花睡在虎皮毯上,兩隻腳都縮在衣服裏頭,兩隻手超在袖子裏,頭卻不在枕頭上,半個臉縮在衣服大襟裏,半個臉靠著袖子,兩個人都睡得實沉沉的了。

  老殘看了說:﹁這可使不得!快點喊他們起來!﹂老殘就去拍人瑞,說:﹁醒醒罷,這樣要受病的。﹂人瑞驚醒,懵裏懵懂的,睜開眼說道:﹁呵,呵;信寫好了嗎?﹂老殘說:﹁寫好了。﹂人瑞掙扎著坐起,只見口邊那條涎水由袖子上滾到煙盤裏,跌成幾段,原來久已化作一條冰了!

  老殘拍人瑞的時候,翠環卻到翠花身邊,先向他衣服摸著兩隻腳,用力往外一扯。翠花驚醒,連喊:﹁誰?誰?誰?﹂連忙揉揉眼睛,叫道:﹁可凍死我了!﹂

  兩人起來,都奔向火盆就暖,那知火盆無人添炭,只賸一層白灰,幾星餘火,卻還有熱氣。翠環道:﹁屋裏火盆旺著呢,快向屋裏烘去罷。﹂

  四人遂同到裏邊屋來。翠花看鋪蓋三分,俱已攤得齊楚,就去看那縣裏送來的,卻是一床藍湖縐被,一床紅湖縐被,兩條大呢褥子,一個枕頭;指給老殘道:﹁你瞧這鋪蓋好不好?﹂老殘道:﹁太好了些。﹂便向人瑞道:﹁信寫完了,請你看看。﹂

  人瑞一面烘火,一面取過信來,從頭至尾讀了一遍,說:﹁很切實的。我想總該靈罷。﹂老殘道:﹁怎樣送去呢?﹂人瑞腰裏摸出表來一看,說:﹁四下鐘,再等一刻,天亮了,我叫縣裏差個人去。﹂老殘道:﹁縣裏人都起身得遲,不如天明後,同店家商議,雇個人去更妥。||只是這河難得過去。﹂人瑞道:﹁河裏昨晚就有人跑凌,單身人過河很便當的。﹂

  大家烘著火,隨便閒話。兩三點鐘工夫,極容易過,不知不覺,東方已自明了。人瑞喊起黃升,叫他向店家商議,雇個人到省城送信,說:﹁不過四十里地,如晌午以前送到,下午取得收條來,我賞銀十兩。﹂

  停了一刻,只見店夥同了一個人來說:﹁這是我兄弟,如大老爺送信,他可以去。他送過幾回信,頗在行,到衙門裏也敢進去,請大老爺放心。﹂當時人瑞就把上撫臺的稟交給他,自收拾投遞去了。

  這裏人瑞道:﹁我們這時該睡了。﹂黃鐵睡在兩邊,二翠睡在當中。不多一刻都已齁齁睡著。一覺醒來,已是午牌時候。翠花家夥計早已在前面等候,接了他姊妹兩個回去,將鋪蓋捲了,一並掮著就走。

  人瑞道:﹁傍晚就送他們姐兒倆來,我們這兒不派人去叫了。﹂夥計答應著﹁是﹂,便同兩人前去。翠環回過頭來眼淚汪汪的道:﹁你別忘了啊!﹂人瑞老殘俱笑著點點頭。

  二人洗臉。歇了片刻就吃午飯。飯畢,已兩下多鐘,人瑞自進縣署去了,說:﹁倘有回信,喊我一聲。﹂老殘說:﹁知道,你請罷。﹂

  人瑞去後,不到一個時辰,只見店家領那送信的人,一頭大汗,走進店來,懷裏取出一個馬封,紫花大印,拆開,裏面回信兩封;一封是莊宮保親筆,字比核桃還大;一封是內文案上袁希明的信,言白太尊現署泰安,即派人去代理,大約六七天可到,並云宮保深盼閣下少候兩日,等白太尊到,商酌一切云云。

  老殘看了,對送信人說:﹁你歇著罷,晚上來領賞。喊黃二爺來。﹂店家說:﹁同黃大老爺進衙門去了。﹂老殘想:﹁這信交誰送去呢?不如親身去走一遭罷。﹂就告店家,鎖了門,竟自投縣衙門來。進了大門,見出出進進人役甚多,知有堂事。進了儀門,果見大堂上陰氣森森,許多差役兩旁立著。凝了一凝神,想道:﹁我何妨上去看看甚麼案情?﹂立在差役身後,卻看不見。

  只聽堂上嚷道:﹁賈魏氏,你要明白!你自己的死罪已定,自是無可挽回,你卻極力開脫你那父親,說他並不知情,這是你的一片孝心,本縣也沒有個不成全你的;但是你不招出你的姦夫來,你父親的命就保全不住了。你想,你那姦夫出的主意,把你害得這樣苦法,他倒躲得遠遠的,連飯都不替你送一碗,這人的情義也就很薄的了,你卻抵死不肯招出他來,反令生身老父替他擔著死罪。聖人云:﹃人盡夫也,父一而已。﹄原配丈夫,為了父親,尚且顧不得他,何況一個相好的男人呢!我勸你招了的好。﹂只聽底下只是嚶嚶啜泣。又聽堂上喝道:﹁你還不招嗎?不招,我又要動刑了!﹂

  又聽底下一絲半氣的說了幾句,聽不出甚麼話來。只聽堂上嚷道:﹁他說甚麼?﹂聽一個書吏上去回道:﹁賈魏氏說,是他自己的事,大老爺怎樣吩咐,他怎樣招;叫他捏造一個姦夫出來,實實無從捏造。﹂

  又聽堂上把驚堂一拍,罵道:﹁這個淫婦,真正刁狡!拶起來!﹂堂下無數的人大叫一聲﹁嗄﹂,只聽跑上幾個人去,把拶子往地下一摔,霍綽的一聲,驚心動魄!

  老殘聽到這裏,怒氣上沖,也不管公堂重地,把站堂的差人用手分開,大叫一聲:﹁站開!讓我過去!﹂差人一閃。

  老殘走到中間,只見一個差人一手提著賈魏氏頭髮,將頭提起,兩個差人正抓他手在上拶子。老殘走上,將差人一扯,說道:﹁住手!﹂便大搖大擺走上暖閣,見公案上坐著兩人,下首是王子謹,上首心知就是這剛弼了,先向剛弼打了一躬。

  子謹見是老殘,慌忙立起。剛弼卻不認得,並不起身,喝道:﹁你是何人?敢來攪亂公堂!||拉他下去!﹂

  未知老殘被拉下去,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劉鶚︼評

  贓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蓋贓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為非;清官則自以為不要錢,何所不可,剛愎自用,小則殺人,大則誤國。吾人親目所見,不知凡幾矣。試觀徐桐、李秉衡,其顯然者也。廿四史中,指不勝屈。作者苦心願天下清官勿以不要錢便可任性妄為也。歷來小說皆揭贓官之惡;有揭清官之惡者,自︽老殘遊記︾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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