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飯店︱︱前夜︾東野圭吾/陳系美譯 ︽二○一七年七月七日版︾ ︽好讀書櫃︾典藏版 各自的假面 1 下午六點過後,來櫃檯辦理入住手續的客人變多了,幾乎都是商務風的男性。山岸尚美的上司︱︱亦即櫃檯經理曾說這個時段來辦住房手續的客人大多心情愉悅,因為洽商或業務工作若沒能願利完成,不會在這個時間來飯店。 山岸尚美望著陸續進來的住宿客人的表情,覺得這個說法某種程度上是正確的。他們的表情有種安心的感覺。相對地,深夜才來的客人,臉上顯現的並非單純的疲勞之色,大多還帶著一種焦躁感。這種時候,尚美由衷希望客人待在飯店時能好好放鬆。 一位女性客人走向櫃檯,年齡約二十歲後半段,長髮燙著波浪捲,容貌秀麗,身材也不錯,灰色洋裝穿在她身上很搭。尚美記得在人氣時尚品牌FOXEY看過這件洋裝。手上拎的包包應該是PRADA。 這位小姐報上姓氏:﹁我姓西村。﹂ 尚美快速查看終端機的資料,不到五秒便從名單中找到名字。 ﹁您是西村美枝子小姐吧?﹂ ﹁對。﹂ ﹁讓您久等了。您預約的房間是豪華雙人房,到明天一晚是嗎?﹂ 西村美枝子帶著幾分臭臉回答:﹁是。﹂ ﹁那麼請您在這裏填上姓名、住址等資料。﹂ 尚美將住宿登記表放在她面前,趁著她填寫個人資料時,操作終端機搜尋房間。她訂房時提出的希望是﹁可抽菸的豪華雙人房﹂,尚美快速瀏覽後,選了1105號房。 ﹁寫好了。﹂西村美枝子說。 尚美看了住宿登記表的內容,問她:﹁請問您是付現還是刷卡?﹂ ﹁付現。﹂她邊回答邊從PRADA包包拿出錢包。錢包是香奈兒的。 ﹁那我們先收您押金。這次的住房費是七萬圓,當然在退房結帳時︱︱﹂ 她稍稍抬手,猶如叫尚美不用說那麼多,然後默默從錢包抽出七張一萬圓紙鈔,放在小托盤上。指甲的顏色是淡粉色,前端有金色線條的指甲彩繪。 ﹁謝謝您。﹂ 收下現金後,尚美請她填寫預收押金單。她一臉不悅地拿起原子筆。臉上表情彷彿在說﹁才住一晚幹麼這麼麻煩。﹂ 確認預收押金單後,尚美遞出房卡:﹁房間是1105號房,現在立刻帶您過去。﹂ 尚美要呼叫門房小弟時,她伸手制止:﹁不用了。﹂ ﹁這樣啊。那請您好好休息。﹂ 收下房卡後,她毫不遲疑地走向電梯。尚美看著她的背影,鬆了一口氣。 霎時聽到背後有人的尚美,一回頭只見櫃檯的前輩久我帶著沉穩的笑容望著她。 ﹁看來妳很熟練了嘛,也沒有多餘的動作。不過表情有些僵硬。﹂ ﹁會嗎?﹂尚美不由得摸摸臉頰。 ﹁昨天我也有同樣的感覺,妳面對年輕的女性客人好像會過度在意哦。﹂ ﹁其實我並沒有特別去意識︙︙﹂ ﹁可能妳不由得興起好奇心吧。想說為甚麼年輕女性會獨自來到這種都會飯店,所以超乎必要地觀察對方。﹂ 久我說中了。尚美有這個毛病,尤其當對方和自己年齡相仿,她總會動用想像力,檢視對方的服飾或隨身物品。 ﹁之前我也說過了,來飯店的人都帶著面具。一種稱為客人的面具。不可以想把它拆下來。﹂ ﹁今後我會小心點。﹂尚美輕輕點頭。 久我不禁苦笑,拍拍她的肩便走了。 尚美悄悄地皺起鼻子,以指尖搔搔太陽穴,心想這份工作果然很難。原本想對人有所幫助才選擇這個職業,卻沒想到不可以太關心對方︱︱ 尚美在東京柯迪希亞飯店服務已有四年多,但被派到當初希望的櫃檯工作是上個月的事,從退房業務做起,基本上只有核算費用與結帳,對新人來說不是太難的工作。 即便如此,尚美也犯過幾次錯誤。譬如一對看似父女的客人來結帳時,女性在看迪士尼樂園的簡介,於是尚美對男性說:﹁接下來要和您女兒去迪士尼樂園啊?真好啊。﹂一旁的女性聽了噗嗤失笑,男性板起臉孔不回答。尚美見狀立即察覺他們是年齡差距頗大的情侶,卻也無法從容地重拾笑容,連客人離去時該說的﹁謝謝光臨,歡迎再度光臨﹂也沒說出口。 她還曾粗心地唸出帳單內容與金額,遭到久我責罵:﹁有時客人不想讓人聽到,稍微用心點。﹂客人用的是很便宜的套裝優惠價,不想讓女伴知道。這一點久我也提醒她,下次一定要注意。 但尚美也克服了這些小缺失,上週起開始負責住房業務。這項工作比退房業務難上好幾倍,必須非常小心謹慎。畢竟客人的要求千奇百怪,時而會提出令人為難的難題。儘管如此也得隨機應變,謹慎處理,不要引發任何麻煩,這才是專業的櫃檯人員。飯店人員嚴禁說﹁這個不行﹂。 每次犯錯時,尚美都忐忑憂慮,自己能成為專業的﹁飯店人﹂嗎?這一天甚麼時候會到來呢? 晚上八點多,有個三人組出現了。三人都是男性,只有一人穿西裝,其餘兩人穿得很輕鬆,但這兩人體格都很好,其中一人身材特別魁梧。看到這個人的臉,尚美有些緊張。他是兩年前退休的前職棒選手大山將弘,現在從事演藝活動與棒球解說。連對棒球不太熟的尚美都知道這號人物,想必是明星球員。 仔細一看,另一位體格不錯的人也有點面熟。果然也是前職棒選手。雖然不知他的姓名,但他常以大山將弘的小弟身分上電視,也曾聽說他當選手時的成績不出色,但上電視時的談話很有趣。 他們的後面有位門房小弟推著推車。推車裏放著行李箱,看似要去海外旅行。可能在這裏住一晚,明天要前往成田機場。從這間飯店到機場的交通很方便,旁邊就有前往機場的利木津巴士的客運站。但或許大山將弘一行人會包車或搭計程車去吧。 那位穿西裝的男性小跑步來到櫃檯說:﹁敝姓宮原︙︙﹂ 尚美看向終端機的螢幕。宮原︱︱是她以前耳熟的姓氏。 看到宮原隆司這個名字時,尚美心頭一驚,因為連下面的名字都一樣。她不禁抬頭凝視這名男子的臉,還倒抽一口氣,輕輕地﹁啊﹂了一聲。 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看向她的臉龐時,忽然睜大眼睛,同時驚愕得嘴巴半開。 接著他將視線轉往尚美的左胸,看了她的名牌。 當他再度看向尚美的臉時,眨了好幾下眼睛,嘴角露出微笑說:﹁嚇了我一跳,原來妳在這裏上班︙︙﹂ 尚美行禮後說:﹁好久不見。﹂她受過職場教育,知道遇見熟人時該如何應對,原則上要把私人對話減到最少。即使對方是客人也一樣。這裏考驗的是臨機應變。 ﹁對哦,妳以前說過,妳的夢想是在飯店工作。我想起來了。﹂ 尚美微笑點頭,確認終端機裏的預約內容。 ﹁您訂的房間是,一間豪華套房、一間豪華雙人套房和一間單人房,唯獨單人房要禁菸房,沒錯吧?﹂ ﹁嗯,沒錯。﹂ 尚美將三張住宿登記表排在櫃檯,請三位客人各自填上自己的姓名、住址等資料。 ﹁可以全部由我填嗎?﹂ ﹁我們盡可能希望客人自己填。﹂ ﹁好吧。﹂宮原說完後就回去找那兩個人。那時兩人在談笑,宮原不曉得說了甚麼,大山的笑容消失了,以大阪腔粗聲粗氣地說:﹁你幫我寫啦!﹂聲音大到連尚美都聽到了。 宮原快速回到櫃檯:﹁抱歉,還是我來寫吧。﹂ ﹁好吧。﹂ 他在填寫住宿登記表時,尚美看著終端機的螢幕,一邊確認預約內容,一邊挑選房間。這時,她發現宮原上班的公司是大山製作,應該是大山將弘的經紀公司。 尚美以眼角餘光偷看他的模樣,好像比以前胖了些。以前下巴有稜有角,現在圓了些;以前略顯陰鬱的面容現在也變柔和了。往他的左手一看,沒戴戒指。 ﹁這樣可以嗎?﹂宮原問。 尚美確認三張住宿登記表。住豪華套房的是大山,宮原住單人房,另一個人住豪華雙人房。看著宮原的筆跡,心中泛起一股懷念的感覺。 ﹁可以。﹂尚美回答後,將三份放有房卡的紙袋並排在櫃檯。接著告知房號後,呼叫門房小弟,並將紙袋交給門房。 ﹁那麼,請您好好休息。﹂尚美恭敬地向宮原行了一禮。 ﹁嗯。﹂宮原點頭轉身,卻又再度回頭,靠著櫃檯探出身去。 ﹁這裏的工作幾點結束?﹂宮原悄聲地問。 尚美差點回答十點,很努力忍了下來。 ﹁有事的話,請別客氣跟我們聯絡。櫃檯二十四小時都有人服務。﹂尚美謹記受訓時的應對辭令,以該有的發聲和語調回答。當然也露出受訓時被交代的笑容。 宮原瞬間露出受傷般的表情,但也隨即笑著點頭:﹁我明白了啦。﹂ 目送他和其他三人前去搭電梯後,尚美立刻看向旁邊的久我。他輕輕地點頭,似乎在說﹁應對得不錯﹂。看來他也聽到尚美與宮原的對話了。尚美頓時羞得低下頭去。 2 宮原隆司是尚美大學時期的學長。地方出身的她來到東京後,希望能趕快建立人際關係,於是參加了很多社團,其中一個是電影研究會,宮原是社團的前輩。他比尚美大四歲,因為重考過一次,尚美入學時,他剛升上大四。 那時有個以新進社員歡迎會為名目的聯誼,新社員必須舉出幾部自己喜歡的電影。尚美舉了三部,其中一部是︽大飯店︾︵Grand Hotel︶。入學前她曾租DVD來看,劇情實在太感人,她喜歡到去買DVD回來收藏。 迎新會進行到一半時,宮原來到尚美旁邊,邊幫她斟啤酒,邊說她舉了這部電影讓他很高興。 ﹁︽大飯店︾是榮獲奧斯卡最佳影片的電影,可是社團裏的人幾乎沒看過。雖然是老舊的黑白片,但堪稱是大飯店電影的原點。這部電影,妳喜歡哪個角色?我最喜歡約翰.巴里摩︵John Barrymore︶飾演的陰險男爵,能把那麼膚淺的人物詮釋得活靈活現,就某個意義來說很厲害。妳不覺得嗎?﹂ 尚美表示同感,但她接著說: ﹁不過我看這部電影,倒不是特別喜歡哪個角色。我覺得每個人物都很有個性,也都有各自的人生深度。我喜歡這部電影在於飯店那個場所,飯店是個每天不變地上演人生大雜燴的場所,我很嚮往這種地方。﹂ 如今回想起來,尚美覺得當時只是個區區的新進學生,說這種話也太囂張。但當時的想法,即使是八年後的現在依然沒變。 不知道宮原是否覺得這個大一女生的看法太囂張,但他當時聽得津津有味,後來兩人也就︽大飯店︾談了很久,氣氛相當熱絡。看來宮原說他也喜歡這部電影並非虛假。 由於這件事,兩人的感情急速加溫。雖說是電影研究會,但這個社團經常開聯誼會,只是偶爾聊聊電影,時而邊喝酒邊聊和電影完全無關的事。可是尚美和宮原不同。他們不僅看各種電影,也會花上好幾個小時談電影。沒多久,兩人的關係就發展成情侶,縱使宮原畢業後也持續交往。 宮原是個有點軟弱的男人,總是過於在乎別人,搞得自己吃大虧。但在溫柔體貼這一點上,是尚美認識的人當中最好的。在電影院裏,他總是縮著頭坐在椅子上,擔心自己的身高會不會擋到後面的人看電影。相反地,若坐在尚美前面的人太高,他一定會跟尚美換位子。但換了位子,尚美擔心他看不到,這時他一定這麼說: ﹁不要緊,要是看不到,晚點妳再告訴我劇情就好了。﹂ 還不忘補上一句﹁妳要連我的份也仔細看喔。﹂ 他的體貼也展現在別的事情上。譬如去電影院時,他總是帶著大包包,尚美知這裏面裝了膝毯,以備電影院沒有出租膝毯時可以用。當然,這是為尚美準備的。 這樣的他就職的是中堅企業的土木承包商。尚美不清楚詳細的工作內容,但從他的談話聽來,似乎還不到被委以重任。只是跟在前輩的後面轉來轉去︱︱他是這麼說的。即使如此,這依然是一份令他有成就感的工作,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看在尚美眼裏,覺得這樣的男友很可靠。 ※※※ 但不久,黑暗的轉折點到來。公司倒閉了。對宮原而言好像也是突如其來,因此與尚美見面時,也會莫名的出神。 處於失業狀態,應該也沒心情享受約會。後來宮原便斷了音訊。當然尚美也不好主動跟他聯絡。 連續三週音訊全無後,宮原打電話來說有事想見面談一談。尚美帶著某種預感前往碰面地點。 宮原的表情很開朗。因此尚美心想,會不會是自己的直覺錯了?但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果然正如尚美預料的,宮原想分手。 ﹁我要去大阪的公司上班了。還是不動產的相關工作,但這次應該沒問題。﹂ 他說他原本是京都出身,所以關西那邊有人脈。 ﹁遠距離戀愛也是一個辦法,不過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工作的事,坦白說,暫時沒辦法想別的事情。這麼說很自私,與妳也很過意不去。抱歉。﹂ 宮原低頭致歉。 看著這樣的他,尚美心想,這個人真的很認真,而且老實到有點蠢。若是他愛上別人也就算了,但事實並非如此,他大可先跟尚美維持關係,等去了大阪以後看情況再決定。可是他的個性不允許這種半調子的事。 ﹁我明白了。﹂尚美回答:﹁你就好好努力,要保重身體喔。﹂ ﹁謝謝。﹂宮原答道。 尚美高中時期也交過男朋友,但交往兩年以上的只有宮原。雖然她對宮原的感情沒變,但握手道別時卻奇妙地不難過,反倒擔心這個人真的不要緊嗎? 之後兩人也通過幾次簡訊。就內容來看,宮原在新公司也很拚的樣子。但到了尚美即將大學畢業時,這種簡訊來往也逐漸斷了。因為她自己忙著找工作,也沒心思在意這種事。 此刻尚美腦海裏浮現他現在的公司名稱,大山製作︱︱ 他應該在不動產相關行業上班,為何會當前職棒選手的經紀人? ※※※ 電話鈴聲將出神想著這些事的尚美拉回了現實。響的是後面的電話。因為她反應有點慢,久我先接起了話筒。公司規定,電話鈴聲響三聲前要接電話。 久我一邊說:﹁好,把電話轉過來。﹂一邊開始操作終端機。看著這一幕,尚美猜想可能是要訂當天的房間。因為若來電訂當天的房間,總機不會轉預訂部門,而是直接轉到櫃檯。 ﹁讓您久等了。您要訂今天的房間是嗎?一位嗎?︙︙兩位啊。︙︙這樣啊。好的,請您稍等一下。﹂久我開始操作鍵盤,盯著螢幕,之後稍微瞅了尚美一眼。尚美心頭一驚,心想,真是罕見,他竟然也會露出這種狡猾的目光。 久我將話筒湊近臉頰。 ﹁真的很抱歉,今天的雙人房和豪華雙人房都客滿了。剩下的只有豪華套房,還有更高級的房間。︙︙我明白了。這樣的話︙︙啊,不好意思,今天的豪華套房也客滿了。如果是總統套房,可以立刻為您準備。﹂ 尚美大吃一驚,看向終端機。豈止是豪華套房,連雙人房和豪華雙人房都還有空房。而總統套房,在這間飯店是僅次於皇家套房的高檔房間,一晚定價高達十八萬圓。 但打電話來的人似乎答應了。久我和對方交談的聲調也提高了。 ﹁好的,那我們就準備總統套房等候您今晚入住。能不能先請教您貴姓大名?︙︙鴨田先生。不好意思,請問您的全名是?﹂ 久我把姓名、聯絡方式、預定抵達時間,甚至連信用卡號都問出來了。可能是為了預防客人臨時取消吧。 ﹁那麼恭候您的光臨。﹂久我說完掛掉電話後,眨眼對尚美說:﹁我賭贏了。﹂ ﹁對方竟然會答應啊。他不覺得這麼貴的房間就算了嗎?﹂ ﹁所以我賭賭看啊。不過聽他講話的聲調,我大概就猜出來了。他無論如何都想住進來。可能是和女人一起,急需房間,可是一直找不到很頭痛吧。﹂ ﹁但這樣就推薦人家住總統套房︙︙﹂尚美望著前輩輕輕搖頭:﹁你還真敢啊。﹂ ﹁我可是只花五分鐘就做到十八萬的業績喔。﹂久我指著手錶笑說。 在飯店裏,戴面具的不止客人。若拆掉飯店人員的面具,裏面有一張商人的臉︱︱尚美心裏不禁思索著。 3 這天,尚美值班到晚上十點。但必須把後續作業移交給夜班,無法立即回家。尤其她算新進的櫃檯人員,還有很多事要做。 東京柯迪希亞飯店隔著一條街還有一間別館,公司的事務部門幾乎都在別館。尚美結束櫃檯工作後,沒換衣服就埋頭將今天的工作內容整理到電腦裏。這並非上司的命令,是她自發性的行為。她想盡快追上前輩們,不想當前輩們的絆腳石,因此才做這項工作。這星期值午班,所以明天只要下午四點到班即可。回家時,她常去超商買吃的。雖然老家的母親經常嘮叨:﹁妳有沒有自己下廚?老是外食或吃便當會營養不良喔。﹂但現在也沒時間管這麼多了。回到家後洗澡、吃了超商便當就睡了。對現在的她而言,睡覺才是最需要的營養。 作業終於告了一個段落,站起來想換衣服時,外套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她訝異著這種時間誰會打來,往液晶螢幕一看,霎時驚得打直背脊。因為出現的名字是宮原隆司。 躊躇了半晌,她決定接電話:﹁喂?﹂ ﹁啊,小尚?是我啦,隆司。﹂ 甚麼小尚啊,居然叫得這麼親暱。尚美很想訓他一頓,但忍了下來,以非常客氣且公事化的應對說: ﹁是的,您是宮原先生吧。﹂ ﹁太好了,妳的手機號碼沒變。﹂ 經他這麼一說,尚美才想到,是啊,真的沒變。她從高中開始用手機,一直以來都是同樣的號碼。想必宮原也一樣吧,所以尚美手機的來電顯示才會出現他的名字。 ﹁請問有甚麼事嗎?﹂尚美以公事化的語氣說:﹁如果是和本飯店有關的事,請找櫃檯︱︱﹂ ﹁發生大事了。﹂宮原打斷她的話:﹁我需要妳的幫助。﹂ ﹁啊?﹂尚美原本想問到底怎麼了,連忙改說:﹁請問,是甚麼事呢?﹂ ﹁在電話裏不好說。妳能不能來我的房間?﹂ ﹁去您的房間?︙︙可是我現在不是值班時間,請找別的櫃檯人員︱︱﹂ ﹁這樣不行啦。﹂宮原的語氣帶著一種迫切感。﹁一定要妳才行。如果誰都可以,我早就打電話去櫃檯了。就是因為不行,我才明知妳會為難,還打電話找妳。所謂溺水的人連稻草都會抓呀。﹂ 我是稻草嗎?尚美很想反嗆回去,但忍了下來,公事公辦地說: ﹁即使您這麼說,我的值班時間也已結束,可能幫不上您的忙吧。﹂ ﹁這也不見得呀。妳或許幫得上忙。總之我希望妳來我的房間。飯店這種地方,只要不是犯罪,都要盡力回應客人的要求吧?不可以說不吧?這是妳以前說的喔。﹂ 尚美無法反駁。她也記得自己以前確實說過這種話。況且事實上,這也是身為飯店人的鐵則。 尚美將手機拿開耳際,重重嘆了一口氣。然後又將手機拿到嘴邊。 ﹁好吧。我現在就過去。﹂ 手機裏傳來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謝謝妳。我欠妳一個人情。﹂ ﹁我還不曉得幫不幫得上忙,您不用向我道謝。能否把房間號碼告訴我?﹂ ﹁妳只要來陪我談一談就行。房號是1105。﹂ ﹁1105是吧。﹂尚美拿起原子筆,在左手手背寫上﹁1105﹂。霎時,腦中萌生一種異樣感。﹁呃︙︙是這個房間嗎?宮原先生您的房間應該在另一層樓吧?﹂ ﹁真厲害。妳說得沒錯,這不是我的房間。﹂ ﹁那是誰的房間?﹂ ﹁這種事,妳查一下就知道了吧。﹂ ﹁是沒錯啦︙︙﹂ ﹁總之,我等妳來喔。還有,這件事我希望妳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妳的上司和同事,拜託妳了。﹂ ﹁這就有點︙︙看內容而定,或許我有必要報告。﹂ ﹁真的拜託妳了。這是我一生一次的請求。﹂ 聽到宮原這句請求的話,尚美想起遙遠的從前也聽過同樣的話。那是約會結束後,宮原送她回家,到了公寓前,宮原雙手合掌懇求尚美讓他進房間。在這天以前,兩人並沒有肉體關係。 尚美很想吐槽他,那時我不是已經答應過你一生一次的請求。 ﹁好吧。總之,我現在先過去看看。﹂ ﹁謝謝妳。真的感激不盡。那我等妳來喔。﹂說完他就掛斷電話了。 尚美皺了皺眉頭,拿起外套。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她不想被捲入麻煩事,但這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也是事實。 返回櫃檯後,夜班人員當然一臉困惑望著她。 ﹁咦?山岸,妳還在啊?怎麼了嗎?﹂比尚美大十歲的櫃檯前輩問。 ﹁沒甚麼事,只是有東西要交給客人。﹂尚美邊回答,邊操作終端機,想確認1105號房的房客。看到﹁西村美枝子﹂,想起那位小姐。穿著FOXEY洋裝、身材苗條的美女。 為甚麼他在那位小姐的房裏?尚美有種不祥的預感,而且這個預感一定會應驗。 果然應該拒絕他才對。尚美後悔但已來不及。現在只能硬著頭皮去了。 搭電梯來到十一樓,走進走廊,來到1105號房門前。這是豪華雙人房,不像是女人會隻身入住的房間。 尚美做了一個深呼吸後敲門。臉部表情有些僵硬,但還是努力讓嘴角上揚。 門開了。宮原從門縫裏探出臉來,眼睛轉啊轉地東張西望。 ﹁謝謝妳來。沒有人跟來吧?﹂ ﹁您是這麼指示的。﹂ ﹁那就好。﹂ 宮原把門打開,尚美行了一禮,說聲﹁打擾了﹂便踏入室內。抬起頭時,最先進入眼簾的是客房服務用的推車。推車上放著紅酒冰桶與一瓶香檳王。再往桌子看去,桌上放著兩隻香檳杯與一盤法式冷盤。其中一隻香檳杯還印著口紅印。 回頭一看,尚美倒抽了一口氣,很想直呼﹁這到底怎麼回事﹂。因為宮原裸身穿著浴袍。 ﹁你也至少穿件衣服好嗎?﹂尚美眉頭一皺,不由得脫口而出,旋即用手遮住嘴巴:﹁︙︙啊,對不起,失禮了。﹂ ﹁沒關係啦,講話不要這樣公事化。﹂宮原厭倦地說,然後看向安裝在牆上的鏡子:﹁不過,妳說的對。抱歉,我這就去換衣服。﹂語畢打開浴室門,走了進去。 尚美嘆了一口氣,再度環顧室內。雙人床還沒用,床罩依然蓋得好好的。一雙膚色的褲襪掛在床頭櫃前的椅背上。 宮原打開浴室門走了出來,一身西裝褲與白襯衫的打扮。外套和領帶可能放在自己的房裏。 他搔搔頭,喃喃地說:﹁這下真的慘了。﹂ ﹁請問發生了甚麼事嗎?﹂ 尚美如此一問,宮原又一副厭倦地歪歪嘴角,一屁股坐在床上。 ﹁妳講話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公事化。妳不是說已經下班了嗎?那就輕鬆一點嘛。﹂ 尚美深深吸了一口氣,瞧不起前男友般地直接說:﹁怎麼啦?﹂ 宮原摸摸後頸:﹁就如妳看到的呀。﹂ ﹁我就是看不懂才問啊。﹂ 於是他一臉鬧彆扭地說:﹁女人不見了。﹂ ﹁不見了?﹂ ﹁我在淋浴的時候,她突然不見了。﹂ ﹁等一下。能不能從頭開始說清楚,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甚麼。女人是誰?西村美枝子小姐嗎?﹂ ﹁西村?哦,原來這次她用這個名字登記啊?那就沒錯了,就是這個女人。住在這個房間的女人。﹂宮原一臉嫌惡地說。 尚美指向地板:﹁為甚麼隆司︙︙宮原先生會在她的房裏?﹂ ﹁為甚麼?那是因為︙︙﹂宮原聳聳肩:﹁我們是這種關係呀。﹂ 尚美瞬間暈眩。果然正如自己料想的。 ﹁意思是,﹂尚美舔舔嘴唇繼續說:﹁你和她是,在豪華雙人房,叫客房服務香檳來喝的關係?而且可能不止如此,洗完澡後,還要︙︙﹂尚美將視線投向床鋪。 ﹁嗯。﹂宮原交抱雙臂點點頭。 ﹁她是你的甚麼人?﹂ ﹁這該怎麼說呢?﹂他歪著頭:﹁最容易懂的說法是︙︙應該是外遇對象吧。﹂ 尚美又稍感暈眩。﹁宮原先生,你結婚了?﹂ ﹁嗯,兩年前。﹂他難為情地將雙手貼在後頸。 尚美瞠目結舌。﹁才兩年,你就搞外遇?﹂ ﹁這事說來話長。原本只是一時衝動,後來變得沒完沒了。抱歉。﹂ ﹁不用向我抱歉。﹂ ﹁嗯。﹂宮原垂下頭,縮起身子弓著背。那副模樣,簡直像小動物。 ﹁為甚麼把外遇對象帶到這種地方來?﹂ ﹁因為一直沒甚麼機會見面,況且我明天就要出國了︙︙﹂ ﹁每次都用這種方式嗎?讓她住進別的房間,夜裏你再偷偷溜過來?﹂ ﹁也不是每次啦,因為工作必須住飯店時就順便︙︙﹂ ﹁其他的人知道嗎?大山先生呢?﹂ ﹁沒有人知道。大將很遲鈍,而且他這個人不管別人的事。﹂ 大將,指的是大山將弘。 尚美雙手叉腰,輕蔑地看著往昔的戀人。 ﹁所以呢?為甚麼外遇對象不見了?﹂ ﹁我就是搞不懂為甚麼嘛。就如妳看到的,我之前還跟她開開心心在喝香檳。後來我去洗澡,她突然打開浴室的門,探頭進來跟我說。﹂ ﹁跟你說?說甚麼?﹂ ﹁說再見。﹂ ﹁再見?﹂ ﹁她說跟我相處後非常瞭解我的本性了。還說是她自己笨,活下去也沒有用了,所以再見︙︙﹂宮原的視線在空中飄移,彷彿在回想當時的情況,然後看向尚美:﹁她說了這些就走了。我想追出去,可是當時我正在洗澡。後來急忙跑到走廊一看,她已經不知去向。﹂ 尚美瞪著宮原:﹁你對她說了甚麼?﹂ ﹁我甚麼都沒說呀。就像我剛才跟妳說的,我們只是開心地在喝香檳。﹂ ﹁不可能甚麼都沒說吧。不然她為甚麼會突然跟你說這種話?﹂ ﹁我哪知道啊,我才想問呢。﹂ 尚美反覆地眨眼,走到窗邊。窗簾拉得很開,窗外一片美麗夜景。 然後她在一旁的沙發坐下。這種行為在客人面前是禁止的,但她已經不想把這個男人當客人對待。 尚美再度望向床頭櫃,法式冷盤的一角,殘留很多白色奶油。 ﹁你和她到底談了些甚麼?﹂ ﹁沒談甚麼呀,就談談彼此的近況,還有她想要甚麼旅行伴手禮,大概就這些。﹂ ﹁你好好回想一下。或許對你來說無所謂,但卻重重傷到了她。﹂ ﹁妳叫我怎麼想呢?我沒印象也沒辦法呀。況且我覺得,現在不是議論這種事的時候吧。把她找出來才是最重要的。﹂宮原焦躁地微微抖動雙腿。﹁因為她以前也做過好幾次。﹂ ﹁做過甚麼事?﹂ ﹁就是︙︙自殺未遂。﹂ 尚美霎時驚住了,吞了一口口水問:﹁真的?﹂ ﹁剛開始是割腕,接下來是吞安眠藥。不過都沒有大礙。﹂ ﹁為甚麼她要做這種事?動機為何?﹂ ﹁我哪知道啊。﹂宮原攤手,﹁她有時候會忽然精神不穩定。這種時候,跟她說甚麼都沒用。﹂ 尚美皺起眉頭,回想宮原剛才說的話。 ﹁活下去也沒有用啊︙︙如果是這樣,感覺有點危險。你報警了嗎?﹂ 宮原用力搖頭:﹁我哪敢啊!﹂ ﹁為甚麼?﹂ ﹁這還用問嗎?﹂ ﹁怕你太太知道你有外遇?﹂ ﹁不只是這個。萬一事情鬧大了,也會給大將和公司帶來困擾。﹂ ﹁只要你辭職就沒事了吧。﹂尚美冷冷地說。 宮原陷入沉默,一臉沉痛地低著頭。 尚美起身走向床頭櫃。 ﹁妳想做甚麼?﹂宮原問。 ﹁這還用問嗎?我要和櫃檯聯絡。總之要先讓夜班經理知道,請他想辦法處理。﹂夜班經理是統管夜間住房部的負責人。 尚美拿起電話的同時,宮原飛也似的衝過來按掉電話說:﹁不可以。﹂ ﹁你冷靜想想看,這可是關係到人命喔。﹂ ﹁這我明白,所以才會向妳求救呀。﹂ ﹁我這種基層小員工能做甚麼呢?﹂ ﹁事情鬧大的話,也會傷到飯店的形象。但如果是現在這樣,不管發生甚麼事都不會追究飯店的責任。妳就裝作不知道吧。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我找妳商量過。﹂ ﹁問題不在飯店的形象︙︙﹂ ﹁拜託啦,求求妳!﹂宮原依然按著電話,低頭懇求。 尚美別過臉去。看到旁邊的菸灰缸裏有兩個白色濾嘴的菸蒂。不知道是甚麼牌子的菸,但看似是女人喜歡的細長香菸。 尚美將視線轉回宮原。他依然深深低著頭。尚美發現他頭頂的髮旋處夾雜著些許白髮。明明才剛滿三十歲︱︱ 尚美嘆了一口氣:﹁好吧,我不會跟任何人說。﹂ 宮原從下面偷看她:﹁真的?﹂ ﹁嗯。﹂ ﹁太好了。﹂宮原露出一臉由衷放心的表情,再度坐在床上。 尚美將話筒放回去。 ﹁不過,你打算怎麼辦?剛才我也跟你說了,我甚麼忙都幫不上喔。﹂ ﹁妳有沒有甚麼好主意?能夠找到她的好辦法?﹂ ﹁你打過她的手機嗎?﹂ ﹁打好幾次了,一直都是關機狀態。我也在手機裏留了言,也傳了簡訊過去,可是沒有任何反應。﹂ 尚美搖搖頭,又坐回沙發。﹁你和她,是在哪裏認識的?﹂ 宮原面色凝重地開口:﹁北新地的酒店。﹂ ﹁她是酒店小姐啊。那麼出身呢?﹂ ﹁是哪裏呢︙︙﹂宮原偏著頭,﹁妳問這個做甚麼?﹂ ﹁說不定那裏有人脈可以問問,或是親朋好友之類的。﹂ ﹁我不知道耶,我從沒問過她這種事。﹂ 尚美思索了起來。一個女人獨自走出這間飯店,會去哪裏呢?如果是出去喝酒透透氣,那麼人形町很近,銀座也不遠。 宮原雙手交抱於胸,深深地轉動脖子。看起來相當疲憊。 ﹁喂,﹂尚美問:﹁為甚麼你在大山製作上班?你後來不是在不動產公司上班嗎?﹂ 宮原抬頭淺淺一笑,搔搔頭。 ﹁我是去不動產公司上班了沒錯,可是後來這間公司也經營不善,結果我成了裁員對象。因為那時我是約聘員工。﹂ ﹁原來是這樣啊︙︙﹂ ﹁我堂姊和大將的太太很熟。而這位太太也是大山製作的社長喔。因為這層關係,她就雇用了我。剛好那時擔任經紀人兼司機的人辭職了,他們在找人接替。﹂ ﹁嗯哼,從不動產公司到演藝經紀公司啊。﹂ ﹁妳嚇了一跳吧,其實我也是。我萬萬沒想到會做這種工作。不過做了以後覺得蠻有趣的。意外地覺得很適合我。﹂宮原開心地說完後,忽然回神皺起眉心:﹁現在不是聊這種悠哉事的時候,得趕快找到她才行。﹂ ﹁你明天要出國?﹂ ﹁嗯,要去西班牙看足球賽。這是電視節目的特別企劃喔。明天早上七點多就必須離開這裏。﹂ 尚美看看手錶,已經快深夜一點了。她站起身來。 ﹁妳要去哪裏?﹂宮原問。 ﹁得去找她才行吧。我來想想有甚麼辦法。﹂ ﹁那我要做甚麼呢?﹂ ﹁你待在這裏。說不定她會忽然回來。﹂ ﹁哦,說得也是。︙︙我知道了。﹂ 尚美朝著房門踏出一步時發現,床下好像有東西在發亮。仔細一看,是一隻耳環。拿起來細看,耳環上有個淡粉紅色的心型墜飾在搖晃。可能是西村美枝子掉落的吧。 她本來想把耳環放在床頭櫃上,但旋即又改變主意。若是不小心掉了一個,那另一個可能還戴在她耳朵上。要找目擊者的話,這可以當作一種標記。 尚美抽了一張面紙,將耳環包起來並放進外套口袋裏。 4 ﹁沒有,我沒看到。﹂ 門房小弟杉下只看了一眼尚美遞出的耳環便搖搖頭,尚美是想問他有沒有看到單耳戴著同樣耳環的小姐。杉下雖然是門房小弟,但可是比尚美資深一年的前輩,所以在接待客人這方面,經驗也比尚美豐富許多。因此尚美被派來當櫃檯後,很多事情都會找杉下商量。 ﹁這位小姐可能穿著灰色洋裝,是個身材苗條的美女。﹂ ﹁我一直都待在這裏,都沒有看到。別說耳環了,這個時間根本沒有年輕小姐經過。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看漏了。﹂ 杉下說的﹁這裏﹂,指的是服務台。從這裏可環顧整個大廳,當然也看得到從正門玄關出入的人。 ﹁這位小姐怎麼了嗎?﹂ ﹁嗯,那個︙︙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 ﹁妳今天不是夜班吧。如果不是甚麼大事就交給別人做,妳趕快回家比較好。﹂ ﹁好,我知道了。﹂ 尚美說了一聲謝謝,行禮後轉身離開。 深夜的大廳不見人影。酒吧也早就打烊。 尚美站在大廳的牆邊,眺望正門玄關,總覺得很奇怪,不禁側首思索。要是西村美枝子離開飯店,應該是晚上十一點以後。這個時間已經很少人進出了。門房小弟這個工作很講求注意力,尤其杉下在這方面很優秀,不可能看漏才對。 更何況剛才用終端機查了一下,西村美枝子並沒有退房。如果她不想回飯店,應該會退房結帳吧。她住房時預付了七萬押金。難道是因為想自殺,所以不在乎錢? 尚美思索著這些事,不經意看向櫃檯,只見剛才和她交談過的櫃檯前輩在講電話,不知為何面帶慍色。 尚美有點在意,便趨向前去。 櫃檯前輩掛掉電話後看到她,驚愕得張大眼睛。 ﹁怎麼啦?妳怎麼還在?﹂ ﹁我忘了拿東西。倒是剛才出了甚麼事嗎?﹂ ﹁哦,沒甚麼啦。就是那個住總統套房的客人,點了非常豪華的客房服務,剛才廚房打電話來問沒問題嗎?我問了信用卡公司,他們說沒有提出失竊申請,也不是黑名單上的人。所以就回答廚房沒問題。﹂ ﹁咦︙︙﹂ 這是很罕見的事。住房、吃喝昂貴料理,費用全部記在房費上,然後沒辦退房手續直接溜出飯店,原先用來付押金的信用卡也不能用︱︱亦即霸王房客手法。但是聽剛才所說的,這個客人似乎不是。 ﹁交班的時候也談到這件事。是久我先生故弄玄虛讓他訂的吧。所以也不是甚麼奇怪的客人。﹂ 這位客人辦住房手續時,尚美也略有印象。好像姓鴨田,是個蠻樸素的男人。負責的是久我,所以尚美沒注意鴨田的長相。 尚美看向終端機,畫面顯示出這份豪華的客房服務點餐內容。乍看之下,確實都是高檔的酒和料理,而且菜色都是特別指定。 看著這份菜單之際,尚美忽然靈光乍現。她繞到櫃檯後面,走員工專用走廊,搭電梯到地下一樓。這裏有做客房服務料理的廚房。 廚房與通道間有值櫃檯,櫃檯前站著一名年輕的門房小弟。他看到尚美,也浮現不解之色:﹁咦?山岸小姐,妳怎麼會來這裏?﹂ 尚美沒回答這個問題,反倒問他:﹁這該不會是要送去總統套房的?﹂ ﹁對啊,那個客人真闊氣。香檳王,第二瓶了喔。﹂他說完後,一位年輕廚師走來,將冰桶放在櫃檯上。裏面放著香檳王。 ﹁我想請你幫個忙。﹂尚美對門房小弟說,雙手在胸前合十。﹁你能不能答應我這個請求?一生一次的請求。﹂ 5 尚美被手機鈴聲吵醒。但不是鬧鈴聲,而是來電鈴聲。不過她已料到會有這通電話。看看時間,早上六點多。 ﹁喂?﹂尚美接聽。 ﹁是我,隆司。妳在睡覺?﹂ ﹁嗯,睡了一下。﹂ ﹁這樣啊,抱歉吵到妳了。不過妳可以放心了,她剛才回來了。﹂ ﹁她去了哪裏?﹂ ﹁說是去附近的酒吧喝酒。她現在在洗澡。﹂ ﹁酒吧啊︙︙﹂ ﹁妳好像不怎麼震驚。﹂ ﹁沒這回事。我只是一時反應不過來。這樣不是很好?﹂ ﹁我之前非常焦慮不安,現在稍微可以安心了。抱歉給妳添了不少麻煩。﹂ ﹁我甚麼都沒做。結果我也沒能找到她。﹂ ﹁不過妳願意幫助我,我很高興。謝謝妳。﹂ 尚美微微一笑,但不知如何回答,只應了一聲﹁嗯﹂。 ﹁我等一下就要出發了。﹂ ﹁不要緊嗎?你應該整夜沒闔眼吧?﹂ ﹁在飛機上睡就好了。倒是,妳現在在哪裏?﹂ ﹁我在飯店事務大樓的休息室。﹂ ﹁這樣啊,真是辛苦妳了。那個︙︙等一下可以跟妳談一談嗎?﹂ 尚美沉默不語。他接著又說:﹁有點事想跟妳說。﹂ ﹁好吧。﹂尚美回答:﹁等一下我會去櫃檯。等退房之後,看你方便的時間再來找我談。﹂ ﹁︙︙謝謝,不會花妳很多時間。﹂ ﹁嗯,晚點見。﹂ 掛了電話,尚美從狹小的床鋪起身。這是她第一次在休息室過夜。 洗完臉後不曉得該穿甚麼,結果還是決定穿制服,快速化妝後就離開事務大樓。 早晨的大廳稱不上熱鬧,只見稀稀落落的人影。電梯廳開始零零散散出現的住房客人,陸續走向櫃檯。看著他們的臉,尚美心想,不知他們是否已充分享受飯店時光。 終於,大山將弘那魁梧的身軀出現了。後面緊跟著另一位前職棒選手和宮原隆司。 宮原快步走向櫃檯。他在辦退房手續時,大山他們坐在沙發聊天,這時有一團像是親子團的客人走向大山他們,其中也有小孩。 看來是拜託大山和他們一起拍照。平時給人強硬印象的大山,此時滿臉笑容、親切和藹地面對他們,從嘴形看得出他說﹁好啊﹂。 這個親子團陸續換人和大山合照,拍了好幾張照片。即使如此大山也沒擺出臭臉,始終笑臉迎人,最後還答應跟他們握手。親子團頻頻向大山行禮道謝,帶著幸福的表情離去。 辦完手續後,宮原回來了。他朝尚美使了個眼色後,帶大山他們到玄關。看來他們訂了包車,從後座的玻璃窗看到他們上車後車子發動了。 但宮原並沒有上車,目送車子離去後,宮原再度回到飯店裏,往尚美的方向跑去。 ﹁讓妳久等了。﹂ ﹁你不用一起去嗎?﹂ ﹁我只是請他們先走,說還有手續要辦。﹂宮原指向旁邊的沙發:﹁一起坐下來談談吧。﹂ ﹁你請坐。我站著就好。﹂ ﹁那我也要站著。﹂宮原本來正要坐下又站了起來。﹁對不起,這樣為難妳。﹂ ﹁沒關係。你想跟我說甚麼?﹂ 宮原﹁嗯﹂了一聲低下頭去,不久抬起頭說: ﹁其實,有件事我必須向妳道歉。﹂他吞了一口口水後說:﹁我騙了妳。﹂ 尚美忽然淺淺一笑:﹁我來猜猜看吧。﹂ ﹁咦?﹂宮原霎時驚住了。 ﹁西村美枝子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她真正的外遇對象是大山將弘。是這樣吧?﹂ 宮原眼神飄移,又眨了眨眼睛:﹁妳早就知道了?﹂ ﹁當然知道。不要小看飯店人的眼力。﹂ ﹁妳是怎麼知道的?﹂ 尚美聳聳肩。 ﹁很簡單啊。她的房間是吸菸房,有菸灰缸,但菸灰缸裏只有一種菸蒂。你挑的是禁菸房,所以抽的不是你。﹂ ﹁妳不認為是她抽的嗎?﹂ 尚美輕輕搖頭。 ﹁不認為。你沒看到香檳杯嗎?杯緣有口紅痕跡。可是菸蒂的濾嘴是白的。這不是很奇怪嗎?﹂ 宮原嘴巴微張,瞠目結舌。尚美看著他的表情,微微一笑。 ﹁菸不是她抽的。那麼是誰呢?需要你出面頂替的,只有一個人吧。﹂ 宮原皺起了臉,勉強點了個頭。 ﹁原來如此。飯店人的眼力確實犀利。﹂ ﹁那些你說的事發經過,其實都是大山先生的事吧。﹂ ﹁是啦,是這樣沒錯。﹂ 宮原嘆了一口氣,搓搓臉頰,然後緩緩道來。 他說,西村美枝子的本名是橫田園子,大山將弘和她的不倫戀持續了三年。園子是北新地的酒店小姐,這是真的。大山以一週一次的頻率去園子家。 可是最近,大山的太太開始起疑。因此經常必須幫他做不在場證明。當然這是宮原的工作之一。 ﹁所以我必須想很多理由,例如和朋友去吃飯,或是跟以前的球團關係人見面。﹂ ﹁你還真辛苦啊。﹂尚美打從心底同情他。 ﹁雖然很辛苦,不過兩、三個小時還能應付過去。最頭痛的是,大將在她家過夜時。這種時候就只能想那種很勉強的藉口,例如我和大將兩人去洗三溫暖,兩個人都睡著了直到天亮。﹂ ﹁向大山先生拜託,請他不要過夜不就得了。﹂ ﹁我當然跟他拜託過。他說好,但還是幾次就會過夜一次。好像是園子叫他不要回去。大將無法拒絕她。﹂ ﹁可是,萬一被太太逮到外遇,不就甚麼都沒了。﹂ ﹁這一點大將自己也很明白,不過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我也跟妳說過園子有過幾次自殺未遂的紀錄吧?大將很擔心他回家後,她會不會又自殺了,所以也不敢強硬地說要回去。﹂ ﹁真是麻煩。﹂ ﹁沒錯。但這次更麻煩。大將無論如何都要帶她去西班牙。﹂ ﹁咦?﹂尚美驚得身子往後仰。﹁原來是這樣啊?她也一起去?﹂ ﹁就是啊。所以大將拜託我想個好辦法。我想到的策略是,全部各自行動,到了當地再會合。﹂ ﹁既然你都能想到這個了,昨夜的住宿飯店也分開不就好了。﹂ ﹁我也有想到這個,可是大將認為難得來到太太不知道的地方,甚麼都沒做就太可惜了。結果妳也知道,發展出意想不到的事。﹂ 宮原說,大山昨晚十一點左右打電話給他,叫他立刻去1105號房。他知道這是橫田園子的房間。 宮原去了之後,只見大山一人在那裏,沒有園子的身影。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問大山怎麼了? 大山的說明,幾乎和宮原對尚美說的內容一樣。大山在洗澡時,浴室門突然打開,園子把話說完就走了。 ﹁大將很難出去找她,我也不想讓他做這種事。萬一被人看到就慘了。所以我跟大將說,我會想辦法,請他先回自己的房間。可是我絞盡腦汁都想不出好辦法。於是我抱著最壞的打算,盡可能想想辦法。﹂ ﹁最壞的打算是甚麼?﹂ ﹁當然是她企圖自殺。她住過的房間,就一定會被調查。警方會想找出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吧。到時候我再出面就太遲了,因此我必須有個證人。﹂ ﹁所以才把我叫來?﹂ ﹁給妳帶來麻煩,我真的於心不安。可是為了保護大將,實在逼不得已。﹂ 尚美皺起眉頭,盯著宮原看。 ﹁你不惜做到這種地步也要保護大山先生?為甚麼?因為他讓你有飯吃?﹂ 此話一出,尚美心想他可能會生氣,但宮原的表情沒變。 ﹁當然這也是原因之一。他是我很貴重的收入來源。但不只如此。他給了很多人夢想。妳知道他的全壘打,帶給多少人勇氣、鼓勵了多少人?雖然他退休了,現在仍然是很多人的英雄。大家都很支持他。我不能毀掉這些人的夢想。﹂ 如此斷言的宮原,臉上絲毫沒有自我貶低的表情,反而有驕傲之色。 尚美心想,啊,原來如此。這種生存方式或許適合這個人。他是個即使犧牲自己也要讓別人幸福的人,認為這樣自己也會幸福。 妳要連我的份也仔細看喔︱︱當時電影院中的低語在耳邊再次響起。 ﹁你沒想過叫大山先生別再搞外遇嗎?﹂ ﹁我是希望他別再搞外遇。可是我跟他說也沒有用。他那個人,不會因為別人的忠告就改變生活方式。所以才能在棒球界留下這麼好的成績。只能等待他自己醒悟,外遇對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好處。﹂ ﹁在那天到來之前,你會持續包庇他吧。﹂ ﹁這是我的工作。﹂宮原說這話時,臉上略顯慍色。﹁剛才我跟妳說的事,請妳幫我保密。﹂ 尚美苦笑:﹁我怎麼會說呢。﹂ ﹁謝謝妳,真的要拜託妳。話說回來︱︱﹂宮原再度凝視尚美,﹁妳發現我是出面頂替的,為甚麼不說呢?﹂ 該不該回答這個問題,尚美有些迷惘。她可以敷衍了事帶過去。但對方畢竟是自己往昔的戀人。為了讓他瞭解現在的自己,尚美說出了那句話。 ﹁因為飯店人,不可以拆掉客人的面具。﹂ ﹁面具?﹂ ﹁縱使那個面具很粗糙,看起來像素顏也不能拆穿。﹂ 宮原以困惑的眼神看著尚美,但不久即微微一笑。 ﹁原來如此。妳似乎以現在的工作為榮啊。﹂ ﹁對啊,當然。﹂ 宮原點點頭,看看手錶。 ﹁我差不多該走了。大將可能開始心浮氣躁了。﹂ 尚美目送他到正門玄關前。 ﹁那麼,祝您一路順風。﹂她打直背脊說完後,恭謹地行了一禮。﹁非常期待您的再度光臨。﹂ 宮原莞爾一笑,點點頭走了出去。 尚美目送他離去後,鬆了一口氣,確認時間。現在是早上快七點了。趕快回家的話,還可以睡三小時。 當她轉身要去事務大樓時,看到橫田園子在櫃檯辦理退房手續。尚美停下腳步窺看她的情況。 橫田園子辦完手續後,一臉假正經地步向正門玄關。可能想搭機場巴士或計程車前往成田機場吧。 尚美快步走向她並出聲說:﹁小姐。﹂ 橫田園子停下腳步,詫異地看向尚美。 尚美從外套口袋取出用面紙包著的東西,在她面前打開。 ﹁這是掉在走廊的東西,會不會是您的?﹂ 看到面紙裏包著的那只耳環,橫田園子﹁啊﹂了一聲,表情轉趨柔和。 ﹁對,這是我的喔。我有發現耳環不見了,但是找不到。﹂她用指尖捏起耳環,然後問:﹁掉在走廊?﹂ ﹁掉在門的前面。﹂ ﹁哦︙︙你們居然找得到啊。﹂ ﹁但是,﹂尚美說:﹁不是掉在1105號房,而是2450號房︙︙總統套房的門前。﹂ 橫田園子的臉看起來血氣上升,但也只是一瞬間,接下來雙頰開始潮紅,猶如瞪視般看著尚美,但不是因為羞恥,而是來自憤怒。 ﹁妳好像知道甚麼吧。﹂她語氣刻薄地說。 ﹁別擔心,我沒跟宮原先生說。﹂ ﹁宮原︙︙﹂橫田園子詫異地看著尚美。﹁妳和他是甚麼關係?﹂ ﹁有點交情的朋友。受到他的拜託,我拚命在找妳。﹂ ﹁結果︙︙妳找到了對吧。﹂ 尚美受到她如刺般的視線攻擊,微微一笑地說:﹁第二瓶香檳王是我送去的。﹂ 橫田園子驚愕地睜大眼睛:﹁不會吧︙︙﹂ ﹁是真的。我還記得那時妳就站在窗邊眺望夜景。當時PRADA包包則放在客廳的單人沙發上。﹂ 這一切都是事實。那時尚美拜託服務生讓她送香檳王去房間。在單據上簽名的是鴨田先生,絲毫不疑有他。這也難怪,因為尚美穿著飯店制服。 ﹁妳怎麼知道我在那個房間裏?﹂ ﹁很簡單。1105號房裏有個法式冷盤的盤子,盤裏只剩酸奶油。原本盤裏放的可能是餅乾塗上酸奶油,還有魚子醬︱︱這是搭配香檳最佳的法式冷盤。可是唯獨酸奶油被剔除了。我心想這個人還真怪。過了不久,2450號房也點了同樣的東西,而且這次還指示不要加酸奶油。所以我理所當然會懷疑是同一個人吧。更何況,沒人看到妳走出飯店。換句話說,妳應該還在飯店的某處。﹂ 橫田園子﹁呼﹂地吐了一口氣,視線落在自己的手錶上。 ﹁妳能陪我談五分鐘嗎?我有事想跟妳說。﹂ ﹁好的。﹂ 兩人站在剛才尚美與宮原談話的地方。 ﹁妳結婚了嗎?﹂ 橫田園子問。尚美回答:﹁沒有。﹂ ﹁這樣啊,我也是。不過我有想結婚的對象。但那個人不是大山先生,因為他有太太呀。﹂ ﹁鴨田先生︱︱那位住總統套房的先生嗎?﹂ ﹁是的。﹂她點頭說:﹁雖然他長得不怎麼樣,也沒甚麼魅力,不過他在網路相關事業做得很成功,年收以億為單位。對女人來說是個晚熟的男人,可是對我百依百順,是很理想的結婚對象吧?﹂ 尚美報以輕笑。﹁每個人的理想不盡相同。﹂ 橫田園子霎時面露慍色,但隨即變回假正經的跩樣。 ﹁他最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有別的男人。這次我說要一個人去西班牙旅行,他好像也不相信,所以就從大阪循線專程追了過來。﹂ ﹁追過來︙︙所以他才緊急訂了當天的房間?﹂ ﹁就是這樣。聽說那個房間一晚要十八萬。我整個傻住了,完全抓到我的弱點。﹂不愧是酒店小姐,洞悉事物背後玄機的能力很強。 ﹁他從那個房間叫妳過去?﹂尚美問。 ﹁對,那時大山先生剛好在洗澡。他打我的手機給我,說現在也在同一家飯店裏,我聽了心臟都快停了。他叫我去他的房間,我當下找不到甚麼藉口說不去。﹂ ﹁所以妳就假裝發神經離開房間?﹂ ﹁那是窮極之策。不過我覺得意外是個好辦法。也許妳從宮原先生那裏聽說了,我以前鬧過幾次自殺。我期待他們認為我是不是又鬧自殺了。﹂ 看著她若無其事談自己的自殺未遂,尚美忽然想到一件事。 ﹁該不會妳過去鬧自殺也是︙︙﹂ ﹁當然是演戲呀。為了掌握大山將弘這種人物的心,我必須用各種手段把他耍得團團轉。﹂她直接痛快地說完後,皺起臉又說:﹁可是我太粗心了。因為鴨田先生叫客房服務點了香檳王,我得意忘形又點了法式冷盤,還要求他們別放酸奶油。沒想到會因為這個被拆穿。﹂ ﹁妳討厭酸奶油?﹂ ﹁也不是。只是覺得配酸奶油太浪費魚子醬,單純品嚐魚子醬的滋味應該會更好。所以把酸奶油拿掉了。妳去跟料理長說,買到優質魚子醬的時候,不要做多餘的事。﹂ ﹁有機會我會轉告他。﹂尚美說完又盯著她看:﹁我可以請教妳一件事嗎?﹂ ﹁甚麼事?﹂ ﹁既然有理想對象,不要踏入外遇的危險關係比較好吧?不好意思,我僭越了。﹂ 橫田園子從鼻孔﹁哼﹂了一聲。 ﹁凡事都有順序吧。要和他結婚時,我當然會和大山先生分手。不過,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現在一切都還不確定。﹂ ﹁所以妳才要一起去西班牙旅行?﹂ ﹁這是大山先生硬要我去的喔。不過我也想說是個好機會。我打算在這趟旅行的最後,和大山先生分手。是真的。﹂橫田園子往尚美那邊探出身去。﹁所以我才把一切跟妳說,請妳一定要幫我。﹂ ﹁幫甚麼?﹂ ﹁鴨田先生現在應該在房裏熟睡。他喝了好幾杯香檳,我在其中一杯偷放了安眠藥。等他醒來會看到我留的字條。字條上寫著:﹃因為你睡得很甜,我不忍心叫醒你就出門了,請期待我從西班牙帶回來的禮物。﹄不過他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大概不會輕易相信吧,可能會問飯店人員,我是不是真的一個人離開。到時候請妳不要拆穿我。﹂ ﹁妳的意思是,如果鴨田先生向我問起妳的事,叫我不要說實話?﹂ ﹁對啊,簡單說是這樣。要是妳肯為我保密,我會給妳鴨田先生給妳的錢的兩倍。要是我能順利結婚的話。﹂ 尚美感到自己雙頰僵硬,心中的不快翻滾而上,一股衝動想回嗆她。 但她還是努力忍住,嘴角拚命擠出笑容。 ﹁這您不用擔心。我們再怎麼想賺錢,也絕對不會把客人隱藏在面具下的真實面貌告訴別人。這張素顏是美麗的也就罷了,如果是醜陋的更不能說。﹂ 聽到這番話的瞬間,橫田園子的臉頓時失去表情。這不是面具,是她內心激烈的憎惡溢滿而出。 但幾秒後,她的面具又變回冷冷的笑容。 ﹁哦,這樣就好。﹂橫田園子環視大廳。﹁這間飯店挺不錯的嘛。雖然我可能不會再來了。﹂ ﹁能滿足您的需求是我們的榮幸。﹂尚美行了一禮:﹁小心慢走,祝您一路順風。﹂ 她沒聽到對方的回答。尚美抬頭時,橫田園子已在正門玄關坐進計程車。 這時她腦海裏浮現宮原隆司的臉。一想到在西班牙旅行期間,他不知道還要經過多少折磨,想到便深感同情。 加油喔,請好好守護大將︱︱ 話說回來,宮原兩年前結婚的這件事是真的嗎?沒有確認這件事,讓尚美感到些許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