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石立花園街謀殺案︾阿嘉莎.克莉絲蒂/宋剛譯 ︽二○一七年十一月三日版︾ ︽好讀書櫃︾典藏版 巴石立花園街謀殺案 一 ﹁給兩個小錢紀念火藥事件吧,先生?﹂︵火藥事件,Gunpowder Plot,一六零五年十一月五日,一名叫蓋伊.佛克斯Guy Fawkes的人圖謀在英國國會地下室暗埋火藥炸掉該會,自此後每年十一月五日英國都有焚燒此主犯肖像的民俗活動︶ 一個面孔髒兮兮的小男孩討好地咧嘴傻笑著。 ﹁想都別想!﹂傑派探長說,﹁而且,聽著,小傢伙︙︙﹂ 跟著是一陣訓斥。這沮喪的小淘氣驚慌退卻了,趕忙對他的小朋友說: ﹁嘿,八成是個便衣!﹂ 於是這幫小傢伙拔腿開溜了,一路唱著歌謠: 記住了,記住了 十一月五號 陰謀的火藥事件 絕對不可以︱︱就此遺忘 陰謀的火藥事件 和探長同行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矮個頭男子,長著圓形腦袋,留著一副軍人的小鬍子,正暗自好笑。 ﹁好極了,傑派。﹂他評論道,﹁這番佈道講訓太精采了!可喜可賀啊。﹂ ﹁只是便宜了這些討飯的,這個蓋伊.佛克斯之日!﹂傑派說。 ﹁有趣的遺俗。﹂赫丘勒.白羅沉思著說道,﹁煙火放呀放,劈哩啪啦,恆久存在,比他們用以紀念的那個人存活更久,甚至他的事蹟可能都被遺忘了。﹂ 那位蘇格蘭警場的人表示同意。 ﹁別指望那些小傢伙會有人真正知道蓋伊.佛克斯是誰。﹂ ﹁而且很快地,他們的思考會出現混亂:十一月五日放煙火,這究竟是為讚揚此事還是譴責此舉?炸掉英國國會是一樁罪行呢,抑或一樁崇高的行為?﹂ 傑派笑了: ﹁有些人會毫不遲疑地說是後者。﹂ 離開大街後,兩人拐入一條靜謐了許多的小街。他們剛剛用過晚餐,現在正抄近路要去赫丘勒.白羅的寓所。 他們一邊走,一邊仍可以聽得到斷斷續續的爆竹聲響。突然,一簇金色的焰火灑亮了天空。 ﹁一個適宜於謀殺的夜晚,﹂傑派的職業病犯了,﹁譬如說,這樣的一個夜晚,誰也聽不見槍聲。﹂ ﹁但很令我納悶的是,大多數的罪犯都不曉得要利用這種好機會,﹂白羅說。 ﹁你知道嗎,白羅,我有時會私下盼望你犯下一樁謀殺案呢!﹂ ﹁親愛的傑派!﹂ ﹁真的,我很想看看你會怎麼佈局。﹂ ﹁我親愛的老兄,如果真讓我搞一場謀殺,你根本不會有機會看到我是怎麼佈局的!你甚至可能不知道發生了謀殺案咧。﹂ 傑派開懷大笑。 ﹁你真是個狂妄自大的魔鬼,不是嗎?﹂他寵縱地說道。 ※※※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半鐘,赫丘勒.白羅家的電話鈴響了。 ﹁喂?喂?﹂ ﹁哈囉,是你嗎,白羅?﹂ ﹁是,是我。﹂ ﹁我是傑派,還記得昨晚我們回家時經過的巴石立花園小街嗎?﹂ ﹁記得啊!﹂ ﹁當時我們談到,在爆竹聲中殺死一個人然後逃脫多輕而易舉?﹂ ﹁沒錯。﹂ ﹁是這樣,那條巷子的十四號發生了一起自殺事件,死者是一個年輕的寡婦︱︱艾倫太太。我馬上要趕到那兒去,有興趣一起來嗎?﹂ ﹁請問一下,朋友,像閣下這樣重量級的人士,通常會被派去處理自殺案件嗎?﹂ ﹁聰明的傢伙。不會,當然不會,事實上是我們的法醫認為這事有點古怪。你要來嗎?我覺得你應該會有興趣。﹂ ﹁我當然會去,你是說十四號?﹂ ﹁對。﹂ ※※※ 白羅來到巴石立花園街十四號,幾乎與此同時,傑派和另外三個人也坐汽車趕到了。 十四號這時顯然已成為人群聚集中心。外面圍了一圈人,司機、他們的妻子、跑腿的小孩、流浪漢、衣著楚楚的路人和多的不得了的孩子,全都停下來,張著嘴,好奇地盯著十四號寓所。 一個穿制服的警察站在台階上,竭力阻擋住好奇的人群,機伶的年輕記者們則帶著相機四處拍攝,一待傑派出現,他們立即蜂擁而上。 ﹁目前還無可奉告。﹂傑派說著推開他們,他朝白羅點點頭,﹁你來了,我們進去吧。﹂ 他們迅速地穿過人群,大門立刻在他們背後關上了,然後他們便在一段像是架梯的樓梯腳下擠成一團。 一個已經到了梯頂上的男子認出了傑派,說道:﹁在這裏,長官。﹂ 傑派和白羅爬上樓梯。 站在樓梯口的人打開了左邊的一道門,他們於是走進一間小臥室裏。 ﹁我想您希望先了解一下大致情況吧,長官?﹂ ﹁是的,詹森,﹂傑派問,﹁是怎麼回事?﹂ 詹森開始講述: ﹁死者是艾倫夫人,長官。她和她朋友普蘭德萊小姐住在一起。普蘭德萊小姐到鄉下去了,今天早上才回來。她用自己的鑰匙開了門,驚訝地發現房裏沒人。因為平常九點會有一個女人來為她們打掃。她上樓先進了自己的房間︵就是這間︶,然後穿過走廊去她朋友的房間。不過門從裏面鎖上了。她轉動把手,敲門喊叫,可是裏面沒有任何回答。最後她才警覺起來,給警察局打了電話,那是在十點四十五分。我們立即趕到,撞開那道房門。只見艾倫夫人躺倒在地,頭部中槍,她手裏握著一把自動手槍︱︱是零點二五口徑的威利︱︱看來顯然是起自殺事件。﹂ ﹁普蘭德萊小姐現在在哪兒?﹂ ﹁她在樓下客廳,先生。她是位非常冷靜、能幹的年輕女士,可以說,非常有頭腦。﹂ ﹁我要跟她談談。不過最好先去跟布雷特打聲招呼。﹂ 他和白羅穿過走廊走進對面的房間。一個高個子的老先生和他們點頭打招呼。 ﹁你好,傑派,很高興你來了。這件事挺有意思。﹂ 傑派朝他走過去。赫丘勒.白羅飛快地四處打量了一遍房間。 這間房間比他們剛才進去那個房間要大得多,它有個外凸的窗戶,相對於那間簡單的臥室而言,這間臥室裝飾得幾近客廳的樣子。它有著銀色的牆壁和翠綠色的天花板,窗簾則是銀、綠相間的時髦圖案,一個長沙發床上鋪著一床閃閃發光的翠綠色絲絨被和好多金、銀色軟墊。還有一張古色古香的紅木書桌,一個紅木高腳衣櫃,幾把鍍鉻的閃亮現代座椅。在一張矮玻璃桌上,放著一個裝滿煙蒂的大煙灰缸。 赫丘勒.白羅靈敏地嗅了嗅空氣,然後和傑派一起俯身察看屍體。 那是個大約二十七歲左右的年輕女人,身體癱在地板上,姿勢像是從椅子上滑下來似的。 她一頭金髮,容貌嬌美,臉上的妝很淡。那是張可愛、懷抱希望但稍嫌蠢鈍的面孔。她腦袋的左側有一大灘凝固了的血塊,右手手指還扣著一把小手槍。她穿了一件式樣簡單的墨綠色上衣,領口齊到脖頸。 ﹁布雷特,問題出在哪兒?﹂傑派俯視著那個蜷縮在一塊的身軀。 ﹁姿勢沒什麼問題,﹂醫生說,﹁如果她擊中自己,是很可能從這把椅子上滑下去躺成那種姿勢。門是鎖著的,窗戶也關得緊緊的。﹂ ﹁你說得對,那問題出在哪兒?﹂ ﹁看看這把手槍。我還沒碰它︱︱等著指紋專家來。不過你一看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白羅和傑派一起跪在地上,從近處檢查那把手槍。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傑派點頭說,﹁手槍扣在手指裏面,看起來好像她拿著它︱︱但實際上她並沒有握住。還有什麼?﹂ ﹁很多,她是右手握槍。現在看一下傷口。槍口靠近頭部的左耳上方︱︱左耳,提醒你。﹂ ﹁嗯,﹂傑派說,﹁那就很清楚了。她不大可能右手持槍擊中那個部位吧?﹂ ﹁應該說絕對不可能,你或許可以把手臂繞過去,但我懷疑你能否開槍射擊。﹂ ﹁看來相當明顯,有人殺了她並試圖偽裝成自殺。不過,鎖上的門窗又做何解釋?﹂ 詹森警官回答了這個問題。 ﹁窗戶是關上的,並上了閂,先生,不過門儘管是鎖著的,我們卻沒找到鑰匙。﹂ 傑派點點頭。 ﹁對,那是個很大的漏洞,兇手離開時鎖上了門,而且希望鑰匙不見的事不會被發現。﹂ 白羅低聲說:﹁太愚蠢了。﹂ ﹁噢,得了,白羅,你不能老用你那耀眼的智慧去評判別人!事實上那是很容易被疏忽的細節。門被鎖上了,人們破門而入,發現一個死了的女人,她手裏拿著手槍,很明顯是自殺事件,所以是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裏的,於是大家也不會去找鑰匙。事實上,幸好普蘭德萊小姐給警察局打了電話。她本可以叫一兩個司機來撞開這扇門,那時鑰匙問題就會被完全忽略了。﹂ ﹁是啊,這倒是,﹂赫丘勒.白羅說,﹁那是一般人的自然反應。而警察總是人們最後才會求助的對象,不是嗎?﹂ 他依舊注視著那具屍體。 ﹁有什麼可疑的嗎?﹂傑派問。 問題問得有些漫不經心,但他的眼睛卻露出熱切和專注。 赫丘勒.白羅緩緩搖搖頭: ﹁我正在看她的手錶。﹂ 他彎腰用指尖碰了碰它,那是一塊嵌了寶石的雅緻飾物,黑色閃光的波紋錶帶,繫在那隻拿槍的手腕上。 ﹁非常漂亮。﹂傑派注意到了,﹁一定很值錢!﹂他轉著頭詢問白羅,﹁也許這裏面有點什麼。﹂ ﹁可能吧︱︱是的。﹂ 白羅繞過去走向書桌。它是那種附帶折板的桌子,做得很精緻,可以和很多顏色搭配。在它的正中央擺了一個挺大的銀色墨水瓶架,瓶架前面又放了一本漂亮的綠色漆皮吸墨紙。吸墨紙左邊則是個翠綠色的玻璃筆盤,裏面裝著一支銀色筆插、一支綠色封蠟棒、一支鉛筆和兩枚郵票,吸墨紙右邊是個活動日曆,顯示著星期、日期和月份。還有一個裝鉛沙的小玻璃罐,裏面插著一支華麗的綠色羽毛筆。白羅似乎對這支筆深感興趣,他把它拿出來,看到筆尖上沒蘸過墨水,顯然是個裝飾品。那支裝著銀筆插的鋼筆,筆尖殘留有墨水,那才是平常在使用的。 他的目光投向日曆。 ﹁星期四,十一月五日,﹂傑派說,﹁就是昨天。﹂他轉向布雷特,﹁她死了有多長時間了?﹂ ﹁她於昨夜十一點三十三分遇害。﹂布雷特迅速答道,看到傑派一副吃驚的面孔,他咧嘴笑起來。﹁對不起,老傢伙,﹂他說,﹁忍不住做做超人醫生的美夢!實際上我只能斷定,最可能的時間是在十一點左右︱︱前後誤差大概可以有一小時。﹂ ﹁哦,我想手錶大概也停了吧。﹂ ﹁手錶是停了,不過是停在四點十五分。﹂ ﹁但我認為她不可能在四點十五分被害。﹂ ﹁你可以先持保留看法。﹂ 白羅打開了吸墨本的封面。 ﹁好主意,﹂傑派說,﹁可是沒好運氣。﹂ 裏面那張吸墨紙潔白無痕,白羅翻開其他幾頁,都是一樣的。他又把注意力轉向廢紙簍。裏面有兩三張撕破的信紙和傳單,它們都只撕成了兩半,很容易再拼起來。一張是幫助某個退役軍人組織來請求捐助,一張是十一月三日晚上一個雞尾酒會的請柬,一張是約裁縫見面的紙條。幾張傳單中,一張是毛皮商的特價廣告,還有一張是百貨商店的商品目錄。 ﹁什麼線索也沒有。﹂傑派說。 ﹁是的,這很奇怪︙︙﹂白羅說。 ﹁你的意思是,自殺者通常會留下一封信?﹂ ﹁正是。﹂ ﹁事實上,很多證據表明這不是自殺。﹂他準備離開了。﹁現在該讓我的人去忙了。我們最好下樓去見見這位普蘭德萊小姐。要一起來嗎,白羅?﹂ 白羅好像仍在為這個書桌和它上面的用具而感到困惑。 他走出房間,但在門口又回頭望望那支華麗的翠綠色羽毛筆。 二 那狹窄樓梯底部的一扇門,通向一間大客廳︱︱實際上是由馬廄改建的。在房間內部,牆壁用灰泥做成粗糙不平的效果,上面掛著蝕刻的木版畫。有兩個人在房間裏坐著。 其中一個坐在靠近壁爐的椅子上,正伸著手在烤火,那是個深色皮膚、看起來精明強幹的年輕女人,年紀大約在二十七、八歲左右。另一個女人年紀較大,身材也較寬闊,提著個編織袋。在兩個男人進來時,她正氣喘吁吁地說著什麼。 ﹁就像我說的,小姐,剛聽到發生這樣的事情時,我差點摔到地上。想到正巧今天早上︙︙﹂ 那位小姐打斷了她的話: ﹁很快就會結束的,皮爾斯太太。我想這兩位是警官先生吧。﹂ ﹁您是普蘭德萊小姐嗎?﹂傑派上前問道。 那小姐點點頭。 ﹁我是。這位是皮爾斯太太,她每天來幫我們打掃。﹂ 皮爾斯太太忍不住又說起來。 ﹁就像剛才我對普蘭德萊小姐所說的,正巧在今天早上,我的姐姐路易莎.莫德竟然生了一場病,而身邊剛好只有我可以照顧她,我就說我們畢竟是親人,我想艾倫夫人不會介意的,雖然我也不喜歡惹女主人不高興︙︙﹂ 傑派巧妙地岔開了話題。 ﹁我了解,皮爾斯太太。現在可否請你帶詹森警官到廚房去錄一下口供?﹂ 打發了多話的皮爾斯太太︱︱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又和詹森警官喋喋不休地說起來了︱︱傑派把注意力轉向那個小姐。 ﹁我是傑派探長。現在,普蘭德萊小姐,我想了解有關此事的一切情況。﹂ ﹁好,從哪裏開始呢?﹂ 她的自制能力令人佩服,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悲傷或震驚的表情,只是態度十分僵硬不自然。 ﹁您今天早上是幾點鐘回來的?﹂ ﹁我想是在十點半以前。皮爾斯太太那個愛撒謊的人,那時不在,我發現︙︙﹂ ﹁這種事常發生嗎?_﹂ 珍娜.普蘭德萊聳了聳肩。 ﹁她大概一星期有兩次十二點鐘才會到達,或者根本就不來。她平常應該九點鐘到。實際上,像我說的,一星期一定有兩次她不是頭暈就是家裏人病倒了。這些算鐘點的女佣老是這樣,一次又一次放你鴿子。她還算是不錯的咧。﹂ ﹁你們雇她很長一段時間了嗎?﹂ ﹁剛過一個月,前一個女佣會偷東西。﹂ ﹁請繼續,普蘭德萊小姐。﹂ ﹁我付了計程車錢,提著行李箱,到處找皮爾斯太太,找不到她後,我就上樓進了我的房間,我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找芭芭拉︱︱也就是艾倫夫人︱︱卻發現她的房門鎖著。我轉動門把手、敲門,可是都沒有回答,於是我就下樓給警察局打了電話。﹂ ﹁對不起,﹂白羅巧妙而且迅速地插進來一個問題,﹁您沒試著去撞開那扇門嗎,譬如說,找街上的司機幫個忙?﹂ 她的眼睛轉向他︱︱一雙冷冷、灰綠色的眼睛︱︱飛快地掃視、品評了他一番。 ﹁沒有,我沒想到這個。如果出了什麼事,我覺得應當去找警察處理。﹂ ﹁那您當時是認為︱︱對不起,小姐︱︱出了什事嗎?﹂ ﹁當然了。﹂ ﹁是因為您敲了門而沒人回答嗎?但有可能您的朋友睡得很死或者諸如此類︙︙﹂ ﹁她不會睡得那麼死。﹂她馬上答道。 ﹁也許她出去了,而且鎖上了門?﹂ ﹁她何必鎖門呢?如果那樣的話,她也會留個條子給我的。﹂ ﹁所以她沒留條子給您?您能確定嗎?﹂ ﹁當然確定,否則我馬上會看到的。﹂她很快地加重聲音強調。 傑派說: ﹁您沒有試著從鎖眼往裏面瞧一下嗎,普蘭德萊小姐?﹂ ﹁沒有,﹂普蘭德萊想想說,﹁我沒有想到這麼做。不過我也可能什麼都看不見,是不是?或許鑰匙就插在裏面。﹂ 她詢問而天真的眼神盯著傑派,白羅暗自笑了笑。 ﹁您做得很對,普蘭德萊小姐,﹂傑派說,﹁我想您不相信您的朋友會自殺吧?﹂ ﹁哦,當然不相信。﹂ ﹁她有沒有顯得異常焦慮或沮喪?﹂ 這位小姐回答之前稍微停了一下: ﹁沒有。﹂ ﹁您知道她有支手槍嗎?﹂ 珍娜.普蘭德萊點點頭。 ﹁有的。那是她從印度帶回來的。她常常把它放在她房間的抽屜裏。﹂ ﹁嗯,她有持槍許可證嗎?﹂ ﹁我猜有吧。我不能確定。﹂ ﹁現在,普蘭德萊小姐,您願意把有關艾倫夫人的事情都告訴我嗎?譬如說您認識她多久了、她的交友關係等等,任何事情。﹂ 珍娜.普蘭德萊點點頭。 ﹁我認識芭芭拉大概有五年了,我是在國外旅行時和她結識的,確切地說是在埃及。她當時正從印度要回英國來。我之前在雅典的英國外僑學校待了一段時間,趁回英國之前去埃及玩幾個星期。我們一起參加遊尼羅河的行程,交上了朋友,彼此都喜歡對方。那時我正找人跟我合租一間公寓或一間小房子。芭芭拉孤身一人,我們覺得我們應該會處得很好。﹂ ﹁那你們真的相處融洽嗎?﹂白羅問。 ﹁非常融洽,我們都有各自的朋友,芭芭拉比較喜歡交際應酬,而我的朋友多半是藝術圈裏的人。或許是這樣才易於相處吧。﹂ 白羅點點頭,傑派接著問:﹁您知道艾倫夫人從前的家庭、生活狀況嗎?﹂ 珍娜.普蘭德萊聳聳肩:﹁不太了解。我想她娘家的姓是阿米塔奇。﹂ ﹁她丈夫呢?﹂ ﹁我想他不是那種顧家的人,常酗酒吧,我猜。好像結婚後一兩年就死了。他們曾經有個孩子,一個小女孩,三歲時也死了。芭芭拉很少談起她丈夫,我想她是十七歲時在印度和他結婚的。後來他們去了婆羅洲或者哪個被世人遺棄的地方,就是你們放逐那些壞胚子的地方︱︱但這是個令人痛苦的話題,我從不提這些事。﹂ ﹁您知道艾倫夫人手頭有什麼困難嗎?﹂ ﹁沒有,我確定她沒有。﹂ ﹁沒有負債或是類似的事?﹂ ﹁沒有!我確定她沒那種麻煩。﹂ ﹁現在我必須再問您另一個問題,希望不會引起您的不快,普蘭德萊小姐。艾倫夫人有沒有關係較特殊的男友或男性朋友呢?﹂ 珍娜.普蘭德萊平靜地答道: ﹁嗯,她已訂了婚並且快結婚了,如果這算是回答了你的問題。﹂ ﹁跟她訂婚的男人叫什麼名字?﹂ ﹁查爾斯.拉弗頓︱韋斯,是漢普郡的議員。﹂ ﹁她認識他很久了嗎?﹂ ﹁兩︱︱不,三個月左右。﹂ ﹁據您所知,他們沒有發生過爭吵?﹂ 普蘭德萊小姐搖搖頭。 ﹁不,如果有那類的事,就太讓我驚訝了。芭芭拉不是愛吵架的人。﹂ ﹁您最後一次見到艾倫夫人是什麼時候?﹂ ﹁上星期五,就在我外出度週末之前。﹂ ﹁艾倫夫人當時仍留在城裏?﹂ ﹁是的,她打算週日和她的未婚夫出去。﹂ ﹁那您自己是去哪裏度週末?﹂ ﹁拉斗司谷,埃塞克斯郡的拉斗司。﹂ ﹁您和誰一起去?﹂ ﹁班廷克夫婦。﹂ ﹁您今天早晨才和他們分手?﹂ ﹁是的。﹂ ﹁您應該一大早就動身了吧?﹂ ﹁是班廷克先生開車送我回來的。因為他必須在十點前趕到城裏,所以我們很早就出發了。﹂ ﹁我明白了。﹂ 傑派滿意地點點頭。普蘭德萊小姐回答得既乾脆又確定。 白羅接著又提了個問題: ﹁您本人對拉弗頓︱韋斯先生有何看法?﹂ 這小姐聳聳肩。 ﹁這很重要嗎?﹂ ﹁不,不一定重要,不過我想知道您的意見。﹂ ﹁我不知道我對他有何看法。他很年輕︱︱頂多三十一二歲,很有野心,是一個出色的演說家,努力在社會上佔有一席之地。﹂ ﹁這算是正面︱︱還是負面的批評?﹂ ﹁嗯,﹂普蘭德萊小姐考慮了一會兒,﹁在我看來,他很平凡,他的觀點沒什麼創意,而且有點華而不實。﹂ ﹁那不是很嚴重的缺點,小姐。﹂白羅笑瞇瞇地說道。 ﹁您覺得不是?﹂她的語氣略帶嘲諷。 ﹁對您來講可能是吧。﹂ 他仔細看著,見她露出一絲狼狽,便乘勝追擊: ﹁但對於艾倫夫人來講就不是了,她根本不在意他那些缺點。﹂ ﹁您說得非常正確,芭芭拉認為他很了不起,唯他馬首是瞻。﹂ 白羅柔聲問: ﹁您很喜歡您的朋友吧?﹂ 他看見她的手緊抓住膝蓋,下巴繃得緊緊的,回答的聲音則絲毫不帶感情。 ﹁沒錯,我是很喜歡她。﹂ 傑派說: ﹁還有一件事,普蘭德萊小姐,您和她沒吵架吧?你們之間沒什麼不愉快吧?﹂ ﹁絕對沒有。﹂ ﹁沒有因為這次訂婚的事︙︙﹂ ﹁當然沒有。她為這件事感到很快樂,我很替她高興。﹂ 稍停了一會兒,傑派又問: ﹁據您所知,艾倫夫人有什麼死對頭嗎?﹂ 這回明顯隔了一段時間,普蘭德萊小姐才做出回答,語氣也微微改變了: ﹁我不明白您指的死對頭是什麼?﹂ ﹁比如說,誰能因她的死撈到好處?﹂ ﹁噢,不,這太荒謬了,她的財產非常少。﹂ ﹁那誰可以繼承她的財產呢?﹂ 珍娜.普蘭德萊的聲音聽來略為驚訝: ﹁我確實一無所知,不過如果那人是我的話,我也不會很驚訝︱︱當然,那是指她有立遺囑的情況下。﹂ ﹁那她有其他方面的宿敵嗎?﹂傑派很快轉到另一方向,﹁有沒有忌恨她的人?﹂ ﹁我想沒人會忌恨她,她脾氣非常好,總是以和為貴。她生來就是一副溫柔、可愛的性格。﹂ 頭一次,她那冷硬、死板的口氣略有改變,白羅和善地點點頭。 傑派說: ﹁所以可以這麼說:艾倫夫人近來情緒很好,她沒有任何財務上的問題,她訂了婚,並準備要結婚了,她為此快樂不已。她沒有任何理由走上自殺一途。是這樣吧?﹂ 沉默了一會兒,珍娜答道:﹁是的。﹂ 傑派站起身。 ﹁失陪一下,我得和詹森警官說句話。﹂ 說完他便離開了房間。 赫丘勒.白羅留下來和珍娜.普蘭德萊一對一。 三 室內空氣凝滯了好幾分鐘。 珍娜.普蘭德萊飛快打量了這個小個子男人一眼,之後就目視前方,不再開口了。但是,他的在場無疑給她一定的壓力。她的肢體文風不動但全身緊繃,要一直等到白羅打破沉默發出聲音,似乎才讓她鬆弛了下來。他用一種輕鬆閒聊的語調問了個問題: ﹁您是什麼時候生的爐火?﹂ ﹁爐火?﹂她的聲音聽起來茫然而且心不在焉,﹁噢,今天早晨我剛回來時。﹂ ﹁那是在您上樓之前還是之後?﹂ ﹁之前。﹂ ﹁我明白了。是的,當然了︙︙那時爐子裏的木柴已經堆好了,還是您自己堆進去的?﹂ ﹁已經堆好了,我只是劃了根火柴點著而已。﹂ 她的聲音有些不耐煩,顯然她覺得他是在沒話找話;或許他正是如此。不管怎樣他繼續閒扯下去: ﹁您的朋友︱︱我注意到她的房間裏用的是煤氣爐?﹂ 珍娜.普蘭德萊木然地答道: ﹁我們就只有這一個燒煤的爐子,其他都是煤氣爐。﹂ ﹁您做飯也用煤氣爐嗎?﹂ ﹁我想現在每個家庭都用這個吧。﹂ ﹁的確,這節省很多力氣。﹂ 這小小的交流戛然而止,珍娜.普蘭德萊用鞋敲著地板。突然她說: ﹁那個人︱︱傑派探長,他非常聰明嗎?﹂ ﹁他非常優秀,是的,他思慮非常縝密,工作努力,任勞任怨,很少有失誤。﹂ ﹁我猜︙︙﹂她囁嚅道。 白羅望著她。她的眼睛在爐火映照下湛綠晶瑩。他平靜地問道: ﹁對您是個非常大的震驚嗎,您的朋友的死?﹂ ﹁偌大的震驚。﹂她真率地說。 ﹁您完全料不到,或者還好?﹂ ﹁當然料不到。﹂ ﹁那您一開始也許覺得無法相信,覺得它不該發生?﹂ 他舒緩、同情的語調似乎突破了珍娜.普蘭德萊的心防,她回答得熱切、自然,不再強硬。 ﹁正是如此,即使芭芭拉真的自殺了,我也不認為她會採取那種方式。﹂ ﹁但她有一支手槍吧?﹂ 珍娜.普蘭德萊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 ﹁是的,但那支手槍是一個︱︱噢,剛好留下來的東西,她曾生活在荒蠻之地,所以只是出於習慣保存著它,沒有任何其他目的,我敢確定。﹂ ﹁哦,為什麼您如此確定呢?﹂ ﹁嗯,憑她說過的那些話。﹂ ﹁譬如說︙︙﹂ 他的聲音非常溫柔友善,她不知不覺地說了下去: ﹁嗯,舉個例子說,有一次我們談論自殺的事,她說最簡單的辦法是打開煤氣,關緊所有通氣的門窗,然後上床睡覺。我說我認為那不可能︱︱我是指躺在那裏等死。我說我寧願對著自己開槍。而她說,她永遠不會對自己開槍的,萬一沒擊中不就太可怕了。而且她很討厭砰砰響的聲音。﹂ ﹁我懂了,﹂白羅說,﹁如您所說,這事想來是很怪異︙︙因為,就像你剛告訴我的,她的房間裏就有煤氣爐。﹂ 珍娜.普蘭德萊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是的,是有︙︙那我就無法理解︱︱是啊,我無法理解她為何不用那種方式。﹂ 白羅搖著頭: ﹁是啊,看起來很奇怪,有點不合常理。﹂ ﹁這整件事情本來就不合常理,我仍無法相信她會自殺。只可能是自殺嗎?﹂ ﹁嗯,還有一種可能。﹂ ﹁什麼意思?﹂ 白羅直視著她: ﹁或許是︱︱謀殺。﹂ ﹁噢,不!﹂珍娜.普蘭德萊哆嗦了一下,﹁噢,不!多可怕的假設!﹂ ﹁可怕,也許吧,但您不認為有這種可能嗎?﹂ ﹁但門從裏面鎖上了,窗戶也是。﹂ ﹁門鎖上了,沒錯,但是我們看不出來是從裏面還是從外面鎖上的。你知道,鑰匙不見了。﹂ ﹁不過,如果它不見了︙︙﹂她遲疑了一兩分鐘,﹁那它一定是從外面鎖上的,否則鑰匙就會在房間裏的某個地方。﹂ ﹁嗯,或許吧。房間還沒進行徹底的搜查,也可能它被扔到了窗外而某個過路的人撿去了。﹂ ﹁謀殺!﹂珍娜.普蘭德萊說。她開始考慮這種可能性,黝黑而聰敏的面孔快速思索著,﹁我認為您是對的。﹂ ﹁但謀殺必定有個動機,您知道會有什麼動機嗎,小姐?﹂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不過儘管她否認了,白羅再度察覺,珍娜.普蘭德萊刻意隱瞞著什麼事。門開了,傑派走進來。白羅站起身說: ﹁我剛對普蘭德萊小姐提出一個假設︱︱她的朋友不是自殺。﹂ 傑派一時間頗感困窘,他向白羅投去埋怨的目光。 ﹁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太早,﹂他說,﹁我們只是必須考慮到各種可能性,你知道。目前任何線索我們都不能放過。﹂ 珍娜.普蘭德萊平靜地答道:﹁我明白。﹂ 傑派走近她。 ﹁普蘭德萊小姐,您以前見過這樣東西嗎?﹂ 他手上是一個小巧、深藍色的橢圓形瓷藝品。 珍娜.普蘭德萊搖搖頭。 ﹁沒有,從未見過。﹂ ﹁這不是您的或是艾倫夫人的東西?﹂ ﹁不,看起來不像是女人戴的東西,不是嗎?﹂ ﹁哦,您看得出來。﹂ ﹁嗯,很明顯,不是嗎?那是男人袖口的鏈釦。﹂ 四 ﹁那個年輕女人難纏了點。﹂傑派抱怨道。 兩人又來到艾倫夫人的臥室,屍體已被拍完照搬走了,指紋專家取證後也離開了。 ﹁可不能把她當作傻瓜看待,﹂白羅表示贊同,﹁她絕對不傻,實際上,她是個相當聰明而且能幹的年輕女子。﹂ ﹁會是她幹的嗎?﹂傑派燃起一線希望,﹁很可能喔,你知道。我們必須找人查她的不在場證明。她搞不好和那位年輕人發生了一些爭執︱︱那位大有前途的國會議員。我覺得她對他的評價太苛刻了。聽起來很是可疑,一定是她自己喜歡上他,而他卻拒絕了她。如果她願意的話,她很可能會殺死任何人,而且殺人的時候還能保持冷靜。對,我們得去查查她的不在場證明。她容易得很,畢竟埃塞克斯郡離這裏不算太遠,有很多火車可搭,汽車開快點也可以。得弄清楚她昨晚是否因頭痛早些上床了什麼的。﹂ ﹁你說得對。﹂白羅附和道。 ﹁不管怎樣,﹂傑派接著說,﹁她對我們隱瞞了什麼,對吧?難道你沒感覺到嗎?這年輕女人知道一些事情。﹂ 白羅深以為然。 ﹁是的,顯而易見。﹂ ﹁辦這種案子就是有些麻煩,﹂傑派抱怨道,﹁出於某些高尚的動機,人們就是不肯坦誠相告。﹂ ﹁這不能責備他們,我的朋友。﹂ ﹁是啊,但我們就得頭痛了。﹂傑派牢騷滿腹。 ﹁這豈不是更有機會表現你的聰明才幹嗎?﹂白羅安慰他說,﹁順便問一句,指紋採集的情況如何?﹂ ﹁哦,的確是謀殺。手槍在放到她手裏之前被擦得很乾淨,上面沒留下任何指紋。即使她用那種手臂繞過頭去的怪姿勢自殺,她總也要拿著手槍,而且她也不可能在死了之後還爬起來擦手槍吧。﹂ ﹁是呀,是呀,一定是外力所為。﹂ ﹁可是採集成果令人失望。門把上沒有,窗戶上也沒有。有意思,呃?倒是艾倫夫人的指紋到處都是。﹂ ﹁詹森有什麼發現嗎?﹂ ﹁你是說從女佣那兒嗎?沒有,她講了一大堆,可是實際上她知道的並不多,只是證實了艾倫和普蘭德萊相處得很好。我已經派詹森到這條小街上去做些調查。我們還得跟拉弗頓︱韋斯先生談談,看看昨天晚上他在哪兒,幹些什麼。同時我們還得查查她的文件。﹂ 他立即開始行動。時不時地咕噥幾句,並扔給白羅某些東西。很快他就搜了房間一遍。桌子裏面沒多少文件,而且都收拾、擺放得整整齊齊。 最後傑派往桌子上一靠,嘆了口氣:﹁沒什麼好玩的,不是嗎?﹂ ﹁沒錯。﹂ ﹁大部份都沒什麼問題,只是帳單︱︱有幾張還沒付清,沒什麼特別的。還有請柬,朋友的便條,這些東西︙︙﹂他把手放在七、八封一堆的信件上,﹁還有她的支票和存摺。有什麼讓你感興趣的嗎?﹂ ﹁是的,她透支了。﹂ ﹁還有呢?﹂ 白羅笑起來: ﹁你是在考我嗎?不過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三個月前她自己開支票領了兩百英鎊,而昨天又領出兩百英鎊︙︙﹂ ﹁而支票本上沒有留下任何存根。除了給自己開了幾筆小數目的零花錢︱︱最多十五英鎊︱︱沒開據別的支票。而且我跟你說,你在這棟屋子裏找不到那些錢。有一個手提包裏有四英鎊十先令,另一個皮包裏有一兩個先令。我認為這已經很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她昨天支付了那筆錢?﹂ ﹁對,問題是她付給了誰呢?﹂ 詹森警官推門進來了。 ﹁哦,詹森,有什麼收穫沒有?﹂ ﹁是的,先生,有幾件事。第一,沒人確切地聽到了槍聲。兩三個女人說她們聽見了,因為她們愛認為自己聽見了︱︱但只能打聽到這麼多。那些爆竹放起來,連狗耳朵也聽不出什麼。﹂ 傑派嘟噥了一句: ﹁是別指望了。接著說吧。﹂ ﹁昨天下午和晚上的大部份時間,艾倫夫人都在家。她大約下午五點鐘回來,之後六點鐘左右又出去了一趟,不過只是到街尾的郵筒寄信。九點半左右開來一輛小車一史坦頓斯瓦倫轎車︱︱一個男人下了車,據描述約四十五歲,像軍人一般健壯,十足紳士派頭,著深藍色大衣,圓頂禮帽,唇上蓄著一排整齊的鬍子。住在十八號的司機詹姆斯.霍格說,曾經看見他來拜訪過艾倫夫人。﹂ ﹁四十五歲,﹂傑派說,﹁不太可能是拉弗頓︱韋斯。﹂ ﹁這個人,不管他是誰,待了不到一個小時,大概十點二十分離開的,還在門廊和艾倫夫人說話。小男孩弗瑞雷德.霍格從旁邊經過時聽到了他說的話。﹂ ﹁他說些什麼?﹂ ﹁﹃好吧,你仔細考慮一下再通知我。﹄然後她說了句什麼,他回答﹃好吧,再見。﹄說完他便鑽進汽車,開走了。﹂ ﹁十點二十分。﹂白羅思索著說。 傑派摸了摸鼻子。 ﹁所以十點二十分時艾倫夫人還活著,﹂他說,﹁還有呢?﹂ ﹁沒有別的了,長官,據我的了解,住在二十二號的司機十點半回來,因為他答應給孩子們放焰火。他們當時都在等著他呢,小街裏的其他的孩子也在等。他放煙火時大家都圍在旁邊看。後來大家都回去睡覺了。﹂ ﹁沒別人進入十四號了嗎?﹂ ﹁沒有︱︱不是說沒人去,只是沒人注意到罷了。﹂ ﹁嗯,﹂傑派說,﹁那倒可能。好了,那我們勢必要去找這位﹃唇上有一排整齊鬍子的軍人紳士﹄了。很明顯,他是最後一個見到艾倫夫人還活著的人。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也?﹂ ﹁普蘭德萊小姐也許能告訴我們的。﹂白羅建議。 ﹁或許吧,﹂傑派喪氣地說,﹁也或許不會,如果她願意的話,我打包票她會告訴我們很多事情。你怎麼樣,白羅?你和她獨處了一會兒,你不是常誇口說,你那種告解神父式的態度,十有八九會博得好感嗎?﹂ 白羅攤開雙手:﹁哎,我們只談了煤氣爐。﹂ ﹁煤氣爐,煤氣爐,﹂傑派一派厭惡,﹁你是怎麼了,老傢伙?自從你來這兒以後,你唯一感興趣的就是羽毛筆和廢紙簍。噢,對了,我還看到你往樓梯下面瞧了好一眼,那裏有什麼東西嗎?﹂ 白羅嘆口氣說: ﹁一本球莖植物目錄和一本舊雜誌。﹂ ﹁你究竟有何想法?如果有人想銷毀罪證或什麼的話,你最好記住,他們不會就把它們扔到廢紙簍裏的。﹂ ﹁你說得很有道理。只有無關緊要的東西才會被扔在裏面。﹂白羅謙和地說。 傑派卻懷疑地看著他。 ﹁好吧,﹂他說,﹁我知道我下一步該幹什麼,那你呢?﹂ ﹁很好,﹂白羅說,﹁那我會繼續檢查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還有垃圾箱要看呢。﹂他轉身敏捷地步出房間,傑派望著他,一臉厭煩的神色。 ﹁瘋了,﹂他說,﹁簡直瘋了。﹂ 詹森警官禮貌地保持了沉默,臉上卻露出英國人的自負:﹁看看這些外國佬!﹂ 他大聲說: ﹁這就是那位赫丘勒.白羅先生啊!我聽說過他。﹂ ﹁他是我一個老朋友,﹂傑派解釋道,﹁提醒你一句,不要以貌取人,現在他可仍然是寶刀未老喔。﹂ ﹁我看,他就像人家說的,有一點老糊塗了,長官,﹂詹森警官說,﹁唉,畢竟歲月不饒人嘛。﹂ ﹁總歸一句話,﹂傑派說,﹁但願我知道他在玩什麼把戲。﹂ 他走到書桌旁邊,不安地注視著那支翠綠色的羽毛筆。 五 傑派正在和第三位同街司機的妻子談話,這時,白羅像貓一樣無聲無息地進來,走到他身邊。 ﹁哎,你嚇了我一跳,﹂傑派說,﹁找到什麼了嗎?﹂ ﹁沒有我要的東西。﹂ 傑派又回身問詹姆斯.霍格太太:﹁您說您以前見到過那位紳士?﹂ ﹁嗯,是的,先生,我丈夫也見過,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了。﹂ ﹁是這樣,霍格太太,您是位聰明人,我看得出來,我敢說您對街上的每個人都一清二楚,況且您是個有判斷力的女人︱︱有高於常人的判斷力,我看得出來︙︙﹂他臉不紅氣不喘地把這話重複了三遍。霍格太太不禁有些得意忘形了,也勉力做出一副智力超群的樣子。﹁請告訴我關於這兩個年輕女人的事,也就是艾倫夫人和普蘭德萊小姐。她們是什麼樣的人?是同性戀嗎?有沒有經常參加派對或是那類的事?﹂ ﹁噢,不,先生,沒這種事。她們經常外出,尤其是艾倫夫人,但她們倆都很有氣質,您應該懂我的意思,完全不像街尾我認識的那些人︱︱我就很清楚史蒂文斯夫人的生活方式,不過我懷疑她到底是不是位﹃夫人﹄。我本來不該告訴您那裏的事,我︙︙﹂ ﹁我了解,﹂傑派巧妙地截住了話頭,﹁您剛才告訴我的事非常重要,您說艾倫夫人和普蘭德萊小姐很討人喜歡,是吧?﹂ ﹁哦,是的,先生,非常可愛的女士,她們兩個,尤其是艾倫夫人。她總是好聲好氣地跟孩子說話。據我所知,她有個小女兒去世了,可憐的人兒。啊,我自己就失去三個孩子,我是說︙︙﹂ ﹁是的,是的,非常悲慘。那普蘭德萊小姐呢?﹂ ﹁嗯,當然她也是位不錯的小姐,不過比較無禮,您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她只會對人點頭示意,好像總不願意停下來浪費時間似的。不過我對她並不覺得反感,一點也沒有。﹂ ﹁她和艾倫夫人相處得很好嗎?﹂ ﹁是的,先生,沒爭吵過,從來沒有,她們非常快樂和滿足,皮爾斯太太可以證實我說的話。﹂ ﹁沒錯,我們已經跟她談過了。您見過艾倫夫人的未婚夫嗎?﹂ ﹁就是要和她結婚的那位紳士嗎?是的,他經常在這兒進進出出。他們說他是國會議員。﹂ ﹁昨晚來的不是他嗎?﹂ ﹁不,先生,不是他。﹂霍格太太停下來,她一本正經的態度下掩飾住話音裏的激動,﹁如果您問我,先生,我得說,您完全想錯了,艾倫夫人絕不是那種女人,我敢確定。那棟房子裏也沒那種人,而我也絕不信會有這類事情︱︱我今天早晨還對霍格說過:﹃霍格,﹄我說,﹃艾倫夫人是位淑女,真正的淑女,所以別亂猜。﹄男人的腦子裏總是︱︱請您原諒我這麼講︱︱總是有些粗俗的想法。﹂ 傑派沒在意這番冒犯,繼續問: ﹁您看見他到這兒,然後又離開了,對吧?﹂ ﹁對的,先生。﹂ ﹁那您沒聽到別的什麼聲音嗎?譬如爭吵的聲音?﹂ ﹁沒有,先生,沒有,不可能有這類聲音。我不是說我們這裏沒發生過那種事︱︱大家都知道正好相反,像街尾那個史蒂文斯夫人對待她那位倒楣女僕的方式,大家就議論紛紛。我們全都勸她別再待下去了,但是,她的薪水很好︱︱那女人脾氣是很差,不過倒是很大方,竟然一個星期付三十先令︙︙﹂ 傑派趕緊說: ﹁不過你沒聽到十四號有任何聲音?﹂ ﹁沒有,先生。外面正在放爆竹,到處劈哩啪啦亂響,我們艾迪的眉毛差點就被燒光光。﹂ ﹁那個男人是十點二十離開的,是嗎?﹂ ﹁可能吧,先生。我不太確定,可是霍格也這麼認為,他是個十分靠得住的男人。﹂ ﹁你確實看見他離開了,那你聽見他說什麼沒有?﹂ ﹁沒有,先生,我沒離他們那麼近,我只是從我家窗戶看見他站在走廊裏和艾倫夫人說話。﹂ ﹁你也看見她了嗎?﹂ ﹁是的,先生,她站在門裏邊。﹂ ﹁你有注意到她穿什麼樣的衣服嗎?﹂ ﹁這︙︙真的,先生,我說不上來,我沒有特別注意。﹂ 白羅說: ﹁連她是穿日裝還是晚裝都沒注意到?﹂ ﹁沒有,先生,我沒有注意。﹂ 白羅若有所思地望向上面的窗戶,然後目光移往十四號,他笑了,和傑派的眼睛對視了一會兒。 ﹁那麼那位紳士呢?﹂ ﹁他穿著深藍色大衣,戴著圓頂禮帽,看上去精明強幹。﹂ 傑派又問了幾個問題後,就接見了下一個約談者。弗德瑞克.霍格殿下,是個一臉頑皮相,眼睛十分明亮的小傢伙,看得出他充滿自傲。 ﹁是的,先生,我聽見他們說話了。﹃你仔細考慮一下再通知我。﹄這位紳士說,看起來神情很愉快,你知道。然後她說了句什麼,他就答道:﹃好吧,再見。﹄然後他就鑽進汽車裏︱︱我替他打開車門,但他什麼也沒給我。﹂霍格殿下的語調略顯失望,﹁然後他開車走了。﹂ ﹁你沒聽見艾倫夫人說的話嗎?﹂ ﹁不,先生,沒有聽見。﹂ ﹁你能告訴我她穿什麼衣服嗎?比方說,什麼顏色的?﹂ ﹁不知道,先生,我沒真的看見她,她一定是站在門背後了。﹂ ﹁那就這樣吧。﹂傑派說,﹁小伙子,你必須非常認真地思考和回答下一個問題,如果你不知道或者想不起來就直說,明白嗎?﹂ ﹁明白,先生。﹂霍格殿下急切地看著他。 ﹁是誰關的門,艾倫夫人還是那位紳士?﹂ ﹁前門嗎?﹂ ﹁前門,當然了。﹂ 男孩想著,眨著兩隻眼睛努力地回憶。 ﹁好像是那位女士︱︱不,不是她,是他關的門。他砰地一聲關上門之後,就很快跳到汽車裏,好像趕著赴約似的。﹂ ﹁好的,年輕人,看來你是個聰明的小伙子。這六便士給你。﹂ 打發走了霍格殿下,傑派轉向他的朋友。兩人慢慢地互相點了點頭。 ﹁很可能!﹂傑派說。 ﹁非常有可能。﹂白羅也同意。 他的眼睛泛著綠光,就像一對貓眼一樣。 六 傑派又一次走進十四號住宅的客廳,他沒有浪費時間兜圈子,開門見山就說: ﹁好了,普蘭德萊小姐,您不覺得現在最好就把隱瞞的實情告訴我們嗎?該來的事總是要來的。﹂ 珍娜.普蘭德萊揚起她的眉毛,她正站在壁爐旁邊,一隻腳伸出去取暖。 ﹁我實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是嗎,普蘭德萊小姐?﹂ 她聳了聳肩: ﹁我已經回答了你所有的問題,我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 ﹁嗯,我的看法是,其實您還能告訴我們很多事,如果您願意的話。﹂ ﹁但那只不過是一種看法罷了,不是嗎,探長?﹂ 傑派的臉氣得通紅。 ﹁我想,﹂白羅說,﹁如果你把你們目前的情況告訴她,這位小姐會更能理解你提這些問題的原因。﹂ ﹁理由非常簡單。好,普蘭德萊小姐,事情是這樣的:你的朋友用手槍擊射頭部,而門和窗都是關著的,所以看起來像一起普通的自殺案件。但它不是自殺,光拿醫學上的證據就足夠證明。﹂ ﹁怎麼說?﹂ 她冷冰冰的嘲諷語氣沒有了,向前探著身子,專注地,盯著他的臉。 ﹁手槍是在她手裏,但手指沒有抓緊。而且手槍上沒留下任何指紋。從傷口的角度看,也不可能是死者自己開槍的;還有,她沒留下遺書︱︱對自殺事件來說,這很少見;還有,儘管門上了鎖,可是鑰匙不見了。﹂ 珍娜.普蘭德萊慢慢轉過身,坐在他們對面的一把椅子上。 ﹁果真如此!﹂她說,﹁我一直覺得她不可能自殺!我是對的!她沒有自殺。是別人殺害了她。﹂ 有一會兒時間她顯得茫然若失,然後猛地抬起頭。 ﹁你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吧,﹂她說,﹁我會盡可能回答你的問題。﹂ 於是傑派開始發問了: ﹁昨晚艾倫夫人有位客人。據描述是一個四十五歲的男子,舉止像軍人,唇上蓄著一排整齊的鬍子,穿著入時,開一輛史坦頓斯瓦倫轎車。您知道他是誰嗎?﹂ ﹁我不能確定,不過聽起來像是尤斯塔少校。﹂ ﹁尤斯塔少校是什麼人?能告訴我他的情況嗎?﹂ ﹁他和芭芭拉在國外認識的︱︱在印度。他是一年以前出現的,此後他就經常在我們這裏出入。﹂ ﹁他是艾倫夫人的朋友嗎?﹂ ﹁他表現得像是。﹂珍娜冷冷地說。 ﹁那她對他的態度又如何?﹂ ﹁我認為她並不喜歡他︱︱事實上,我確定她不喜歡他。﹂ ﹁但她表面上仍對他很友好?﹂ ﹁是的。﹂ ﹁她有沒有露出過︱︱好好想想,普蘭德萊小姐︱︱很怕他的樣子?﹂ 珍娜.普蘭德萊認真想了一會兒,然後說:﹁是的︙︙我想她是這樣。每當他出現時她總是很緊張。﹂ ﹁他跟拉弗頓︱韋斯特先生見過面嗎?﹂ ﹁我想只見過一次。他們兩個不怎麼對盤。也可以說,尤斯塔少校對查爾斯極力討好,但查爾斯卻沒有反應。他很看不起那些品行不好或是不夠水準的人。﹂ ﹁而尤斯塔少校不夠︙︙你所謂的﹃水準﹄嗎?﹂白羅問。 普蘭德萊小姐乾脆地回答: ﹁是呀,他沒什麼水準。大老粗一個,明顯不是來自好家庭。﹂ ﹁啊,我不懂這兩個形容方式。您的意思是,他稱不上是真正的紳士?﹂ 一抹微笑掠過珍娜.普蘭德萊的臉龐,不過她仍舊嚴肅地答道:﹁是的。﹂ ﹁如果我假設這個人正在敲詐艾倫夫人,普蘭德萊小姐,您會不會覺得訝異?﹂ 傑派往前傾身,看看白羅這假設會收到什麼效果。 他相當滿意,她上鉤了。她臉頰發紅,猛地把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原來如此!我真傻,沒早點猜到。是啊!﹂ ﹁您認為這個假設說得通嗎,小姐?﹂白羅問道。 ﹁我太傻了,竟沒有早點想到!這半年來,芭芭拉曾經向我借過幾筆小錢。而且我看過她坐在那裏仔細研究存摺。我知道她的收入不錯,當時也沒在意,不過,當然了,如果她得支付一大筆錢的話︙︙﹂ ﹁那她的言談舉止一定也產生變化,是嗎?﹂白羅問。 ﹁完全正確,她很緊張,有時神經兮兮的,總之是一反常態。﹂ 白羅溫和地說: ﹁抱歉,這和你剛才說的並不一樣。﹂ ﹁是不一樣啊,﹂珍娜.普蘭德萊不耐煩地擺擺手,﹁她並不感到絕望,我意思是,她沒有沮喪到要自殺或者幹嘛的程度。但是說到敲詐︙︙是的。真希望她肯告訴我,我一定會讓他去見他的大頭鬼。﹂ ﹁不過也許他去見的並不是他的大頭鬼,而是查爾斯.拉弗頓︱韋斯特先生?﹂白羅說。 ﹁有可能,﹂珍娜.普蘭德萊緩緩說道,﹁對,可能︙︙﹂ ﹁你不知道這個男人握有她什麼把柄嗎?﹂傑派問。 她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我了解芭芭拉,我不相信她會牽涉到什麼嚴重的事情。而且︙︙﹂她停了一下,又接著說,﹁我的意思是,芭芭拉很容易受騙上當,輕易就會被人嚇倒。事實上,她是勒索者的最佳獵物!這卑鄙的畜牲!﹂ 她滿腔怨恨地吐出那最後幾個字。 ﹁太不幸了,﹂白羅說,﹁這件事好像倒行逆施了。照理說是受害人會殺死敲詐者的,現在反倒是敲詐者殺害了他的受害人。﹂ 珍娜.普蘭德萊微蹙雙眉。 ﹁是,這話沒錯︙︙不過我可想像當時的情景︙︙﹂ ﹁比如說?﹂ ﹁假設芭芭拉決定孤注一擲,她可能想用那把可笑的小手槍嚇唬他,他從她手裏奪過槍來,在雙方爭執拉扯下,他開槍殺了她;他嚇壞了,於是把它佈置成自殺現場。﹂ ﹁很有可能,﹂傑派說,﹁不過有個矛盾。﹂ 她探詢地看著他。 ﹁尤斯塔少校︵如果是他幹的︶是昨晚十點二十分離開這兒的,而且還在門口跟艾倫夫人道別了呢。﹂ ﹁噢,﹂普蘭德萊小姐的臉沉了下來,﹁我明白了。﹂她停了一會兒,﹁不過他可能後來又回來了呀。﹂她慢慢說道。 ﹁是的,有此可能。﹂白羅說。 傑派繼續問: ﹁告訴我,普蘭德萊小姐,艾倫夫人習慣在哪兒接待客人,這裏,還是樓上她的房間?﹂ ﹁都有。不過這個房間較常用來舉行派對或者接待我自己的朋友。您知道,我們是這麼分配的,芭芭拉住最大的一間臥室,並把它兼作客廳,我住小臥室並使用這個房間。﹂ ﹁如果昨晚尤斯塔少校來訪,你覺得艾倫夫人會在哪兒接待他?﹂ ﹁我覺得她可能帶他到這兒來。﹂她好像有點猶豫,﹁這兒比較公開。可是,如果她要寫支票什麼的,那她可能會帶他到樓上去。這裏沒有放文具。﹂ 傑派搖搖頭: ﹁沒有開支票的事。艾倫夫人昨天提走了兩百英鎊現金,但是我們在房間裏沒有找到任何相關收據。﹂ ﹁那她是把錢給了那混蛋囉?噢,可憐的芭芭拉!可憐透頂的芭芭拉!﹂ 白羅咳嗽了一聲。 ﹁不過,也可能像您假設那樣,這是一次意外事故。只是這裏有一個值得注意的事實,那就是,如此一來,他便斬斷了一個非常穩定的收入來源。﹂ ﹁意外事故?那不是什麼意外事故。他失去了理智,雙眼噴火,朝她開了槍。﹂ ﹁這是您對此事的看法?﹂ ﹁是的,﹂她激動地加上一句,﹁這是謀殺︱︱謀殺!﹂ 白羅鄭重地說: ﹁這我不會反對你,小姐。﹂ 傑派問: ﹁艾倫夫人抽什麼牌子的香煙?﹂ ﹁加斯珀,那盒子裏還有一些。﹂ 傑派打開盒子,拿出一支香煙並且點點頭,他把這支煙裝到口袋裏。 ﹁那你呢,小姐?﹂白羅問道。 ﹁一樣的。﹂ ﹁你不是抽特吉士嗎?﹂ ﹁從來沒抽過。﹂ ﹁艾倫夫人也沒抽過?﹂ ﹁不,她不喜歡那個牌子。﹂ 白羅又問: ﹁那拉弗頓︱韋斯特呢,他抽什麼香煙?﹂ 她驚訝地看著他。 ﹁查爾斯?他抽什麼香煙跟這有何關係?您不會認為是他殺了她吧?﹂ 白羅聳聳肩。 ﹁這個年頭,男人是會殺死他深愛過的人的,小姐。﹂ 珍娜不耐煩地搖著頭。 ﹁查爾斯不會殺任何人的,他非常謹慎。﹂ ﹁一樣的,小姐,謹慎的人才會犯下高明的謀殺罪行。﹂ 她盯著他。 ﹁但是他缺少你剛才提到的那種動機,白羅先生。﹂ 他低下頭去。﹁對,確實如此。﹂ 傑派站起身來。 ﹁好了,我想這兒沒什麼可查的了。我想再到其他房間轉轉。﹂ ﹁以防錢被藏在什麼地方?那請便吧,愛看哪裏就看哪裏,包括我的房間,雖然芭芭拉不太可能把錢藏在那兒。﹂ 傑派的搜查迅速而有效。沒幾分鐘那客廳就毫無秘密可言了,然後他上了樓。珍娜.普蘭德萊靠在椅背上,抽著煙,對著爐火沉思起來。白羅則望著她。 過了一會兒,他平靜地問: ﹁你知道拉弗頓︱韋斯特先生現在人是否在倫敦嗎?﹂ ﹁我不知道。我想他和他的隨扈在漢普郡吧。我應該給他拍個電報,真該死!竟然忘了。﹂ ﹁總不可能萬無一失,小姐,尤其是在發生不幸的時候。反正,這種壞消息很快就會上報,別怕會有人太慢知道。﹂ ﹁是啊,你說的對。﹂她心不在焉地說。 樓梯口響起傑派的腳步聲,珍娜走過去迎他。﹁如何?﹂ 傑派搖了搖頭: ﹁沒什麼收穫,普蘭德萊小姐,我已經查過所有的房間。嗯,我看我來瞧一瞧樓梯下面的壁櫥好了。﹂ 說著他就抓住壁櫥把手向外拉,珍娜.普蘭德萊說: ﹁它鎖著呢。﹂ 她聲音裏有某樣東西,使得兩個男人敏感地盯著她。 ﹁對,﹂傑派和氣地說,﹁我看見它上了鎖,不過你也許有鑰匙。﹂ 她像石像一般站在那兒。 ﹁我︙︙我不知道它在哪兒。﹂ 傑派飛快瞟了她一眼,他的語氣還是十分友好隨意。 ﹁天哪,那可不妙了。我實在不想砸碎這塊木板,強行打開。我會派詹森出去找把萬能鑰匙來。﹂ 她體態僵硬地走開了。 ﹁哦,﹂她說,﹁等一下,它可能在︙︙﹂ 她回到客廳裏,一會兒後拿著鑰匙出現了。 ﹁我們一向鎖上門,﹂她解釋道,﹁因為雨傘或那些小東西很容易被人順手拿走。﹂ ﹁明智的防範措施。﹂傑派說著,高興地接過了鑰匙。 他把鑰匙塞進鎖眼,門打開了。壁櫥裏很暗,傑派掏出他的小手電筒往裏面照了照。 白羅覺察到身邊那位小姐緊張得屏住了呼吸,他的目光緊跟著手電筒的亮光掃過。壁櫥裏的東西不多。三把雨傘︵有一把是破的︶,四根手杖,一套高爾夫球具,兩個網球拍,一條折疊整齊的毛毯,幾個不成套的破沙發靠墊,在這些東西上面,擺著一個精緻小巧的手提箱。 就在傑派把手伸向那個提箱時,珍娜.普蘭德萊連忙說:﹁那是我的,我今天早晨帶回來的。裏面什麼也沒有。﹂ ﹁還是確認一下吧。﹂傑派說,他的語氣越發和善了。 手提箱沒有上鎖,裏面裝著粗毛刷和化妝品,還有兩本雜誌,沒別的了。 傑派仔細檢查了提箱的外層,當他終於閤上箱蓋,轉而小心地檢查壁櫥時,那小姐明顯鬆了口氣。 除了那幾件明擺著的物品之外,壁櫥裏再也沒什麼了。傑派的檢查很快就結束了。他重新鎖上門,把鑰匙還給珍娜.普蘭德萊。 ﹁好了,﹂他說,﹁檢查完畢,你能給我拉弗頓︱韋斯特先生的地址嗎?﹂ ﹁漢普郡小萊伯里鎮法萊思坎莊。﹂ ﹁謝謝你,普蘭德萊小姐,今天就這樣了,也許日後我們還會再來。順便一提,請保守秘密,盡量讓大家以為這是一起自殺案件。﹂ ﹁當然,我非常理解。﹂ 她和他們握了握手。 走在街上時,傑派忍不住說: ﹁那壁櫥裏到底有什麼名堂?一定有哪裏不對勁。﹂ ﹁是的,是有不對勁。﹂ ﹁我以一賭十,賭那一定跟那個小手提箱有關!可是我這個睜眼瞎子,什麼也沒發現,每個化妝品的瓶子我都打開看過,聞了味道︱︱可能是什麼呢?﹂ 白羅若有所思地搖搖頭。 ﹁那個小姐和這件事一定有牽連,﹂傑派說,﹁今天早上帶回來的?我發誓,絕對不是!注意到裏邊的兩本雜誌了嗎?﹂ ﹁是的。﹂ ﹁嗯,其中一本是去年七月份的!﹂ 七 第二天,傑派走進白羅的寓所,沮喪地把帽子扔到桌子上,一屁股跌坐在椅子裏。 ﹁這下好了,﹂他吼道,﹁她安全出局了!﹂ ﹁誰安全出局了?﹂ ﹁普蘭德萊。她那天玩橋牌玩到半夜。男主人,女主人,一個海軍少校,還有兩個僕人都可以發誓做證。看來,我們得排除她涉案的可能。雖然如此,我還是很想知道為何她那麼擔心那個手提箱。那是你的專長,白羅,你最擅長處理那些沒頭沒腦的細節問題。手提箱的秘密,那似乎大有文章可做呀!﹂ ﹁我給另外給你一個題目:煙味的秘密。﹂ ﹁這題目不甚突出嘛。煙味︙︙呃?這就是我們第一次查看屍體時,你在那裏嗅來嗅去的原因?我看見了,還聽見了!嘶嘶欷欷的,還以為你身體著涼了咧。﹂ ﹁你錯了。﹂ 傑派嘆息道: ﹁我知道你腦子裏的小小灰細胞異於常人,但你可別跟我說你鼻子裏的細胞也高人一等。﹂ ﹁沒有,沒有,你儘管放心。﹂ ﹁我沒有聞到一點煙味。﹂傑派滿腹狐疑地說。 ﹁我也是,朋友。﹂ 傑派懷疑地看看他,之後從衣袋裏掏出一支煙: ﹁這是艾倫夫人抽的那種煙,廉價香煙。九個煙蒂中有六個是她的,而另外三個是土耳其牌香煙。﹂ ﹁沒錯。﹂ ﹁我猜你不用看,光靠那隻神奇的鼻子就知道了。﹂ ﹁我向你保證我的鼻子沒有參與此事,它什麼都不知道。﹂ ﹁不過你的灰色腦細胞倒了解了不少?﹂ ﹁嗯,你不覺得有一些特別的現象︙︙﹂ ﹁比如說呢?﹂ ﹁那房間裏顯然丟了什麼東西,又多了某樣東西,我想;而且,在書桌上︙︙﹂ ﹁我知道,你要提到那支翠綠色的羽毛筆了!﹂ ﹁不,那支羽毛筆完全無關緊要。﹂ 傑派放棄,退守堡壘: ﹁我已經讓查爾斯.拉弗頓︱韋斯特半小時後到蘇格蘭警場來見我,我想你會想去瞧他一瞧。﹂ ﹁我非常樂意。﹂ ﹁還有,你一定很高興我們已經追蹤到了尤斯塔少校。他在克倫威爾路租了間房子。﹂ ﹁太好了。﹂ ﹁我們去那裏了解了一點情況。他不是個正派人士,尤斯塔少校。等我們見過拉弗頓︱韋斯特之後,就要接著見他。這樣你還滿意嗎?﹂ ﹁好極了。﹂ ﹁那好,我們走吧。﹂ ※※※ 十一點半,查爾斯.拉弗頓︱韋斯特被領進傑派探長的辦公室,傑派站起來和他握手。 這位國會議員中等個頭,甚具個人特色。他的臉刮得光淨,一張富於表情的嘴巴,微微突出的眼睛隨著他天生的演說架勢不停轉來轉去。他相貌英俊,沉著而有教養。儘管看上去面色蒼白而且有點憂傷,他的態度依然彬彬有禮和鎮定自若。他坐下來,把帽子和手套放在桌子上,直視著傑派。 ﹁首先,我想說,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我完全理解這對您來講有多痛苦。﹂ 拉弗頓︱韋斯揮揮手: ﹁不用談論我的感受。告訴我,探長,您對我的︱︱艾倫夫人自殺的原因有何高見?﹂ ﹁您有沒有特別的想法?﹂ ﹁倒是沒有。﹂ ﹁你們之間沒有發生過爭吵?關係沒有疏遠?﹂ ﹁沒這回事。此事帶給我極大的震驚。﹂ ﹁也許下面這句話會更你難以接受,先生︱︱這並非自殺,而是謀殺!﹂ ﹁謀殺?﹂查爾斯.拉弗頓︱韋斯特的眼珠都快蹦出來了,﹁你說是謀殺?﹂ ﹁沒錯。現在,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您認為誰會想置艾倫夫人於死地呢?﹂ 拉弗頓︱韋斯急促而含糊地答道: ﹁不,不會的,事情不會是這樣的。我只知道,這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她從未提到她有什麼死對頭?有人對她心存不滿嗎?﹂ ﹁從來沒有。﹂ ﹁您知道她有把手槍嗎?﹂ ﹁我不知道。﹂他似乎有點吃驚。 ﹁普蘭德萊小姐說,這支槍是艾倫夫人多年以前從國外帶回來的。﹂ ﹁是嗎?﹂ ﹁當然,這只是普蘭德萊小姐的說法。極有可能艾倫夫人覺得她面臨威脅,於是出於某些原因,把這支槍留在身邊。﹂ 查爾斯.拉弗頓︱韋斯特不相信地搖搖頭,他看起來非常疑惑不解。 ﹁您對普蘭德萊小姐怎麼看,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我的意思是,您是否認為她可靠,值得信賴?﹂ 他考慮了一下。 ﹁我想是的︱︱是的,我不能否認。﹂ ﹁您不喜歡她嗎?﹂傑派一邊問,一邊緊緊盯著他。 ﹁也不能那麼說。只是,她不是我所欣賞的類型,那種愛嘲諷、獨立自主型的女人對我沒吸引力,但是我必須承認她很值得信賴。﹂ ﹁呃,﹂傑派說,﹁您知道一個叫尤斯塔少校的人嗎?﹂ ﹁尤斯塔少校?尤斯塔少校?啊,是的,我記得這個名字,我曾經在芭芭拉︱︱艾倫夫人那兒碰過他。在我看來,他是一個相當可疑的人。我對我的︱︱對艾倫夫人說過,我們結婚之後,不歡迎他這種人到我們家來。﹂ ﹁艾倫夫人怎麼說?﹂ ﹁噢!她完全同意,她完全相信我的判斷力。男人比女人更了解男人。她對我解釋說,她不可以對一個多年未見的朋友過於無禮︱︱我想她很不願自己被當作勢利小人!當然了,成為我的妻子之後,她會發現她的很多老朋友都︱︱不太合適。這樣說還得體吧?﹂ ﹁您的意思是,跟您結婚可以提高她的社會地位?﹂傑派直言相問。 拉弗頓︱韋斯特揚起一隻保養得宜的手。 ﹁不,不,不是那樣。事實上,艾倫夫人的母親是我家的一位遠親,她的出身和我完全平等。但是,當然了,以我而言,我必須在擇友方面特別謹慎︱︱我妻子擇友時也得如此,公眾人物多少會受到約束。﹂ ﹁噢,是呀。﹂傑派冷淡地答道,他又接著問,﹁那您無法提供任何線索了?﹂ ﹁實在沒辦法,我毫無頭緒。芭芭拉,被人謀殺!真讓人難以置信!﹂ ﹁好,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您能告訴我們,您十一月五號晚上的行蹤嗎?﹂ ﹁我的行蹤?我的行蹤?﹂拉弗頓︱韋斯尖聲抗議道。 ﹁這只是必要程序,﹂傑派解釋說,﹁我們必須詢問每個人這個問題。﹂ 查爾斯.拉弗頓︱韋斯特嚴正地看著他。 ﹁我希望像我這種地位的人可以特別破例。﹂ 傑派只是等著。 ﹁我︱︱讓我想想︙︙啊,對了,我人在議會,十點半離去,沿著河堤散步,看了一會兒煙火。﹂ ﹁很高興這個年代已不再出現那種破壞活動。﹂傑派愉快地說。 拉弗頓︱韋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然後我就,呃,回家了。﹂ ﹁回家︱︱您倫敦的住處是在昂斯洛廣場。我想。是幾點鐘?﹂ ﹁我不知道確切的時間。﹂ ﹁十一點?十一點半?﹂ ﹁差不多那個時候。﹂ ﹁有人給您開門?﹂ ﹁不,我自己有鑰匙。﹂ ﹁您散步時碰見過什麼人嗎?﹂ ﹁沒有。噢,真是的,探長,我很厭惡這些問題。﹂ ﹁我向您保證,這真的只是必要程序,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我們並不是針對您個人,您知道。﹂ 這個回答似乎撫慰了這個憤怒的國會議員。 ﹁如果可以了︙︙﹂ ﹁目前就這樣了,拉弗頓︱韋斯特先生。﹂ ﹁有消息你要通知我︙︙﹂ ﹁那當然,先生。我順便引薦一下,這位是赫丘勒.白羅先生,您或許聽說過他。﹂ 拉弗頓︱韋斯特先生的眼睛甚感興趣地投向這個矮比利時人。 ﹁是,是,我聽說過這個名字。﹂ ﹁先生,﹂白羅說,他的舉止突然變得非常外國化,﹁相信我,我很為您感到悲傷。痛失所愛啊!竟須承受如此大的痛苦!啊,我無話可說了,英國人太了不起,總把自己的感情深埋心底。﹂他打開他的煙盒,﹁容我︱︱啊,已經空了。傑派?﹂ 傑派摸摸口袋,然後搖了搖頭。 拉弗頓︱韋斯特打開自己的煙盒,低聲說:﹁嗯,抽我的吧,白羅先生。﹂ ﹁謝謝,謝謝您。﹂這個小個子男人拿了一支。 ﹁如您所言,白羅先生,﹂議員先生說,﹁我們英國人不喜歡表露個人的感情。堅強不屈是我們的座右銘。﹂ 他向兩個人點首躬身,離開了。 ﹁自命不凡的傢伙,﹂傑派厭惡地說,﹁自做聰明的傻瓜!普蘭德萊小姐對他的評價所言極是。不過他長得還真不賴,或許能迷住那些缺乏幽默感的女人。那是什麼香煙?﹂ 白羅搖著頭遞給他。﹁﹃埃及人﹄,一種昂貴的牌子。﹂ ﹁噢喔,那不妙了。可惜啊,我還從未見過如此薄弱的不在場證明,事實上,它根本算不上是不在場證明︙︙你知道,白羅,很遺憾這事已無庸置疑。如果她一直在敲詐他︙︙他是個極好的敲詐對象︱︱他一定會乖乖地把錢交出來,以避免一場醜聞發生。﹂ ﹁我的朋友,很希望事實正如你所料,但嚴格說,那跟本案無關。﹂ ﹁沒錯。不過,尤斯塔絕對與我們有關。我已經查到他的一點底細,他絕對是個不法之徒!﹂ ﹁順便問一句,關於普蘭德萊小姐,你按我說的去做了嗎?﹂ ﹁是的︙︙等一下,我打個電話了解最新的情況。﹂ 他拿起了電話聽筒。簡單交談了幾句之後,他放下電話,抬頭看著白羅。 ﹁簡直是個冷血動物,她出去打高爾夫了。就在自己的朋友遇害一天之後,帥啊。﹂ 白羅發出一聲驚叫。 ﹁發生什麼事了?﹂傑派問。 但白羅只是低聲自言自語: ﹁正是,正是︙︙當然︙︙我怎會這麼愚蠢?就近在眼前嘛!﹂ 傑派粗魯地說: ﹁別再嘰哩咕嚕的自言自語了吧,我們去逮那個尤斯塔。﹂ 說完,他愕然地看到白羅竟是滿面春風。 ﹁可是︙︙沒錯,我們一定要去逮他。現在,跟你講,我已弄清楚一切了︱︱所有的一切!﹂ 八 從尤斯塔少校接待他們兩人的態度可看出,他是一個老於世故的人。 他的公寓很小,用他的話講,只是個落腳處,他給他們拿來喝的,被謝絕後又掏出了香煙盒。 傑派和白羅都拿了一支煙,兩人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我發現你抽土耳其。﹂傑派用手指轉動著煙捲說。 ﹁是的。對不起,您比較喜歡平常的香煙嗎?我好像在哪兒還有一支。﹂ ﹁不必,不必,這非常好。﹂他朝前探探身子,變成另一種語調,﹁也許你已猜出我為了何事前來,尤斯塔少校?﹂ 他搖搖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尤斯塔少校是個高個子,英俊而粗俗,眼睛周圍有些浮腫︱︱小小、狡黠的眼睛和他幽默和善的態度極不相稱。他說: ﹁不,我完全不清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讓探長大人屈尊至此。我的汽車有問題嗎?﹂ ﹁不,不是你的車。我想你認識一位芭芭拉.艾倫夫人吧,尤斯塔少校?﹂ 少校往後靠,吐出一個煙圈,用恍然大悟的聲音說: ﹁噢,是為那件事!哎,我早該猜到的。非常不幸的事件。﹂ ﹁你知道這件事?﹂ ﹁從昨晚的報紙上看到的,太慘了。﹂ ﹁我想你是在印度認識艾倫夫人的?﹂ ﹁是啊,那是多年以前了。﹂ ﹁你也認識她丈夫嗎?﹂ 出現了短暫的停頓︱︱不過也僅僅一秒鐘的時間,但在這片刻之間,他的小眼睛已迅速在兩人臉上掃了一遍,然後他回答: ﹁不,實際上,我從沒見過艾倫先生。﹂ ﹁你知道一些關於他的事嗎?﹂ ﹁聽說他是個混蛋。當然了,那只是傳聞。﹂ ﹁艾倫夫人沒提過他?﹂ ﹁從未提過。﹂ ﹁你跟她很熟嗎?﹂ 尤斯塔少校聳了聳肩: ﹁我們算是老朋友了,您知道,老朋友。但是我們不常見面。﹂ ﹁不過那天晚上你們卻見面了?十一月五號的晚上?﹂ ﹁是的,我們碰了個面。﹂ ﹁你去她家拜訪她,我想。﹂ 尤斯塔少校點點頭,輕聲、遺憾地說: ﹁是的,她請我就某些投資提些建議。當然,我明白你們想知道什麼,就是她的精神狀態什麼的。嗯,真的,這很難說。她的舉止相當正常,不過現在想來,好像是有點神經緊張。﹂ ﹁她沒暗示你她打算做什麼嗎?﹂ ﹁完全沒有。事實上,在我離去時,我還告訴她我很快會打電話給她,看要不要一塊去看戲。﹂ ﹁你說你會打電話給她,這是最後一句話嗎?﹂ ﹁是啊。﹂ ﹁很奇怪,我聽到的和你所說的情況出入很大喔。﹂ 尤斯塔少校臉色變了。 ﹁呃,當然了,我不可能記得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 ﹁據我掌握的情況,你是說:﹃好吧,你仔細考慮一下再通知我。﹄﹂ ﹁讓我想想︙︙對,我想你是對的,我不是那樣說。我想我是要她有空的時候通知我一聲。﹂ ﹁不完全一樣,是吧?﹂傑派說。 尤斯塔少校聳聳肩。 ﹁親愛的老兄,你不能期望一個人記住自己在任何場合下所說的每一句話。﹂ ﹁那艾倫夫人是如何回答的?﹂ ﹁她說她會打電話給我。我記得就這些了。﹂ ﹁之後你說了聲﹃好吧,再見。﹄﹂ ﹁很可能,類似這樣的話吧。﹂ 傑派平靜地問: ﹁你說艾倫夫人請你就她的投質問題提出建議,那她是否交給你一筆兩百英鎊的現金,請你替她投資呢?﹂ 尤斯塔少校的臉刷地變成了黑紫色,他身子前傾,憤怒地吼道: ﹁你他媽的是什麼意思?﹂ ﹁有還是沒有?﹂ ﹁那是我個人的事,探長大人。﹂ 傑派平靜地說: ﹁艾倫夫人從銀行提走了兩百鎊現金,其中有一些是五英鎊的鈔票,它們的號碼,當然了,是很容易查得到的。﹂ ﹁如果我說有,那又怎樣?﹂ ﹁她這筆錢是用來投資的,或者是,付勒索費的,尤斯塔少校?﹂ ﹁這想法太荒唐了。你還有什麼把戲?﹂ 傑派打起官腔: ﹁我認為,尤斯塔少校,我必須問你是否願意到蘇格蘭警場來做個供述,當然了,不是強迫性的,而且如果你希望的話,你可以現在就叫你的律師來。﹂ ﹁律師?我叫律師來幹什麼?您憑什麼指控我?﹂ ﹁我們正在調查艾倫夫人死亡的原因。﹂ ﹁天啊,你們不會懷疑︱︱噢,那太荒謬了!唉,事情是這樣的,我如約去拜訪芭芭拉︙︙﹂ ﹁是幾點鐘?﹂ ﹁大概九點半吧,我想。我們坐下來,談天︱︱﹂ ﹁而且抽煙?﹂ ﹁是的,抽煙,這有什麼不對嗎?﹂少校挑釁地問。 ﹁你們在哪兒談話?﹂ ﹁在客廳,進門左手邊那間。我們聊得很愉快,大約快要十點半時我便起身告辭,在門口台階上停了一下,跟她說了最後幾句話︙︙﹂ ﹁最後幾句話︙︙正是。﹂白羅低聲說。 ﹁您是哪位,我請問?﹂尤斯塔少校轉過身憤怒地說,﹁該死的義大利人!你插什麼嘴?﹂ ﹁我叫赫丘勒.白羅。﹂這小個子男人昂然地說。 ﹁就算你是阿契勒斯我也不在乎︵阿契勒斯,Achilles,希臘神話中的英雄人物,因白羅的名字﹁赫丘勒﹂亦與另一希臘神話人物大力士赫丘勒斯近同,故有此諷。巧合的是,白羅據傳中。兄弟就叫阿契勒斯,請參閱本全集︽赫丘勒的十二道任務︾、︽四大天王︾等書︶。就像我說的,我們愉快地告別了。之後我直接開車去了遠東俱樂部,十點三十五分到那兒的,我直接進了牌戲室,在那兒玩橋牌,直到一點半。好了,這些資料你們拿去塞煙斗慢慢抽吧。﹂ ﹁我不抽煙斗,﹂白羅說,﹁你有非常明確的不在場證明。﹂ ﹁這是毋庸置疑的!現在,先生,﹂他看著傑派說,﹁您滿意了吧?﹂ ﹁整個拜訪過程中,你們一直待在客廳?﹂ ﹁是的。﹂ ﹁你沒上樓去艾倫夫人的臥房?﹂ ﹁沒有,我跟您講,我們一直待在那個房間裏,沒離開過。﹂ 傑派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問: ﹁你有幾對袖釦?﹂ ﹁袖釦?袖釦?那和這事有何相干?﹂ ﹁當然你不一定要回答這個問題。﹂ ﹁回答問題?這我並不介意。我沒什麼好隱瞞的。但我應該要求你們說明。就是這個︙︙﹂ 他伸出他的手臂。傑派看到那對金黃色袖釦,點了點頭。 ﹁還有其他的。﹂ 他又站起來,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個包包。他把它打開,粗魯地把它拿到傑派的鼻子底下。 ﹁圖案很漂亮,﹂探長說,﹁我看到有一個破了,掉了點漆。﹂ ﹁那又如何?﹂ ﹁我猜你記不得是什麼時候弄的吧?﹂ ﹁一兩天之前吧,不會太久。﹂ ﹁如果我說,那是你在拜訪艾倫夫人時弄的,你不會很驚訝吧?﹂ ﹁那也沒什麼嘛,我又沒否認我去過。﹂少校說道,他仍在裝腔做勢,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但他的手在顫抖了。 傑派往前探探身,加重了語氣說: ﹁是的,不過那一小塊釦片不是在客廳發現的,而是在艾倫夫人的臥室裏︱︱她被害的房間,而且有個男人在那裏抽過和您同樣牌子的香煙。﹂ 這段話起作用了,尤斯塔少校一下子癱倒在椅子上。他的眼睛來回亂轉,剛才的囂張氣勢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全然膽小怯懦的表情,那副樣子真不好看。 ﹁你們沒有任何證據,﹂他的聲音近乎哀嚎,﹁你們想要陷害我︙︙你們辦不到的。我有不在場證明︙︙那晚之後我沒再接近過那所房子︙︙﹂ 白羅接過話說道: ﹁是啊,你是沒再到過那所房子,你沒必要去了,因為也許在你離開時,艾倫夫人已經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還在門裏邊︙︙她還在跟我說話︙︙一定有人聽見她說話或看見她︙︙﹂ 白羅輕輕地說: ﹁他們聽見你和她說話,看見你假裝聽著她回答,然後你再接著說話︙︙這是老掉牙的把戲了。別人可能以為她在那兒,但他們沒有真正看見她,因為他們都說不出她是不是穿著晚裝,甚至不知道她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上帝啊,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他開始搖晃起來,完全崩潰了。 傑派厭惡地看著他,簡捷地說道: ﹁我不得不請你,先生,跟我走一趟了。﹂ ﹁你要逮捕我?﹂ ﹁拘留待查,可以這麼說。﹂ 一聲悠長顫抖的哀歎打破了適才的沉默,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尤斯塔少校絕望地說: ﹁我完了︙︙﹂ 九 ﹁他倒投降得蠻乾脆的。﹂ 那天晚些時候,傑派以專業的口吻讚賞道。他和白羅正開車沿著布隆頓路行駛。 ﹁他明白遊戲結束了。﹂白羅心不在焉地說。 ﹁我們查出他太多底細,﹂傑派說,﹁他有兩三個化名,專門在支票上耍花招。非常有意思的是,他住在麗緻飯店時自稱是德.巴思上校,朦騙了一大堆皮卡地里那裏的商人。我們目前正以詐騙罪起訴他,接著我們還得弄清楚本案才能罷手。你這麼急著往郊外跑是要幹什麼,老兄?﹂ ﹁我的朋友,做事必須有始有終,每一件事都應該找到合理的解釋。我正在追尋你提起的那個秘密,﹃失竊手提箱的秘密﹄。﹂ ﹁那個﹃手提箱的秘密﹄︱︱我是這麼稱呼的︱︱據我所知,它可沒有失竊。﹂ ﹁等著瞧吧,我的朋友。﹂ 汽車拐進巴石立花園街,停在十四號門口。珍娜.普蘭德萊剛從一輛小奧斯汀塞萬上下來,她穿著一身高爾夫球服。 她打量了兩人一番,然後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大門。 ﹁請進吧,二位。﹂ 她在前頭引路,傑派跟她進了客廳,白羅則在門廳裏停了一會,嘟噥著: ﹁麻煩死了,袖子這麼難脫。﹂ 過一會兒他也走進了客廳,這時他的大衣已脫掉了。傑派緊咬鬍子下的嘴唇,因為他剛才已聽到輕開壁櫥門的聲音。 傑派以探詢的目光看著白羅,普蘭德萊小姐若有似無地點點頭。 ﹁我們不會打擾您太久,普蘭德萊小姐,﹂傑派輕快地說,﹁我們只是來問一下,您能否告訴我們艾倫夫人的律師叫什麼名字。﹂ ﹁她的律師?﹂她搖搖頭,﹁我甚至還不知道她有律師。﹂ ﹁那她和您租這間房子時,一定有人替你們擬寫合約吧?﹂ ﹁不,沒有。您知道,是我出面承租這棟房子,租約上寫的是我的名字。芭芭拉則給我一半的租金,這並不合規矩。﹂ ﹁我明白了。哦,好吧,我想沒什麼事了。﹂ ﹁很抱歉幫不上您的忙。﹂珍娜禮貌地說。 ﹁不要緊,﹂傑派朝門口走去,﹁您去打高爾夫球?﹂ ﹁是的,﹂她臉紅了,﹁我想這麼做似乎不近人情,不過待在這棟房子裏令我非常難過,我覺得自己必須找點事做,累一下也好,不然我會窒息的!﹂她激動地說道。 白羅馬上說: ﹁我明白,小姐,這很容易理解,也再自然不過了。坐在這房子裏想著︱︱噢,是的,是很令人不舒服。﹂ ﹁您理解就好。﹂珍娜簡短地應道。 ﹁您有參加某個高爾夫球俱樂部嗎?﹂ ﹁是的,我都在溫特沃思打球。﹂ ﹁現在的天氣很怡人。﹂白羅說。 ﹁唉,樹葉都掉得差不多了!一星期以前它們還很茂盛呢。﹂ ﹁今天的天氣還是不錯。﹂ ﹁再見了,普蘭德萊小姐,﹂傑派一本正經地說,﹁事情有確定的結果之後,我再通知您。事實上,我們已經拘留了一個嫌疑犯。﹂ ﹁那是什麼人?﹂她急切地看著他。 ﹁尤斯塔少校。﹂ 她點點頭轉身,彎腰撿起一根木柴扔到火爐裏。 ※※※ ﹁怎麼樣?﹂汽車拐出小巷時,傑派問。 白羅微微一笑: ﹁非常容易,這回鑰匙插在門上。﹂ ﹁那︙︙﹂ 白羅又笑起來。 ﹁很好啊,高爾夫球棒不見了︙︙﹂ ﹁當然,這小姐絕不是傻瓜。還有什麼不見了?﹂ 白羅點點頭。 ﹁沒錯,我的朋友,就是那個手提箱!﹂ 傑派腳下的加速器猛跳了一下。 ﹁該死!﹂他說,﹁我就知道那東西有問題。但到底是什麼?我非常仔細地搜過了。﹂ ﹁我可憐的傑派,它就是︱︱你們是怎麼形容的?﹃顯而易見,我親愛的華生。﹄﹂ 傑派惱火地掃了他一眼。﹁我們現在去哪兒?﹂他問。 ﹁我們現在去哪兒?﹂他問。 白羅看了看手錶。 ﹁現在還不到四點。我想我們在天黑以前還能趕到溫特沃思。﹂ ﹁你認為她真去那兒了?﹂ ﹁我是這樣認為︱︱是的,她知道我們會去調查。哦,是的,我認為我們會查出她到過那裏。﹂ 傑派哼了一聲。 ﹁哦,好吧,走著瞧。﹂他靈巧地穿越過其他車輛,﹁但我想不出這手提箱和這起犯罪有何關聯,也不曉得能從它那裏得到什麼線索。﹂ ﹁的確,我的朋友,我同意你的看法,它們毫無關聯。﹂ ﹁那為什麼︱︱不,別跟我講﹃條理和方法﹄,講什麼做事要有始有終!今天可是美好的一天。﹂ 汽車開得很快,他們到達溫特沃思高爾夫俱樂部時才四點半過一點。非假日期間那兒倒不算擁擠。 白羅直接找到管球僮的領班,索取普蘭德萊小姐的球棒。他解釋說,她明天要去另一個球場打球。 那個領班提高了嗓門,一個小男孩在牆角的一堆高爾夫球棒裏找著。他終於找出一個袋子,上面寫著縮寫字母JP。 ﹁謝謝你。﹂白羅說,走開兩步,又不經意地回身問,﹁她沒留下一個小手提箱嗎?﹂ ﹁今天沒有,先生,也許放在更衣室了。﹂ ﹁她今天來過這兒嗎?﹂ ﹁哦,是的,我看見她了。﹂ ﹁她的球僮是誰,你知道嗎?她丟了一個手提箱,想不起來最後把它放在哪兒了。﹂ ﹁她沒帶球僮。她來買了幾個球,只拿出幾根球棒,我想當時她把手提箱拿在手裏。﹂ 白羅道聲謝,轉身離開了。兩人繞著俱樂部會所走著。白羅停下來欣賞風景。 ﹁真美,不是嗎?黑沉沉的松樹林,還有湖。對,湖︙︙﹂ 傑派飛快地瞟了他一眼。 ﹁有眉目了,是嗎?﹂ 白羅笑了。 ﹁我認為很可能有人看到了某些事情。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立即進行調查。﹂ 十 白羅退後一步,頭略微歪向一邊,審視著房間裏的佈局。一把椅子放這兒,另一把放那兒︙︙好,非常好。這時門鈴響了,一定是傑派。 這個蘇格蘭警場的警探快活地走進來。 ﹁料事如神,你這老傢伙!這是第一手資料:昨天有人在溫特沃思看見一個年輕女子往湖裏扔東西,據描述應該是珍娜.普蘭德萊沒錯。我們沒費多大力氣就把它撈出來了,那裏長了很多蘆葦。﹂ ﹁是什麼東西?﹂ ﹁正是那個手提箱!可是好心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吧!真把我給難住了!裏面什麼也沒有,甚至那幾本雜誌也沒了。為何一個神智健全的小姐要把一個貴得嚇人的包包扔到湖裏?你知道嗎,我整晚夜不成眠,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我可憐的傑派!你不必焦慮了,答案就要揭曉了,門鈴剛剛響起。﹂ 喬治,白羅那無可挑剔的男僕,開門通報導: ﹁普蘭德萊小姐到訪。﹂ 她走進房間,帶著一貫自信的神情,向兩位男士致意。 ﹁我請您到這兒來是︙︙﹂白羅解釋說,﹁請您先坐這兒,你坐這兒,傑派。我請您到這兒來,是因為我有特別的消息要告訴您。﹂ 她坐下來,輪流打量著在場兩位男士,不耐煩地把帽子摘下來,放到一邊。 ﹁嗯,﹂她說,﹁尤斯塔少校已經被捕了。﹂ ﹁您看過今早的報紙了?﹂ ﹁是的。﹂ ﹁他目前只是由於某件小案子受到起訴,﹂白羅接著說,﹁與此同時,我們正在搜集他與謀殺案有關的證據。﹂ ﹁是謀殺,對嗎?﹂她急切地問道。 白羅點點頭。 ﹁對,﹂他說,﹁這是謀殺。一個人類被另一個人類蓄意謀害了。﹂ 她有些顫抖。 ﹁別說了,﹂她低聲說,﹁這種描述太恐怖了。﹂ ﹁是呀,它本來就很恐怖!﹂ 他停一會兒然後說: ﹁現在,普蘭德萊小姐,我要告訴您我發現事件真相的經過。﹂ 她把目光從白羅轉向傑派,後者正在微笑著。 ﹁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普蘭德萊小姐,﹂他說,﹁我一向隨他去。我們還是聽聽他說些什麼吧。﹂ 白羅開始說了: ﹁您知道,小姐,我和我的朋友是在十一月六日早晨到達犯罪現場的。當我們走進艾倫夫人橫屍的房間時,我立刻注意到幾個特別的地方。您知道,那房間裏的某些東西非常怪異。﹂ ﹁請說下去。﹂小姐說。 ﹁首先,﹂白羅說,﹁是裏面的煙味。﹂ ﹁我想你言過其實了,白羅,﹂傑派說,﹁我當時什麼都沒聞到。﹂ 白羅突然轉向他。 ﹁完全正確,你沒聞到任何殘留的煙味,我也沒有,但那是非常、非常奇怪的。因為門窗都是關著的,而煙灰缸裏卻有不少於十支的煙蒂。這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因為那房間的氣味聞起來甚至特別清新。﹂ ﹁這就是你的發現,﹂傑派歎道,﹁總是得轉彎抹角一番才得出答案,﹂ ﹁你們的歇洛克.福爾摩斯不也這樣?記得嗎,他曾調查某隻狗在晚上發生的異常行為,然而答案就是根本沒有異常事件,那隻狗在晚上什麼事也沒做。繼續:下一件引起我注意的就是死者手腕上的那支錶。﹂ ﹁它怎麼了?﹂ ﹁沒什麼特別的,但它是戴在右腕上,而據我的經驗,一般人都把錶戴在左手上。﹂ 傑派聳聳肩,他剛要發話,白羅連忙說: ﹁不過就像你想說的,這可說不定,有些人就喜歡把手錶戴在右手上。現在,我們說到真正有意思的事了︱︱就是那個書桌,我的朋友。﹂ ﹁是呀,我早料到了。﹂傑派說。 ﹁那真的很古怪︱︱非常明顯!有兩個原因,一是書桌上某個東西不見了。﹂ 珍娜.普蘭德萊開口了:﹁什麼不見了?﹂ 白羅轉向她。 ﹁一張吸墨紙,小姐。吸墨本最上面是張乾淨而沒動過的吸墨紙。﹂ 珍娜聳聳肩: ﹁可是,白羅先生,把用過太多次的吸墨紙撕掉是很正常的呀!﹂ ﹁是啊,但一般人會怎麼處理它呢?扔進廢紙簍,不是嗎?但它不並在廢紙簍裏,我看過了。﹂ 珍娜.普蘭德萊不耐煩了: ﹁它可能在前一天就被扔掉了。吸墨紙之所以乾淨,是因為那天芭芭拉沒寫任何東西。﹂ ﹁那是不可能的,小姐。因為有人看見那天晚上艾倫夫人去投過信箱了。她必定寫過信。她不可能在樓下寫,因為那兒沒有書寫用具,她也不可能到您的房間裏去寫。所以,她寫信時用來吸墨的那張吸墨紙跑哪兒去了?人們有時也可能把東西扔到爐子裏,但那個房間裏只有煤氣爐,而且樓下的爐子前一天並沒燃燒過,因為您告訴過我,您隔天在引火時木柴是攏好了的。﹂他停了一下,﹁這是一個奇怪的小問題。我查了每一個地方,廢紙簍、垃圾桶,但我找不著一張用過的吸墨紙︱︱這對我而言,是個至關重要的線索。看來,好像是有人故意把那張紙帶走了。為什麼呢?因為上面寫的東西若用鏡子一照,很容易就能讀出來。 ﹁關於這書桌還有第二個疑點。也許,傑派,你還大致記得它的佈置擺設吧?吸墨本和墨水瓶放在中間,筆盤在左邊,日曆和羽毛筆在右邊。怎麼,還不明白?那支羽毛筆,你應該還記得,我檢查過了,它只是個擺設,從沒用過。啊,你還不明白?我再說一遍:吸墨本在中間,筆盤在左邊︱︱左邊喔,傑派。通常筆盤不是都放在右邊,以方便右手使用嗎? ﹁啊,現在你明白了,是吧?筆盤在左邊,手錶在右手上,吸墨紙被拿走了,別的東西則被帶進了房間︱︱裝著煙蒂的煙灰缸! ﹁那房間聞起來空氣相當清新、潔爽,傑派,這表示窗戶整夜都開著,沒有關上。於是我自己想像了一段畫面。﹂ 他轉過身來面對著珍娜: ﹁有關於您的畫面,小姐。您下了計程車,付了錢,走上樓,或許叫了聲﹃芭芭拉﹄,之後打開房門,發現您的朋友躺在地上死了,手裏拿著手槍︱︱當然是左手,因為她是個左撇子,所以子彈也是從頭部左側射入的。她留了一張紙條給您,告訴您什麼事情迫使她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我猜那是封極為感人的遺書︙︙一位年輕、高貴、不幸的女子苦於受人敲詐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認為,有個想法馬上躍入您的腦中:這是一個男人幹的,一定要讓他受到懲罰,受到徹底的、應得的懲罰!你拿起手槍,擦乾淨,把它放在死者右手裏。你拿走了便條,撕掉了最上面那張寫便條時用的吸墨紙。你再下樓,點著爐火之後把它們統統扔到火裏燒了。然後你把這個煙灰缸拿了上來,偽裝成兩個人坐在那兒談話的假相,還撿起一塊袖釦漆片放到地板上。那是個幸運的發現,你希望它能使事情變得更加確鑿無疑。然後你關上窗戶,鎖上門,沒人會懷疑你已經重新佈置了現場,你認為警察必定只看得到它現在的樣子。所以你沒到巷子裏找人求援,而是直接打電話給警察局。 ﹁事情繼續發展。你冷靜、果斷地扮演著你預備扮演的角色。一開始,你拒絕說出任何實情,但你很聰明地提及了你對自殺原因的揣測。後來,你又順勢向我們說到尤斯塔少校這條線索︙︙ ﹁是的,小姐,這非常聰明,是一個非常聰明的謀殺手段。這就是真相︱︱謀殺尤斯塔斯少校。﹂ 珍娜.普蘭德萊一躍而起: ﹁這不是謀殺︱︱這是行使正義!是那個男人逼迫可憐的芭芭拉走上絕路的!她是那麼脆弱和無助。您知道,這可憐的孩子第一次出國就在印度和一個男人攪和在一起。她只有十七歲,而他是個年齡比她大得多的已婚男人。後來她有了孩子,她其實可以把孩子送給人家,但她死都不願意。後來她去了國外的一些地方,回來時就自稱是艾倫夫人。不久孩子死了,她來到這裏,愛上了查爾斯︱︱那個誇誇其談、自命不凡的傢伙;她崇拜他,而他又高高在上地接受崇拜。如果他不是這種人,我早就勸她把一切都告訴他了,但相反的,我竭力勸她保守秘密。不管怎麼說,除了我再沒人知道這件事了。 ﹁但是那個惡徒尤斯塔少校出現了!然後你們也知道之後的事了。他開始有計劃地向她勒索,但一直到那個晚上,她才意識到她也會拖累查爾斯!因為一旦和查爾斯結了婚,尤斯塔少校更能任意擺佈她了,因為她和一個深懼發生家醜的富人結婚了!尤斯塔少校帶著從她這兒拿到的錢離開後,她坐下來想了許久,然後上樓給我寫了封信。她說她愛查爾斯,沒有他,她活不下去,但是為了他的前途,她絕對不可以和他結婚。她說她找到了最好的解決辦法。﹂她把頭往後一揚:﹁你們還不了解我為何這麼做嗎?而你們還站在那兒說這是謀殺!﹂ ﹁因為它確實是謀殺。﹂白羅的聲音很嚴厲,﹁謀殺的動機有時看來是為了正義,但它總歸是謀殺。您很誠實,頭腦也很清醒,但面對現實吧,小姐!您的朋友以死做為最後的手段,因為她沒勇氣活下去。我們可以同情她,我們可以憐憫她,但這件事仍是她自己做的,不是別人。﹂ 他停了一下: ﹁那您呢?那個男人正在監獄裏,他會因其他罪行服刑很久。您真的希望,出於您真心的意願,去毀掉一個生命︱︱生命,提醒您︱︱一個人的生命?﹂ 她盯著他,目光黯淡下來。突然她說: ﹁是的,您是對的,我不可以。﹂ 她轉過身,飛快地跑出房間,砰地把門一聲關上了︙︙ ※※※ 傑派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十分緩長的,噓聲。 ﹁噢,我真該死!﹂他說。 白羅坐下來,朝他和藹地笑了。過了良久,傑派才打破沉默說: ﹁不是被殺裝成自殺,而是自殺裝成謀殺!﹂ ﹁是啊,而且做得很聰明,不會過份誇張。﹂ 傑派突然問: ﹁那個手提箱呢?它在當中有什麼作用?﹂ ﹁我最最親愛的朋友,我已經說過,它與此事無關呀。﹂ ﹁那為什麼︱︱﹂ ﹁高爾夫球棒。那些高爾夫球棒,是左撇子使用的高爾夫球棒。珍娜.普蘭德萊把她的球棒放在溫特沃思,放在樓梯壁櫥裏的是芭芭拉.艾倫的球棒。難怪那小姐在我們打開壁櫥時緊張得不得了,因為她的計劃很可能因此露出破綻,不過她反應很快,立刻想出一條脫身之計。她看見我們發現了球棒,於是採取了一個相當好的辦法。她把我們的注意力引到其他東西上,她說那個手提箱﹃是我的,我今天早上才帶回來的,所以裏面什麼也沒有。﹄之後,正如她所希望的,把你引到錯誤的方向。出於同一個動機,當她第二天去毀掉那些高爾夫球棒時,她仍然利用了這個手提箱,做為︱︱那是怎麼說,燻鯡魚?﹂ ﹁燻青魚︵意指轉移注意力的東西︶。你的意思是,她真正的目的在︙︙﹂ ﹁想想看,我的朋友,她毀掉高爾夫球棒的最佳場所會是哪兒?總不會燒了它們或者扔進垃圾箱;如果把它們留在某處,又可能反而有人拿回來送還給你。普蘭德萊把它們帶到高爾夫球場,先暫時放在俱樂部會所,以便去拿自己的球棒,最後沒帶球僮就自己帶走了。她每隔一段距離,就把一根球棒折斷為兩截,扔到坑洞裏,最後再扔掉那個空球袋。任何人如果在這兒或那兒看見一根斷了的高爾夫球棒,是不會驚訝的,因為大家在打球時常會怒火上升而弄斷了球棒,然後直接把它們扔掉︱︱它就是這種運動! ﹁但是,她知道她的行為仍會引人注意,所以她還是丟了那個﹃燻青魚﹄︱︱那個手提箱,並以特別的方式扔到湖裏。而那,我的朋友,就是﹃手提箱之謎﹄的真相。﹂ 傑派默默地看了他的朋友一會兒,然後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爆發出一陣大笑。 ﹁不賴嘛,老小子!唉,蛋糕是你的了︵意指﹁勝利了﹂︶?出去吃頓午餐吧!﹂ ﹁非常榮幸,我的朋友,不過不是去吃蛋糕,應該來個蘑菇蛋捲,白汁牛肉,法國青豌豆,再來︙︙一塊羅姆酒水果蛋糕。﹂ ﹁快帶我去吧。﹂傑派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