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波小姐的完結篇︾阿嘉莎.克莉絲蒂/沈明波譯
︽二○一七年九月一日版︾
︽好讀書櫃︾典藏版


一、聖堂


  牧師娘臂彎裏滿抱著菊花,從住家一角彎了過來。她的厚底皮鞋上沾滿了花園的肥土,連鼻頭都沾著幾塊泥,可是她渾然不覺。

  開鐵門的時候,她稍稍費了些力氣。那扇門已經生銹,半懸半掛地繫在鏈條上。一陣風把她頭上那頂破舊的毛帽吹得更加歪斜。

  ﹁煩人!﹂圓圓罵了一句。

  哈蒙太太雖然被樂觀的父母取了個﹁黛安娜﹂的教名,不過她自小由於某種顯而易見的原因而被暱稱為﹁圓圓﹂,從此以後這個名字就和她如影隨形。她緊緊抱著菊花,蹣跚穿過鐵門和教堂墓地,來到了教堂門口。

  十一月的空氣溫涼而濕潤。雲彩在天空裏飛快掠過,留下東一塊西一塊的藍天。教堂裏面則是又暗又冷。它只在做禮拜的時候才會生火取暖。

  ﹁唉喲!﹂圓圓的聲音和表情一樣生動。﹁我最好趕緊把事情做完。我可不想凍死。﹂

  她以平日訓練來的敏捷,很快就找齊了必要的用具:花瓶、水和花夾。﹁要是我們有水仙就好了,﹂圓圓心頭默想。﹁我已經看膩了這些瘦巴巴的菊花。﹂她靈巧的手指排了排花器裏的花朵。

  這種插花擺設並不需要原創力或藝術感,因為圓圓.哈蒙本人既無原創力也沒有藝術感。可是它會產生一種家的氛圍,令人感到愉快。圓圓小心翼翼地端著花瓶,沿著甬道朝聖壇一步步走去。此時,太陽慢慢升了起來。

  東面的窗戶鑲裝的是簡陋的彩繪玻璃,以藍色和紅色為主︱︱這是維多利亞時代一個常來教堂做禮拜的有錢人捐贈的。陽光透過玻璃直射進來,一瞬間光芒四射,產生了令人震驚的效果。﹁就像珠寶一樣,﹂圓圓心想。她驟然停下腳步,兩眼睦視著前方。聖壇的台階上,有一團黑影縮在那裏。

  圓圓小心放下花瓶,走上前去彎下腰來。躺在那兒的是個男人,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圓圓在他身旁屈膝跪下,慢慢地、謹慎地將他翻轉過來。她的手指探了探他的脈搏。脈動如此微弱,加上他那蒼白、近乎青綠的臉色,一切已不言而喻。

  ﹁毫無疑問,﹂圓圓想。﹁這男人快死了。﹂

  那人年約四十五歲,身穿一套寒酸的黑色西裝。她放下那隻軟趴趴的手,查看他的另一隻手。那隻手擱在他胸前,有如握緊的拳頭。她再仔細一看,發現那隻手裏緊握著一大塊軟軟的東西,看來像是一條手帕。他把它緊緊貼在胸口上,手的周圍佈滿了一片乾掉的褐色液體。圓圓猜想,那是乾了的血漬。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皺起眉頭。

  在此之前,那男人的雙眼始終緊閉,這時候突然睜開,定定的盯在圓圓的臉上。那對眼睛既不迷茫恍惚,也非游移不定,看似充滿了活力和機敏。他動了動唇,圓圓彎身向前想聽清楚他的話︱︱更確切地說,是他說的那兩個字。他只說了這兩個字:

  ﹁聖堂。﹂

  圓圓隱約覺得,在他氣若游絲地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臉上似乎浮現出淺淺的微笑。她聽得沒錯,因為片刻後他又說了一遍:

  ﹁聖堂。﹂

  接著,伴著一聲拖得老長的微弱歎息,他又閉上眼睛。圓圓再度伸手去摸他的脈搏。它仍在跳動,但更加微弱,間隔的時間也更長。她下定決心,站起身來。

  ﹁你別動,﹂她說。﹁千萬別動。我去找幫手來。﹂

  男人再度張開眼睛,不過他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東面窗戶射進來的彩色光芒上。他低聲說了什麼,可是圓圓沒有完全聽清楚。她心頭一驚,覺得那人好像在說她丈夫的名字。

  ﹁朱利安?﹂她說。﹁你是來找朱利安的?﹂

  沒有回答。那人緊閉著雙眼躺在地上,呼吸越來越慢,也越來越淺。

  圓圓轉過身去,快步走出教堂。她看了看錶,滿意地點點頭。葛里斐醫生現在應該還在診所裏。診所離教堂只有幾分鐘的路程。她逕自走了進去,未曾停步敲門或按鈴,便穿過候診室直接進了醫生的診療間。

  ﹁你得馬上來,﹂圓圓說。﹁教堂裏有個男人快死了。﹂

  幾分鐘後,葛里斐醫生對男人做了一番簡易的檢查,最後站起身來。

  ﹁可不可以把他從這裏搬移到你家去?這樣我比較方便照顧他︱︱雖然這並不表示他還有救。﹂

  ﹁當然可以,﹂圓圓說。﹁我這就去把東西準備好。要不要我把哈勃和瓊斯叫來,好幫忙抬動他?﹂

  ﹁謝謝。我是可以從你家打電話叫救護車來,怕就怕等救護車來的時候︱︱﹂他沒把話說完。

  圓圓問:

  ﹁是內出血?﹂

  葛里斐醫生點點頭,隨即問道:

  ﹁他到底是怎麼跑進教堂裏來的?﹂

  ﹁我想他一定在裏面待了一整夜,﹂圓圓答道。﹁哈勃每天早上上班前都會到教堂開門,不過他通常不會進來。﹂

  五分鐘後,葛里斐醫生放下電話聽筒,那個受傷的男人躺在沙發暫時鋪就的毯子上。圓圓正攪動著一盆水,清洗醫生檢查過的傷口。

  ﹁噢,就是這樣了,﹂葛里斐說。﹁我叫了救護車,也通知警察了。﹂

  他皺著眉頭站在一旁,俯視著雙眼緊閉、躺在沙發上的病人。那人的左手在他身軀旁邊不斷抽搐。

  ﹁他是被人射傷的,﹂葛里斐說。﹁從很近的距離開的槍。他把他的手帕捲成一球,堵住傷口以便止血。﹂

  ﹁他被射傷了還能走那麼遠?﹂圓圓問。

  ﹁噢,可以的,這很有可能。我就知道有個受了致命傷的人自己爬起來走下街道,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可是五分鐘或十分鐘後突然倒下不起。所以,這人不一定是在教堂裏被人射傷的。沒錯,他可能是在遠地受的傷。當然,他也可能是自己打了自己一槍,然後丟下槍,跌跌撞撞地闖到教堂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到教堂來而不去牧師家。﹂

  ﹁噢,這個我知道,﹂圓圓說。﹁他說:﹃聖堂﹄。﹂

  醫生瞪著她:

  ﹁聖堂?﹂

  ﹁朱利安來了,﹂聽到丈夫在門廳裏的腳步聲,圓圓邊說邊轉過頭去。﹁朱利安,在這裏。﹂

  朱利安.哈蒙牧師走進房間。他身上流露出一股學者氣質,所以外表看來比實際年齡老成得多。

  ﹁我的天!﹂朱利安.哈蒙說,瞪著那些外科手術儀器和蜷縮在沙發上的男人,神情隱隱流露出不解。

  圓圓以她一貫的精簡用字解釋道:

  ﹁這人在教堂裏,快死了。他被人射傷了。你認識他嗎,朱利安?我想他曾經提到你的名字。﹂

  牧師走近沙發,低頭看了看那個即將嚥氣的人。

  ﹁可憐的傢伙,﹂他搖了搖頭。﹁不,我不認識他。我可以肯定,我從沒見過這個人。﹂

  這時候,那個垂死的人再度睜開眼睛。他的目光從醫生身上移向朱利安.哈蒙,又從哈蒙身上移向他的妻子,接著就停駐在那裏,定定的盯在圓圓的臉上。葛里斐走上前來。

  ﹁你能說話嗎?﹂他焦急地說。

  那男人雙眼依然緊盯著圓圓,以微弱的聲音說道:

  ﹁請︱︱請︱︱﹂

  接著一陣輕顫,就這麼斷了氣。

  海斯警佐舔舔鉛筆,把筆記本翻過一頁。

  ﹁所以,哈蒙太太,你能告訴我的就這麼多?﹂

  ﹁對,就這麼多,﹂圓圓說。﹁這些東西是從他大衣口袋裏拿出來的。﹂

  海斯警佐肘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錢包、一只刻有﹁WS﹂縮寫的破手錶,外加一張去倫敦的車票票根。除了這些,別無他物。

  ﹁你們已經查出他是誰了,對不對?﹂圓圓問。

  ﹁一對叫艾柯思的夫婦打電話到警局來。這人是艾柯思太太的兄弟,至少看來是這樣。他的名字是桑伯恩,健康不佳、精神不穩已有好一陣子了。近來他的身體每下愈況,前天出門後就沒再回家。他出門的時候身上帶著一把左輪手槍。﹂

  ﹁然後跑到教堂來朝自己開槍?﹂圓圓問。﹁為什麼呢?﹂

  ﹁噢,你知道,他的情緒一直很低落︱︱﹂

  圓圓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為什麼選上這裏?﹂

  海斯警佐顯然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所以他繞了個圈子:

  ﹁他是搭乘五點十分的公車到這裏來的。﹂

  ﹁噢,﹂圓圓又問了一次。﹁可是為什麼呢?﹂

  ﹁哈蒙太太,這我可不知道,﹂海斯警佐說。﹁誰又知道。要是一個人的腦筋不正常︱︱﹂

  圓圓替他把話說完:

  ﹁他大可在任何地方自殺,可是在我看來,搭車到這樣一個小鄉下來未免多餘。他在此地沒有任何熟人,不是嗎?﹂

  ﹁到目前為止我們還不確定,﹂海斯警佐說。他道歉似地咳嗽一聲,站起身來,口裏說道:﹁哈蒙太太,艾柯思夫婦可能會來登門拜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當然不介意,﹂圓圓說。﹁那是很自然的事。但願我能告訴他們一些事情。﹂

  ﹁那我就告辭了,﹂海斯警佐說。

  ﹁如果這不是一樁謀殺案,﹂圓圓陪他朝前門走去:﹁我就謝天謝地了。﹂

  一輛車停在牧師住宅的鐵門前。海斯警佐朝它瞄了一眼,隨口說道:

  ﹁看來艾柯思夫婦已經上門來了。﹂

  圓圓強打起精神,打算忍受一段想必是痛苦煎熬的經歷。﹁再怎麼說,﹂她想。﹁我可以找朱利安來幫我。人在悲痛的時候,牧師是個很大的安慰。﹂

  雖然圓圓不能確切描繪出她料想中的艾柯思夫婦是什麼模樣,不過當她趨前招呼的時候,心頭不免感到一絲訝異。艾柯思先生長得粗壯圓胖、紅光滿面,天性應是幽默樂觀;艾柯思太太身上則隱隱有股浮誇之氣,配上一張又薄又小還往上翹的嘴唇,嗓音又尖又細。

  ﹁哈蒙太太,你應該想像得到,這真是個天大的打擊,﹂她說。

  ﹁噢,我懂,﹂圓圓說。﹁這一定是個天大的打擊。快請坐。要不要我︱︱噢,現在喝茶大概早了點︱︱﹂

  艾柯思先生揮揮他又短又胖的手。

  ﹁不用,不用,什麼也不用,﹂他說。﹁真是謝謝你了。我只想︱︱呃,可憐的威廉說了什麼,你可知道?﹂

  ﹁他在國外待了很久,﹂艾柯思太太說。﹁我想他一定有些不可告人之事。打從他回家之後,心情就十分低落,也不愛說話。他說這個世界不適合人居住,也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期盼。可憐的比爾,他總是這麼情緒化。﹂

  圓圓盯著這對夫婦看了半啊,一句話也沒說。

  ﹁他偷了我丈夫的左輪槍,﹂艾柯思太太繼續說下去。﹁我們完全不知情。接著他好像就搭了公車來到這裏。我想他這樣做也算貼心,他不想在我們家裏做這種事。﹂

  ﹁可憐的傢伙,可憐的傢伙,﹂艾柯思先生歎了口氣,接著說道。﹁現在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了。﹂

  又一陣短暫的緘默後,艾柯思先生問:

  ﹁他可曾留下什麼話?臨終遺言之類的,或者一句也沒有?﹂

  他那對明亮、有如豬仔的眼睛緊緊盯視著圓圓。艾柯思太太的身子也向前傾,彷彿急著想聽到答覆。

  ﹁沒有,﹂圓圓靜靜回答。﹁他在快死的時候,來到教堂尋求庇護︵Sanctuary,亦是﹃聖堂﹄之意︶。﹂

  艾柯思太太問,口氣帶著疑惑:

  ﹁庇護?我想我不大懂︱︱﹂

  艾柯思先生打斷了她:

  ﹁親愛的,就是聖所,﹂他的口氣甚是不耐。﹁牧師娘的意思是這個。你知道,自殺是一種罪。我想他是想要贖罪。﹂

  ﹁他臨死前是打算說些什麼,﹂圓圓說。﹁可是他才說了一個﹃請﹄字就嚥氣了。﹂

  艾柯思太太拿手帕蒙住眼睛,鼻子開始抽搐。

  ﹁噢,老天,﹂她說。﹁這太令人遺憾了,你說是不是?﹂

  ﹁好了好了,潘,﹂她丈夫說。﹁別再難過了。這種事誰也沒辦法。可憐的威利。不管怎麼說,他現在終於安息了。非常謝謝你,哈蒙太太。希望我們沒有打攪你。我知道牧師娘是很忙的。﹂

  夫婦倆分別跟圓圓握了手。臨出門前,艾柯思突然轉過頭來問道:

  ﹁噢,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想他的大衣在這裏,是不是?﹂

  ﹁他的大衣?﹂圓圓皺起眉頭。

  艾柯思太太接口說道:

  ﹁你知道,我們希望把他所有的東西都拿走。就算是追念吧。﹂

  ﹁他留下一只手錶、一個錢包,口袋裏還有一張火車票,﹂圓圓說。﹁我全交給海斯警佐了。﹂

  ﹁那就無所謂了,﹂艾柯思先生說。﹁我想海斯警佐會把那些東西轉交給我們的。他的私人信件應該在那個錢包裏。﹂

  ﹁錢包裏有一張一英鎊的紙鈔,﹂圓圓說。﹁其他什麼也沒有。﹂

  ﹁沒有信件?沒有那一類的東西?﹂

  圓圓搖搖頭。

  ﹁噢,再次謝謝你,哈蒙太太。他穿的那件大衣︱︱警方大概也拿走了,是不是?﹂

  圓圓皺著眉頭,極力回想。

  ﹁沒有,﹂她說。﹁我想是沒有。讓我想想。葛里斐醫生和我把他的大衣脫下來,好檢查傷口。﹂她對著房間茫然四顧了一陣。﹁我一定是把大衣連同毛巾和水盆一起拿到樓上去了。﹂

  ﹁哈蒙太太,如果你不介意,我們想拿回他的大衣。你知道,這是他最後的遺物,我太太對它是很有感情的。﹂

  ﹁當然可以,﹂圓圓說。﹁要不要我先找人把它洗乾淨?恐怕那件大衣很︱︱呃,有很多污漬。﹂

  ﹁噢,不用,不用,那沒關係。﹂

  圓圓蹙起眉頭。

  ﹁我得想想我把它放到哪裏去了。失陪一下,我等下就回來。﹂

  她上了樓,過了好幾分鐘才又回到房間。

  ﹁真是抱歉,﹂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的女佣把它和其他衣服包在一起,打算拿去送洗。我花了好一陣子才找到。衣服在這裏,我拿牛皮紙把它包起來了。﹂

  儘管艾柯思夫婦一再推辭,她還是把大衣包了起來。夫婦倆帶著千恩萬謝再次和圓圓道別後雙雙離去。

  圓圓慢慢走過門廳,進入書房。朱利安.哈蒙牧師抬頭看了看她,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他正在準備一場佈道,可是他有點擔心,居魯士國王領下的朱迪亞和波斯間的政治糾葛,會讓他分了心。

  ﹁有事嗎,親愛的?﹂他帶著期盼的語氣問道。

  ﹁朱利安,﹂圓圓說,﹁﹃聖堂﹄到底是什麼?﹂

  朱利安.哈蒙帶著感激放下他的佈道稿。

  ﹁噢,﹂他說。﹁在古羅馬和古希臘的廟宇裏,聖堂指的是立有神像的內殿。拉丁文的聖壇叫做﹃ara﹄,這個字也有保護的意思,﹂博學多聞的牧師繼續說道:﹁到了西元三九九年,聖堂在基督教教堂裏的地位終於得到確認。在英國,關於聖堂權利的記載最早見於西元六百年由艾西伯特所制定的︽律法章程︾︱︱﹂

  他又繼續解釋了好一陣子,而和往常一樣,妻子對他深入講解的反應讓他一頭霧水。

  ﹁親愛的,﹂她說。﹁你真好。﹂

  她彎下腰,在他的鼻尖上親了一下。朱利安覺得自己像隻狗,因為耍了個聰明的把戲而受到獎賞。

  ﹁艾柯思夫婦剛才來過我們家,﹂圓圓說。

  牧師皺起眉頭:

  ﹁艾柯思夫婦?我好像不記得︱︱﹂

  ﹁你是不認識。他們是教堂裏的那個男人的姐姐和姐夫。﹂

  ﹁親愛的,你應該叫我一聲的。﹂

  ﹁完全沒有必要,﹂圓圓說。﹁他們並不需要安慰。我在想,﹂她皺起眉頭。﹁朱利安,如果明天我把飯菜放在爐子上,你自己應付得來嗎?我想去倫敦看看這次的拍賣會︵sales︶。﹂

  ﹁去看帆船︵sails和sales同音︶?﹂她丈夫茫然地望著她。﹁你是說遊艇還是小船之類的?﹂

  圓圓笑了。

  ﹁不是,親愛的。﹃布羅和賓特曼﹄正在大拍賣,你知道,就是賣床單、桌布、毛巾,還有玻璃擦布的那家店。玻璃擦布好容易磨損,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再說,﹂她若有所思地加了一句:﹁我想我該去看看珍姑媽了。﹂

  ※※※

  珍.瑪波小姐這位和藹可親的老太太,這時候正獨自住在她侄兒的小公寓裏,舒舒服服地享受著倫敦大都會的可愛之處。她可以享受整整兩週。

  ﹁雷蒙真是貼心,﹂她喃喃說道。﹁他和瓊恩到美國去了,要去兩個星期呢。他們非要我到這兒來享受享受。親愛的圓圓,告訴我,你為什麼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圓圓是瑪波小姐最喜歡的教女。在老太太關愛的目光下,圓圓把她那頂最好的毛帽往腦後一推,把事情始末說了一遍。

  圓圓的敘述簡單明瞭,她說完後,瑪波小姐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她說。﹁原來如此。﹂

  ﹁所以我覺得我得來見你,﹂圓圓說。﹁你知道,我不太聰明︱︱﹂

  ﹁誰說你不聰明,親愛的。﹂

  ﹁噢,我是不聰明。至少不像朱利安那麼聰明。﹂

  ﹁當然,朱利安是滿肚子的學問,﹂瑪波小姐說。

  ﹁確實如此,﹂圓圓說。﹁朱利安很有學問,至於我,有的只是常識。﹂

  ﹁圓圓,你不單是有常識,你也很聰明。﹂

  ﹁你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也不能去問朱利安,因為︱︱呃,我的意思是,朱利安腦筋太直了。﹂

  瑪波小姐對這句話完全心領神會。她說:

  ﹁我懂你的意思,親愛的。我們女人,呃,是不一樣,﹂她又說。﹁圓圓,你剛把事情經過告訴了我,不過我想知道你自己的想法如何。﹂

  ﹁這件事非常不對勁,﹂圓圓說。﹁教堂裏的那個男人,他對聖堂瞭若指掌。他說話的語氣和朱利安一模一樣;我的意思是,他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飽學之士。如果他真的朝自己開了槍,他不會在事後跑到教堂來,還說出﹃聖堂﹄這個字眼。聖堂是指當你被人追捕,只要進教堂就安全了的地方;追殺你的人不能動你半根汗毛。曾經有一段時期,法律在教堂裏也無用武之地。﹂

  她徵詢的目光望向瑪波小姐。瑪波小姐點點頭,於是圓圓繼續往下說:

  ﹁艾柯思夫婦完全是不一樣的人,既粗野又無知。還有一件事,那只手錶︱︱那死去男人的手錶,錶後刻有﹃WS﹄的名字縮寫。可是我打開一看,裏面有極小的字寫著:﹃父親送給華特﹄,還附有日期。那人叫做華特,可是艾柯思夫婦一直稱他為威廉或比爾。﹂

  瑪波小姐張口想說話,可是被圓圓搶先一步:

  ﹁噢,我知道有人不一定會用教名稱呼。我的意思是,也許你的教名是威廉,可是別人卻叫你﹃寶弟﹄、﹃胡蘿蔔﹄,這我可以理解。可是如果你的名字是華特,你姐姐絕不可能叫你威廉或比爾。﹂

  ﹁你的意思是,她並不是他姐姐?﹂

  ﹁我敢肯定她不是。他們可厭極了,兩個都是。他們到我家來是為了拿他的東西,還想知道他在臨死前說了什麼。我告訴他們,那人什麼也沒說,他們的臉色明顯鬆了口氣。我個人認為,﹂圓圓下了結語。﹁射傷他的人就是艾柯思夫婦。﹂

  ﹁這是謀殺案?﹂瑪波小姐問。

  ﹁沒錯,﹂圓圓說。﹁這是謀殺案。親愛的珍姑媽,這就是我來見你的原因。﹂

  對於一無所知的聽眾來說,圓圓這句話或許是對牛彈琴,不過瑪波小姐在這方圓百里之內,可是以善於處理謀殺案而享有盛名的。

  ﹁他在臨死前曾經對著我說﹃請﹄,﹂圓圓說。﹁他希望我替他辦一件事情。可是這件事是什麼,我毫無頭緒。﹂

  瑪波小姐思索片刻,突然問了個圓圓也曾想到的問題。

  ﹁他為什麼會跑到你們的教堂去呢?﹂

  ﹁你的意思是,﹂圓圓說。﹁如果他只是想找個避難所,他大可走進任何教堂,根本沒有必要搭乘一天只發四班車的公車,跑到我們這個地處偏僻的教堂來。﹂

  ﹁他去你們教堂一定有所目的,﹂瑪波小姐說。﹁他一定是去見某個人的。奇平村這地方不大,圓圓,你一定知道他去見什麼人。﹂

  圓圓把所有的鄰居在腦海裏過濾了一遍,最後才猶猶豫豫地搖搖頭。

  ﹁就某種角度來看,﹂她說。﹁任何人都有可能。﹂

  ﹁他沒提到任何人的名字?﹂

  ﹁他有提到朱利安,至少我想他說的是這個名字。不過,我想那也可能是茱莉亞。可是就我所知,我們奇平村裏沒有人叫做茱莉亞。﹂

  她閉上眼睛,回想那天的情景。那男人躺在聖壇的台階上,陽光透過教堂玻璃射進來,折射出珠寶般的紅光和藍光。

  ﹁珠寶,﹂瑪波小姐若有所思說道。

  ﹁我正要說到最重要的一點,﹂圓圓說。﹁這才是我今天來這兒的真正原因。你知道,艾柯思夫婦千方百計想拿回那人的大衣。醫生檢查他傷口的時候,我們把它脫了下來;那件大衣很舊了,還有點破爛,他們根本沒有道理要拿回去。他們假裝說是為了紀念,可是這顯然是胡扯。

  ﹁不過,我還是上樓去找大衣。就在我上樓的時候,我想起那人曾經做了個動作,像是想從大衣中拿出什麼東西。所以當我找到大衣,我就仔仔細細地看了看,發現大衣襯裏有一個地方用不同的線重新縫過。我把它挑開,結果在裏面發現一張小紙條,我把紙條拿出來,用一樣的線把襯裏縫好。我做得非常小心,我想艾柯思夫婦不會知道我重新縫過︱︱我是這麼想,不過我不能確定。然後我就把大衣交給他們,還為耽擱的時間編了個藉口。﹂

  ﹁紙條呢?﹂瑪波小姐問。

  圓圓打開手提袋。

  ﹁我沒拿給朱利安看,﹂她說。﹁要不然他會要我把它交給艾柯思夫婦。我想我帶來給你看比較好。﹂

  ﹁一張衣帽間的存物收據,﹂瑪波小姐邊看紙條邊說。﹁派汀頓車站。﹂

  ﹁他的口袋裏還有一張回派汀頓的車票,﹂圓圓說。

  兩個女人對望一眼。

  ﹁我們應該採取行動,﹂瑪波小姐乾脆地說。﹁不過我想,還是小心點為妙。親愛的圓圓,今天你來倫敦的時候,有沒有人跟蹤你?﹂

  ﹁跟蹤?﹂圓圓驚呼一聲。﹁你該不會以為︱︱﹂

  ﹁噢,我想這是有可能的,﹂瑪波小姐說。﹁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我們最好小心防範。﹂她俐落地站起身子。﹁你到倫敦來,表面上是為了去拍賣會買東西,所以我們應該去拍賣會才對。不過在我們出發前,我們可以添加幾樣小道具。我想,﹂瑪波小姐加上一句,不知意為何指。﹁這下我該用得上那件海狸領上有斑點的舊粗呢大衣了。﹂

  約莫一個半小時後,這兩個穿著舊衣、外表寒酸的女人,四隻手上緊握著一大綑好不容易奪來的手織床單和桌巾,在一家名為﹁蘋果枝﹂的僻靜小旅館裏坐下。她們點了牛排、腰子布丁、蘋果餡餅和牛奶蛋糊,打算好好恢復體力。

  ﹁真是一條好毛巾,就跟戰前的品質一樣,﹂上氣不接下氣的瑪波小姐喘著氣說。﹁上面還繡了一個﹃J﹄,正巧雷蒙的太太就叫瓊恩。我得把這些東西收起來,等到非用不可的時候再拿出來。要是我比自己預計的還早死,那就留給瓊恩用了。﹂

  ﹁我真的需要這些玻璃擦布,﹂圓圓說。﹁而且還真便宜;雖然那個薑黃色頭髮的女人從我手上搶走的那幾塊更便宜。﹂

  這時候,一個時髦的年輕女孩走進蘋果枝。那女孩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口紅也濃得嚇人。她先是四下張望,接著快步走到她們桌前,把一個信封放在瑪波小姐肘邊。

  ﹁這是你的,老太太,﹂她的嗓音清清脆脆。

  ﹁噢,謝謝你,葛拉蒂,﹂瑪波小姐說。﹁真是多謝你。你真好。﹂

  ﹁我永遠樂意為你效勞,﹂葛拉蒂說。﹁艾娜總是對我說:﹃你為瑪波小姐做的每件事都會讓你受益匪淺﹄。我真的很樂意為你效勞。﹂

  ﹁真是個可愛的女孩,﹂瑪波小姐望著離去的葛拉蒂,口裏又說了一遍。﹁總是這麼熱心,這麼樂於助人。﹂

  她打開信封看了看,接著遞給圓圓。

  ﹁親愛的,我們一定要非常小心,﹂她說。﹁對了,我記得曼徹斯特有個很和氣的年輕警官,他現在還在那裏嗎?﹂

  ﹁我不知道,﹂圓圓說。﹁不過我想還在。﹂

  ﹁如果他不在,﹂瑪波小姐若有所思地說。﹁我還是可以打電話給警察局長,我想他應該還記得我。﹂

  ﹁那當然,﹂圓圓說。﹁每個人都會記得你。你非常與眾不同,﹂她站起身來。

  到了派汀頓車站,圓圓拿出行李收據,片刻後,她就領到了一個破舊的手提箱。她持著它朝月台走去。

  回家的路上什麼事也沒發生。火車抵達奇平村的時候,圓圓站起身子,拿起手提箱。她才踏出車門,一個男人沿著月台發瘋似地衝過來,從她手上奪了手提箱就跑。

  ﹁抓住他!﹂圓圓大叫。﹁抓住他,抓住他!他搶了我的手提箱。﹂

  這個鄉村小站的檢票員是個慢性子,他才說:﹁喂,老兄,你可不能這樣︱︱﹂胸前就挨了一拳。那人把他推到一旁衝出車站,朝一輛等候著的小轎車跑去。他把箱子扔進車內,自己正待踏上車,一隻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艾貝爾警佐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老兄,你在做什麼?﹂

  圓圓也從車站追趕過來,她喘著大氣說道:

  ﹁他搶了我的箱子。我提著它剛下火車。﹂

  ﹁胡說,﹂那男人說。﹁我不知道這位女士在說什麼。這是我的箱子。我才剛提著它下火車。﹂

  艾貝爾警佐以大公無私、不帶感情的眼神看了圓圓一眼。沒人猜得到他在下班後常和這位哈蒙太太討論肥料和骨粉對玫瑰花叢的好處。

  ﹁夫人,你說這箱子是你的?﹂艾貝爾警佐問。

  ﹁是的,﹂圓圓說。﹁沒錯。﹂

  ﹁你說呢,這位先生?﹂

  ﹁我說這箱子是我的。﹂

  那男人個頭高大,皮膚黝黑,一身體面的衣著,說話尾音拖得老長,態度甚是傲慢。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車裏傳來:

  ﹁艾德溫,這箱子當然是你的。我不懂這女人在做什麼。﹂

  ﹁那我們就得把事情弄清楚,﹂艾貝爾警佐說。﹁夫人,如果這箱子是你的,你說裏面裝了些麼?﹂

  ﹁衣服,﹂圓圓說。﹁一件斑點海狸領的長大衣,兩件羊毛衫和一雙鞋。﹂

  ﹁嗯,說得很清楚,﹂艾貝爾說,接著轉身面向男人。

  ﹁我是劇院的服裝師,﹂那個黑皮膚男人以自負的口氣說道。﹁箱子裏裝的是我為此地一場業餘演出購買的道具。﹂

  ﹁那好,﹂艾貝爾說。﹁這樣吧,我們把它打開來看看如何?我們可以一起去警察局,不過如果你趕時間,我們就把箱子拿回車站,在那裏打開就行了。﹂

  ﹁我同意,﹂那男人說。﹁我姓摩斯,艾德溫.摩斯。﹂

  艾貝爾提著箱子走回車站。

  ﹁喬治,把這個拿到行李室去,﹂他對檢票員說。

  艾貝爾把手提箱放在行李室的櫃台上,把掛鏈拉開。箱子沒有上鎖。圓圓和艾德溫.摩斯先生分別站在艾貝爾兩旁,彼此怒視著對方。

  ﹁啊!﹂艾貝爾警士打開箱蓋的時候,不禁叫了一聲。

  裏頭是一件破舊的海狸領粗呢大衣,摺得整整齊齊,另外還有兩件羊毛衫和一雙鄉村便鞋。

  ﹁夫人,跟你說的一模一樣,﹂艾貝爾警佐轉頭對圓圓說。

  絕對沒有人會說艾德溫.摩斯先生的表演不夠逼真。他的沮喪和窘愧簡直無人能及。

  ﹁我道歉,﹂他說。﹁真是太對不起了。請相信我,夫人,我真的感到非常、非常的抱歉。不可原諒,我的行為真是不可原諒。﹂他看看錶。﹁我得走了。說不定我的箱子還在火車上。﹂他再度舉帽向圓圓致意,以極其溫馴的口氣說道:﹁請你一定要原諒我,﹂說完急步走出了行李室。

  ﹁你就這樣放他走了?﹂圓圓用一種同謀者的密商口氣低聲問艾貝爾警佐。

  艾貝爾一隻眼睛對她眨了眨。

  ﹁他走不遠的,夫人,﹂他說。﹁換句話說,他不可能在無人監視下遁走,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話。﹂

  ﹁噢,﹂圓圓這才舒了一口氣。

  ﹁那個老太太打過電話來,﹂艾貝爾警佐說。﹁她好幾年前來過這裏。她腦筋還是那麼好,是吧?不過,今天的事夠多了。探長或警官很可能明天早上才會去找你問這件事。﹂

  登門拜訪的正是瑪波小姐記得的那位蓋達克警官。他對圓圓笑笑打了聲招呼,就像看到老朋友一樣。

  ﹁奇平村又有人犯案了,﹂他狀甚開心。﹁你們這兒總不缺轟動的新聞,你說是不是,哈蒙太太?﹂

  ﹁我寧可這樣的事情少一點,﹂圓圓說。﹁你是來問我問題的,還是打算告訴我一些事情?﹂

  ﹁我先告訴你一些事情,﹂警官說。﹁就從艾柯思夫婦說起吧。我們監視這兩個人已有一段時間了。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們和本區的幾樁搶劫有關。還有,艾柯思太太是有個叫桑伯恩的弟弟剛從國外回來,不過昨天死在教堂裏的那人絕不是桑伯恩。﹂

  ﹁我就知道他不是,﹂圓圓說。﹁光說一樣,那人名叫華特,不叫威廉。﹂

  警官點點頭。

  ﹁他的名字是華特.聖約翰,四十八小時前才從查雲頓監獄逃了出來。﹂

  ﹁這就對了,﹂圓圓輕聲自語道。﹁他被法律追捕,所以才會尋求避難所。﹂她問:﹁他犯了什麼罪?﹂

  ﹁這得從很久以前說起。故事挺複雜的。幾年前,有個舞孃在音樂廳巡迴演出。我想你可能沒聽過她,她跳的是﹃阿拉伯之夜﹄那一類的舞蹈,舞蹈叫做﹃阿拉丁的寶藏洞窟﹄。她全身上下掛了很多寶石,其他倒是穿得很少。

  ﹁她其實沒有多少舞蹈天份,不過人長得很漂亮。總而言之,一個亞洲皇族大大為之傾倒,他送給她很多禮物,其中一樣是一串極其精美的翡翠項鍊。﹂

  ﹁是不是某個王公貴族的傳家古物?﹂圓圓低聲問,相當神往的樣子。

  蓋達克警官咳了一聲。

  ﹁呃,那項鍊的式樣挺現代的,哈蒙太太。不過這段感情不久就結束了,因為我們這位皇族又迷上了一個電影明星,而她的胃口比那舞孃大多了。

  ﹁卓貝達︱︱我們不妨以她的藝名稱呼那個舞孃吧︱︱不肯放棄那串項鍊。說來也巧,這時候那串項鍊被人偷走了,是在劇院裏她的化妝室裏丟掉的,警察懷疑是她自己動的手腳,自導自演了這場珠寶失蹤記。有人把這種事叫做打知名度,當然也可能是出於一種更不純正的動機。

  ﹁那串項鍊一直沒有找到。可是在調查過程中,警方注意到了這個叫做華特.聖約翰的人。他是個教育教養俱佳的人,可是並不得志,受雇於一家行事可議的公司當珠寶商。我們懷疑這家商店是個幌子,實際上幹的是珠寶搶劫之類的勾當。

  ﹁有證據顯示,他一度經手過這串項鍊,不過他之所以被判入獄,是因為其他的珠寶竊案。他再過不久就要服刑期滿了,所以他會越獄確實令人意外。﹂

  ﹁可是他為什麼要跑到這裏來呢?﹂圓圓問。

  ﹁哈蒙太太,我們也很想知道。根據調查,他好像先去了倫敦,可是以前的熟朋友他一個也沒去找,反而去看了一個叫做賈考柏的老太太。她曾經是一家劇院的美容師。對於他去找她的目的,她一個字也不肯說,不過據她的鄰居表示,他離開的時候手上提了個手提箱。﹂

  ﹁原來如此,﹂圓圓說。﹁他把箱子放在派汀頓車站的寄存處,然後就到這裏來了。﹂

  ﹁那時候,﹂蓋達克警官說。﹁艾柯思夫婦和那個自稱為艾德溫.摩斯的男人已經盯上了他。他們要那個箱子。他們看著他搭上公車,然後開了一部車在他之前來到這裏。當他步下公車時,他們已經等著他了。﹂

  ﹁他是被人殺害的嗎?﹂圓圓問。

  ﹁是的,﹂蓋達克說。﹁他是被人開槍射殺的。槍是艾柯思夫婦的,不過我相信開槍的人是摩斯。哈蒙太太,我們想知道的是,華特.聖約翰在派汀頓車站寄存的箱子,現在在哪裏。﹂

  圓圓露出笑容。

  ﹁我想它現在應該在珍姑媽手上︱︱﹂她說。﹁我是指瑪波小姐。這是她的主意。她找了一個過去在她那兒幫佣的人,把一個裏頭裝了她個人物品的箱子存進派汀頓車站的寄存處,接著我們倆互換了存票。我拿到她的箱子後,就搭火車把它帶到這兒來。看來她早料到有人會來搶我的箱子。﹂

  輪到蓋達克警官露出笑容。

  ﹁她打電話來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我現在要開車上倫敦去看她,你要不要一起去,哈蒙太太?﹂

  ﹁這個,﹂圓圓想了想。﹁這個,呃,事實上,說起來還真巧,昨晚我正好牙痛,所以我確實該去倫敦看牙醫,你說是不是?﹂

  ﹁一點也沒錯,﹂蓋達克警官說。

  ※※※

  瑪波小姐先看看蓋達克警官的臉,目光接著轉向圓圓.哈蒙那張熱切的臉龐。那個手提箱就放在桌上。

  ﹁當然,我還沒打開來,﹂老太太說。﹁官方的人沒到,我連想都不敢想。更何況,﹂她帶著矜持又頑皮的維多利亞式微笑又加上一句:﹁箱子上了鎖。﹂

  ﹁瑪波小姐,你可願意猜猜裏頭裝了些什麼?﹂警官問。

  ﹁你知道,﹂瑪波小姐說。﹁我想裏頭應該是卓貝達的戲服。你需要鑿子嗎,警官?﹂

  鑿子很快就發揮了作用。箱蓋彈起的那一剎那,兩個女人同時放出一聲低呼。窗戶射進來的光線照耀在箱子裏那些數也數不完的寶藏上:一大堆晶光閃閃的珠寶,紅、藍、綠、橙,光彩奪目。

  ﹁阿拉丁的洞窟,﹂瑪波小姐說。﹁這些閃閃發亮的珠寶都是那個舞孃跳舞的道具。﹂

  ﹁啊,﹂蓋達克警官說。﹁一個人為了擁有這個箱子而遭到謀殺,你們認為它為什麼這麼珍貴呢?﹂

  ﹁我想她是個很精明的女人,﹂瑪波小姐若有所思地說。﹁她已經死了,是不是,警官?﹂

  ﹁是的,三年前死的。﹂

  ﹁她手上握有一串貴重的翡翠項鍊,﹂瑪波小姐一面思索一面說。﹁她把一顆顆的寶石從項鍊上取下,東一顆西一顆地縫在她的戲服上,讓大家以為那些只是色彩繽紛的假寶石。接著她找人照著項鍊打造了一個複製品,也就是後來被偷走的那串。難怪那串項鍊從來沒有出現在市場上。因為竊賊不久就發現那些寶石全是假的。﹂

  ﹁這裏有一封信,﹂圓圓邊說過把閃亮的珠寶推到一旁。

  蓋達克警官從她手裏接過信封,從裏面拿出兩份看來很正式的文件。他大聲唸了出來:

  ﹁﹃華特.艾德蒙.聖約翰和瑪麗.摩斯的結婚證書﹄︱︱這是卓貝達的真名。﹂

  ﹁這麼說,他們是夫妻,﹂瑪波小姐說。﹁原來如此。﹂

  ﹁另一張是什麼?﹂圓圓問。

  ﹁是個女孩的出生證明,名字是茱兒。﹂

  ﹁茱兒?﹂圓圓叫出聲。﹁原來如此,茱兒!吉兒!這就對了!我現在知道他為什麼要到奇平村來了。他就是想告訴我這個。茱兒。你知道,曼迪夫婦,就是住在拉伯南公寓的那對夫婦,他們替人照顧一個小女孩。他們很疼她,就像對待親孫女一樣。沒錯,我記起來了,那女孩的名字就是茱兒,不過他們管她叫吉兒。

  ﹁曼迪太太在一星期前中風了,曼迪先生也得了嚴重的肺炎,兩個人都要送進療養院去。我一直在替吉兒找個好家庭。我可不希望她被送到孤兒院去。

  ﹁我想,她父親一定是在監獄裏得知了這件事,所以設法脫逃出來,從那個老美容師那裏把他和妻子當初託放的箱子拿到手。我想,如果這些寶石確實是她母親的,現在這個孩子就用得上了。﹂

  ﹁哈蒙太太,我想你說的沒錯,如果珠寶真在這裏的話。﹂

  ﹁噢,沒錯,珠寶真的就在這裏,﹂瑪波小姐開心地說。

  ※※※

  ﹁親愛的,感謝上帝,你終於回來了。﹂朱利安.哈蒙牧師帶著深情和一聲滿足的輕歎,趨前迎接他的太太。﹁你不在的時候,伯特太太好心來幫忙我,可是她午餐給我吃的魚餅,味道實在太怪了。我不想吃又不想傷她的心,所以就把它拿給提格拉思,可是連牠都不吃。我只好把魚餅扔到窗外去了。﹂

  ﹁提格拉思,﹂圓圓一面撫摩臥在她膝邊的貓兒一面說。﹁牠吃魚可是很挑嘴的。我常說,牠有個非常尊貴的胃!﹂

  ﹁親愛的,你的牙還好嗎?你去看牙醫了嗎?﹂

  ﹁去了,﹂圓圓說。﹁牙齒沒那麼痛了,所以我又去看了珍姑媽。﹂

  ﹁可愛的老太太,﹂朱利安說。﹁我希望她一點兒也沒衰老。﹂

  ﹁確實一點兒也沒有,﹂圓圓笑著說。

  第二天早上,圓圓為教堂換上新鮮的菊花。陽光又從東面的窗戶照射進來,圓圓站在聖壇的台階上,沐浴在珠寶般燦爛的陽光下。她輕聲自語道:

  ﹁你的小女兒不會有事的。我會把她安排得好好的,我保證。﹂

  她開始清理教堂,隨後在排排長椅中屈膝跪下禱告了一陣,接著就回家去跟兩天沒動、已經堆積如山的家務奮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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