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鐘︾阿嘉莎.克莉絲蒂/張為民譯 ︽二○一七年十一月三日版︾ ︽好讀書櫃︾典藏版 序曲 九月九日下午,和其他日子沒什麼兩樣。這天捲入這樁案子的那些人,沒有一個認為這場災難預先有什麼徵兆。︵住在威布蘭新月社區四十七號寓所的帕克女士例外,她平時的預感特別強,而且事後總會長篇大論地描述她所經歷的特異徵兆和恐懼。可是,帕克夫人住在四十七號,離十九號寓所很遠,那兒發生的一切幾乎和她沒有任何關連,照理說,是輪不到她出現預感的。︶ 對卡文迪打字社的經理K.馬丁代小姐來說,九月九日這天枯燥無味一如既往。電話鈴聲不斷,打字機叮咚作響,工作量與平常無異,沒有特別新鮮有趣的事。在兩點三十五分之前,九月九日這天和其他日子沒什麼不同。 兩點三十五分,馬丁代小姐按下對講機,在外間辦公室的艾娜.布蘭答覆時聲音和往常一樣,呼吸沉重而且帶著鼻音,因為她嘴裏正含著一塊太妃糖。 ﹁有什麼吩咐,馬丁代小姐?﹂ ﹁艾娜︱︱我告訴過你,接電話時不要用這種方式說話,發音要清晰、屏住呼吸壓住喘息聲。﹂ ﹁對不起,馬丁代小姐。﹂ ﹁這樣就好多了。如果你注意的話,你是可以做到的。叫希拉.韋布進來一下。﹂ ﹁她吃午飯還沒回來呢,馬丁代小姐。﹂ ﹁哦,﹂馬丁代小姐瞄了一眼桌上的鐘,兩點三十六分,已經遲到六分鐘。最近希拉.韋布總是顯得沒精打采的。﹁她一回來就叫她進來見我。﹂ ﹁好的,馬丁代小姐。﹂ 艾娜重新把太妃糖推回舌頭中央,一邊起勁地吮吸著,一邊繼續打亞曼.萊文的小說︽赤裸之愛︾。儘管萊文先生煞費苦心,小說中的性愛描寫還是非常乏味︱︱大多數讀者讀他的小說時也都這麼覺得。要為﹁世上最無趣的便是乏味之色情小說﹂舉例,他便是最佳典範。雖然有俗麗的包裝和挑逗的書名,他的小說銷售量仍逐年下降;而且,他上回的打字費已經催三次了都還沒給。 辦公室門開了。希拉.韋布走了進來,看起來有點氣喘吁吁。 ﹁虎斑貓︵Sandy Cat,生活在酷熱沙漠區,毛長,色如紅黃沙土。此處為綽號︶在找你。﹂艾娜說。 希拉.韋布做了個鬼臉說: ﹁真倒楣,偏偏在我遲到的時候找我!﹂ 她理一理頭髮,拿起記事本和筆,敲了經理室的門。 馬丁代小姐從辦公桌上抬起頭來。她四十多歲年紀,看起來精明幹練。她高高綰起的頭髮髮色泛紅,再加上教名凱瑟琳與貓諧音,使她得到了虎斑貓的綽號。 ﹁你遲到了,韋布小姐。﹂ ﹁對不起,馬丁代小姐,路上塞車。﹂ ﹁每天這個時間路上總是塞車的,你應該考慮到這點。﹂她查看一下記事本接著說:﹁有位佩瑪小姐打電話來說,她三點鐘需要一名速記,而且特別指名要你去,你以前為她服務過嗎?﹂ ﹁我不記得了,馬丁代小姐,至少最近沒有。﹂ ﹁她的地址是威布蘭新月社區十九號。﹂ 她停了一下,投以詢問的目光,但希拉.韋布搖搖頭說: ﹁我不記得去過那兒。﹂ 馬丁代小姐瞄了一眼桌上的鐘說: ﹁三點鐘,你應該可以準時到達。你下午還有其他約會嗎?哦,對了,﹂她低頭看了看手邊的記事本,﹁你得去柯琉飯店的波帝教授那兒,五點鐘。所以你最好五點之前回來,如果回不來,我可以叫珍妮特去。﹂ 她點了點頭表示事情說完了,於是希拉走回外間辦公室。 ﹁有什麼好玩的嗎,希拉?﹂ ﹁又是無聊的一天。先去威布蘭新月社區一個老小姐那兒,五點鐘還要去波帝教授那兒︱︱都是些老古董的名字!真希望有時也發生一點刺激的事。﹂ 馬丁代小姐辦公室的門開了。 ﹁我想起來我記了一個備要,希拉,就是到了那裏,如果佩瑪小姐還沒回來,你可以直接進屋子裏去,大門不會上鎖。進去後,到門廳右邊的房間等著。你記住了嗎?要不要我寫下來?﹂ ﹁我記住了,馬丁代小姐。﹂ 馬丁代小姐退回她的密室。 艾娜.布蘭偷偷鑽到椅子下面,拿起一隻俗氣的皮鞋,還有一個從鞋底掉下來的尖錐型高跟鞋。 ﹁我這樣怎麼回家呢?﹂她哀歎地說。 ﹁唉,別大驚小怪了,到時候就有辦法了。﹂另外一個女孩邊說邊繼續打她的字。 艾娜歎了口氣,放上一頁空白紙張,開始打入:﹁情慾已牢牢控制住他,他用瘋狂的手指撕開她薄軟的胸罩,強迫她躺在肥色沫上。﹂ ﹁該死,﹂艾娜說,伸手去取擦子。 希拉拿起她的手提包,走了出去。 威布蘭新月社區是十九世紀八〇年代一位維多利亞建築師的奇幻作品,它的外觀呈半月形,由兩排背靠背的房舍和花園構成。對不熟悉其方位的人來說,這種奇特的結構會造成很多麻煩:走在社區外圈的人不容易發現前段房號的房舍,走在內環的人也會因為找不到後段號碼而摸不著頭腦。這些房子乾淨整潔,陽台設計精巧,看來十分高雅莊嚴,它們幾乎沒有受到現代化潮流的影響︱︱至少就其外觀而言是這樣。廚房和浴室通常是最先感受到現代化氣息的地方。 這裏的十九號寓所沒什麼特別之處,窗簾潔淨,前門的銅製把手光滑潔亮,小路兩旁種著一排薔薇樹,直延伸到前門。 希拉.韋布推開大門,走到正門處按了門鈴。沒人來應門。等了一兩分鐘後,她照著指示,轉動門把,打開大門走了進去。門廳右邊的門半開半掩著,她輕輕敲了敲門,等了一下,然後就走了進去。 這是間非常普通但十分溫馨的客廳,現代樣式的家具佈置得稍嫌擁擠。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各式各樣的鐘︱︱房間角落有一座滴答作響的老爺鐘、壁爐台上有座德勒斯登瓷鐘、書桌上有個銀色的旅行鐘、放在壁爐旁古董架上的是價格昂貴的鍍金小鐘、在靠窗的桌子上,則是一個已褪色的皮革旅行鐘,上面模模糊糊地印著﹁蘿絲瑪莉﹂的鍍金字樣。 希拉.韋布有點驚奇地看著書桌上那個鐘。鐘面上顯示的時間是四點十幾分。她把目光轉向壁爐架上那個鐘,上面的時間也一樣。 希拉驀地大吃一驚,因為她頭頂上方突然響起嘰嘰嘎嘎的聲音。一隻布穀鳥從牆上木刻鐘的小門裏蹦了出來,響亮清晰地叫:﹁布穀,布穀,布穀!﹂刺耳的聲音彷彿是一種威脅。隨後小門啪地一聲關上,布穀鳥也不見了。 希拉.韋布微微一笑,繞著沙發的一端走過去。接著她戛然停住了腳步,倒抽一口氣。 地板上呈大字形仰躺著一個男人,他的眼睛半開,毫無光采,在他深灰色西裝上頭有一灘暗色濕痕。希拉幾乎是機械式地彎下身子,摸了一下他的臉頰︱︱涼的,再摸摸他的手,也是涼的︙︙她摸了一下那塊濕痕,又快速地把手抽回,驚恐萬狀地盯著它看。 這時候,她聽到外面有開門的嘎嘎聲。她木然地把頭轉向窗外,看到一位婦女的身影正沿著小路匆匆忙忙走來。希拉遲鈍地嚥了一口唾沫︱︱她的喉嚨非常乾燥。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也無法叫喊,只直愣愣地盯著前方。 門開了,一個高大年邁的婦人走了進來,手裏提著購物袋。她灰色的鬈髮從前額朝後梳,一雙藍色的眼睛又大又亮。她的眼神瞟過希拉,對她視若不見。 希拉發出了微弱的聲音,僅僅是一聲輕微的喊叫。婦人的藍色大眼轉向她,嚴厲地問: ﹁誰在那兒?﹂ ﹁我︱︱他︱︱﹂ 希拉突然停住不說了,因為老婦人繞著沙發正迅速地朝她走來。 突然希拉尖叫起來。 ﹁別︱︱別︙︙你就要踩到那個︱︱他身上了︙︙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