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後黑手︾阿嘉莎.克莉絲蒂 ︽二○一六年九月二日版︾ ︽好讀書櫃︾典藏版 第一章 在拆掉石膏、讓一群醫生盡情地東拉西扯一番、加之護士叮嚀要我小心活動,而漸至不耐總被當小孩一樣說話之後,馬克斯.肯特終於告訴我,說我可以去鄉下靜養了。 ﹁空氣好,生活安定悠哉,這處方對你最好了。你妹妹會照顧你。你盡量把自己當豬養,多吃多睡就是了。﹂ 我沒問醫生自己是否還能再飛,有些問題不問,是因為害怕知道答案。同樣的,過去五個月,我也從未問過自己是否這輩子都得躺著。我很怕修女會故做樂觀地安慰我說:﹁這是什麼問題呀!我們絕不會讓病人說這麼喪氣的話。﹂ 因此我什麼也沒問︱︱而一切也似乎還好,我將不會成為無助的殘疾人士。我的腿能動能站,而且終於能走上幾步路了。雖然我像蹣跚學步的嬰兒,雙膝打顫,腳上還墊著軟鞋墊,但那不過是身體虛弱、久未使用四肢的緣故,很快就會過去的。 馬克斯.肯特不愧是位稱職的醫生,他回答了我沒問出口的問題。 ﹁你會完全康復的,﹂他表示,﹁上星期二幫你做最後檢查前,我們其實還不確定,但現在我可以很篤定地告訴你了︱︱只是,復原的過程會很漫長,老實說是很漫長而且累人。神經和肌肉的療程,必須身心一起努力。任何不耐與煩躁都會讓你回到原點。無論如何,請別期望自己能﹃很快好起來﹄。急切的結果,反而會讓你重返醫院來。一定要放寬心慢慢來,放緩你的節奏就對了。需求康復的不僅是你的身體,還有你的神經,因為你的神經在長期服藥下已經變弱了。 ﹁所以我才會建議你去鄉下租間房子,探探當地的政治、八卦跟村裏的小道消息。讓自己窮追不捨地認識新鄰居吧!我建議你,找個沒有朋友的地方去。﹂ 我點點頭說: ﹁這點我已經想過了。﹂ 我想再沒有比一群朋友抱著同情和各自的煩惱來探望你,更令人難受的了。 ﹁不過,傑瑞,你看起來真的不錯︱︱他看起來很不錯吧?絕對是的。親愛的,我得告訴你,你認為巴斯特現在做了些什麼?﹂ 不,我不想知道。狗很聰明,牠們會爬到某個安靜的角落,舔拭自己的傷口,直到痊癒後才重返世界。 於是,喬安娜和我秋風掃落葉似地篩檢過仲介頌揚的全國房屋名單後,挑中了嶺石塔的﹁小金雀花﹂,做為看屋的﹁可能﹂之一,因為我們從沒去過那裏,那一帶我們半個人也不認識。 喬安娜看到小金雀花時便當下做出決定:這正是我們要的房子。 小金雀花在嶺石塔鎮外半哩路處一條通往荒原的路邊,是棟低矮整齊的白色小屋,有著維多利亞式的淡綠色陽台。陽台上景色怡人,可看到石南遍野的山坡,以及山坡左下角處,嶺石塔鎮教堂的塔尖。 這宅子屬於巴頓家族,巴頓家族的幾位老小姐中,目前僅剩年紀最小的艾蜜莉小姐還健在。 艾蜜莉.巴頓小姐是位嬌小迷人的老太太,與這座房子極為相配。她用溫柔歉然的聲音向喬安娜解釋說,以前自己從未出租過房子,也沒料過有一天會這麼做。 ﹁可是,親愛的,如今不同以往了。稅是其一,本來我以為股票和債券會安全點,而且有些股票還是銀行經理推薦給我的呢。可是到頭來什麼也沒賺到。當然,還有外匯!現在過日子真的很不容易。有誰喜歡把自己的房子租給陌生人呢?︵不過我想你能理解,不會生氣吧,你看來是如此的善良︶,但是總得想點辦法才行吧。老實說,看到你以後,我還真的很高興讓你住下來哩。你也知道,這房子需要年輕人。不過我必須承認,想到可能會有男人要來住時,我還真想打退堂鼓呢!﹂ 這時,喬安娜只得將我的情形告訴她。艾蜜莉小姐先是一驚,隨即又表示無妨。 ﹁親愛的,我懂了。真不幸!是飛行事故吧?這些年輕人真勇敢!這麼說,你哥哥實際上是不良於行︙︙﹂ 這點似乎令老太太頗感安心,想像我應該不會熱中於男性的傷風敗俗之習,這她可是很擔心的。她問我抽不抽煙。 喬安娜說: ﹁抽得兇極了,像煙囪一樣。﹂她同時指出:﹁不過,我也抽。﹂ ﹁那當然,當然。我怎麼這麼蠢,我也實在太落伍了。我上面都是姐姐,我媽媽還活到九十七歲哩,她們都挑剔得要命!是啊,現在人人都在抽煙了。不過有件事得告訴你,屋裏沒有煙灰缸。﹂ 喬安娜說我們會帶很多煙灰缸過來。她面帶微笑地加上一句: ﹁我們不會把煙蒂丟在您那些漂亮的家具上的,這點我可以向您保證。我最痛恨人家那麼做了。﹂ 事情就這樣談定了,我們租下小金雀花六個月,而且可以再續租三個月。艾蜜莉.巴頓對喬安娜解釋說,她還是會住得很舒適,因為她會搬進女僕家。 ﹁忠實的斐羅絲,﹂她說,﹁在跟了我們十五年後嫁人了,她真是個好女孩,先生是做建築的。他們在鬧街上有棟不錯的房子,頂樓有兩間很漂亮的房間,我在那邊會住得很舒服的,斐羅絲也很高興我過去住。﹂ 一切似乎都令人滿意,雙方簽了合約。時日一到,我和喬安娜便搬來住下了。巴頓小姐的女僕帕翠姬同意留下,還有個﹁女孩﹂每早過來幫忙,因此我們被照顧得很好。 那女孩很討人喜歡,只是有點傻呼呼地。 帕翠姬是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婦女,不過她的廚藝令人讚歎。儘管不贊成我們吃消夜︵因為艾蜜莉小姐晚餐一向只吃顆白煮蛋了事︶,然而她還是配合我們的習慣,而且竟然還說我需要恢復體力。 我們在小金雀花住了一週後,巴頓小姐鄭重其事地跑來看我們並留下名片。在她之後,律師的妻子西蒙頓夫人,醫生的妹妹葛菲詩小姐,牧師妻子丹克索夫人,以及修道院址的卜艾先生也相繼來訪。 此事令喬安娜驚異不已。 她用肅然的敬畏的口氣說: ﹁這裏的人竟然真的拿著名片來拜訪耶。﹂ ﹁小鬼,那是因為啊,﹂我說,﹁你對鄉下一無所知。﹂ ﹁亂講!我常常出遠門跟別人一起共度週未呢。﹂ ﹁那根本是兩碼子事。﹂我說。 我比喬安娜大五歲。我還記得小時候住過的那間破爛大白屋:直通到河邊的田野;我也記得我曾避過花匠的耳目,鑽到蓋著莓稈的線網下面,還有馬廄院子白色塵土的氣味及一隻黃貓穿院而去;甚至馬廄裏馬蹄踢踏的聲音也還記憶猶新。 然而當我七歲,喬安娜兩歲時,我們去倫敦跟一位姨媽同住。從此我們的聖誕節和感恩節就都在那兒過了,我們或者觀賞默劇,或去劇院、電影院,或到肯辛頓花園划船,然後去溜冰場。八月時,我們就到某處海濱旅館消磨時光。 想到這些,我發現自己實在是個自私自利的病人,我懊悔而語重心長地對喬安娜說: ﹁只怕這段日子對你來說會很辛苦了,你大概會很想念倫敦的一切。﹂ 因為喬安娜既漂亮又活潑,她喜歡跳舞、喝雞尾酒、談戀愛,也愛開著馬力十足的車子四處亂跑。 喬安娜聞言大笑,說她一點都不在乎。 ﹁其實我很高興能逃離那種生活。我真的受夠那票人了。你大概不會同情我吧,我真的是被保羅傷透心了,要好一陣子才能恢復過來。﹂ 關於此點本人十分懷疑。喬安娜的戀愛都是同一個模式︱︱瘋狂地迷戀上某個優柔寡斷的假天才,然後傾聽對方永無休止的牢騷,並竭盡全力地讓他獲得信心。當對方開始忘恩負義時,她就感到深深受傷,說她的心都要碎了,然而等到下一個鬱鬱不得志的青年出現,她就又展開新的戀情,而這一切通常發生在失戀三週後。 所以當喬安娜說她心已傷透時,我也沒怎麼當真。但是我的確看得出,鄉下生活對我那迷人的妹妹而言,無疑是場新的遊戲。 ﹁不管怎麼說,﹂她表示,﹁我看起來還可以吧?﹂ 我挑剔地打量著她,實在無法苟同。 喬安娜身著時髦的運動服,意即︱︱她穿了件圖案怪異誇張、貼身已極的方格裙。上半身是一件花花綠綠的短袖小毛衣,腿上套著純絲的長統襪,腳踏一雙嶄新無瑕痕的粗革工作鞋。 ﹁不,﹂我說,﹁你完全錯了。你應該穿一件老舊的花呢裙,最好是暗綠色或褪了色的褐色。再配上一件好看的羊毛套頭衫,也許再穿個開襟外套,頭上戴頂帽子,穿上厚實的長統襪和舊鞋。這樣,也唯有如此,你才能融入嶺石塔街坊的氛圍中,不會像現在這樣格格不入。﹂我還加了一句,﹁你的臉也很不對勁。﹂ ﹁我的臉怎麼了?我擦的是鄉村黃褐二號粉底啊。﹂ ﹁那就對了。﹂我說,﹁在嶺石塔,你只需稍微撲點粉,別讓鼻子發亮就好了,也許再塗點口紅,但別塗得太多。眉毛要整條畫出來,千萬別只畫四分之一。﹂ 喬安娜咯咯直笑,似乎覺得很樂。她問: ﹁你認為他們會覺得我很難搞嗎?﹂ 我答道: ﹁那倒不會,只是會覺得你很怪而已。﹂ 喬安娜又回去研究那些造訪者留下的名片了。這些人來訪時,只有牧師娘有幸︱︱或不幸地遇見剛巧在家的喬安娜。 喬安娜低聲表示: ﹁好像︽幸福家庭︾中的人物喔。律師的妻子李格太太、醫師的女兒朵絲等等。﹂她興奮地補充說:﹁我覺得這地方真不錯耶,傑瑞!這麼溫馨有趣而富古早味,很難想像這種地方會有什麼壞事發生,對吧?﹂ 雖然我知道妹妹的話十分無稽,但我還是表示贊同。像嶺石塔這樣的地方,是不會發生什麼壞事的。只是沒想到,一個星期後,我們就收到那第一封信了。 ※※※ 我知道自己一開頭就沒好好寫,沒好好描述嶺石塔鎮的歷史淵源。而不了解這部份,便無法看懂我的故事。 首先,嶺石塔的歷史源遠流長。在諾曼第人征服期間,嶺石塔曾是個舉足輕重的地方重鎮,原因與教會發展有關。嶺石塔有所修道院,歷代的修道院院長都極具抱負與勢力。附近的爵士與男爵為示虔誠,紛紛將土地捐給修道院,於是嶺石塔修道院漸漸顯赫起來,成為數百年來當地的一大勢力。 可是後來亨利八世大舉打壓各修道院,自此嶺石塔鎮便受城堡主的支配,只是修道院依然重要,擁有權勢、特權及財富。 約莫十八世紀左右,現代化的浪潮使嶺石塔變得停擺不前,城堡坍塌了,鐵路和幹道都與小鎮無緣,嶺石塔於是淪為地方的市集,既無關輕重,且為人遺忘,鎮地後方是大片大片的荒原,四周則是安靜的農場與田野。 鎮上每週有一次市集,這天人們會在巷弄道路間碰到牛隻。嶺石塔每年有兩次小型的賽馬會,參賽的馬都沒什麼名氣。鎮上有條迷人的鬧街,漂亮的房子一字排開,跟一樓窗口陳列的麵包蔬果有些不太搭調。街上有間店面頗長的布店、大得離譜的五金行、誇張的郵局和一長串不知道在賣什麼的店鋪,還有兩家互為對頭的肉鋪和一家國際商行。鎮上有一名醫生、一間由蓋伯斯兄弟和西蒙頓所開設的律師事務所、一座建於一四二○年的教堂。這座巨大的教堂十分富麗堂皇,裏面融合了薩克遜時期的遺風。鎮上還有一所外觀礙眼的新學校和兩間小酒館。 這就是嶺石塔鎮。在巴頓小姐的鼓動下,鎮上的人幾乎全來拜訪我們了。喬安娜買了副手套,時候一到,就戴上那頂還不如不戴的鵝絨貝雷帽,外出回訪那些鎮民。 對我們來說,這一切實在非常的刺激有趣。我們不會一輩子待在這裏,對我們而言,嶺石塔只是一段插曲罷了。我打算遵從醫生的囑咐,對鄰居們多多﹁關心﹂。 喬安娜和我都覺得很有意思。 記得馬克斯.肯特曾吩咐我好好享受地方上的醜聞,我也曉得那些醜聞遲早會傳到我耳裏。 奇怪的是,收到那封信時,我們就是覺得特別好笑。 我記得信是早餐時寄到的。我將信翻過來,好整以暇地看著。我發現這是封本地信函,地址是用打字機打的。 我先打開這封信,另外兩封蓋著倫敦郵戳的信件則暫且擱著,因為一封是帳單,一封則是個討厭的表弟寄來的。 信裏所有的印刷字體全是剪下來貼到紙上的,我楞楞地看了那些字一兩分鐘,然後才驚喘一聲。 喬安娜正對著一些帳單緊皺眉頭,她抬起頭問道: ﹁喂,怎麼啦?幹嘛一臉驚訝的樣子!﹂ 信中用最粗鄙的字眼指稱,我和喬安娜根本不是兄妹。 ﹁這是一封噁心的匿名信。﹂我說。 我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你怎麼也料不到,嶺石塔這種平靜的地方會發生這種事。 喬安娜立刻興致勃勃地問: ﹁是嗎?信上寫些什麼?﹂ 我發現,小說裏出現那些粗俗噁心的匿名信時,都盡可能安排不讓女性看見,以免她們脆弱的神經系統受到傷害。 我只能抱歉地說,我壓根沒想過不讓喬安娜看這封信。我立刻把信遞給她。 喬安娜除了覺得可笑外,並無其他感覺。我一向覺得我這小妹是很堅強的,果然沒錯。 ﹁這是什麼狗屁玩意兒呀!我老聽人說什麼匿名信,可是還從來沒見識過。匿名信都是這樣寫的嗎?﹂ 我說: ﹁我無法告訴你,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 喬安娜開始咯咯發笑。 ﹁傑瑞,你批評我化的妝,一定是說對了。我想他們八成以為我是個蕩婦!﹂ 我說: ﹁再加上我們老爸高個子,下巴長而瘦;媽媽則金髮碧眼,個頭嬌小︱︱偏偏我像到爸,而你像到媽媽。﹂ 喬安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是啊,我們長得一點也不像,誰也不會當我們是兄妹。﹂ 我感慨地說: ﹁顯然有人不這麼認為。﹂ 喬安娜表示這封信實在太可笑了。 她若有所思地抓住信角晃著,問我怎麼處理。 ﹁我想最正確的辦法就是罵一聲,然後把信扔進火裏燒了。﹂我說。 我說到做到,喬安娜鼓掌叫好。 ﹁幹得漂亮。﹂她又說,﹁你真該去演戲。幸好我們家有火,對吧?﹂ ﹁丟到廢紙筆裏好像不夠刺激,﹂我同意道,﹁當然啦,我也可以用火柴點燃它,慢慢看它燒完,或看它慢慢燃燒。﹂ 喬安娜說: ﹁有些東西你希望它燒著時,卻偏偏滅了,燒不起來。搞不好得一根根劃著火柴。﹂ 她起來朝窗邊走去,等站定後,突然轉過頭。 ﹁我想知道信是誰寫的。﹂喬安娜表示。 我說: ﹁也許我們永遠無法得知。﹂ ﹁也許吧。﹂她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真不明白,這實在太可笑了。我還以為︱︱還以為他們喜歡我們住在這兒呢。﹂ ﹁他們的確喜歡我們,﹂我說,﹁只是某人不知道在發什麼神經罷了。﹂ ﹁我想也是。唉!真不入流!﹂ 喬安娜走出屋子來到陽光下。我邊抽著煙邊想,妹妹說得對,真不入流。有人不喜歡我們來這兒,有人討厭年輕迷人、優雅亮麗的喬安娜,有人想傷害我們。也許一笑置之才是上策,然而這件事真的一點也不好笑︙︙ 那天晚上,葛菲詩醫生來了。我請他來幫我做一週一次的檢查。我喜歡歐文.葛菲詩,他膚色黝黑,其貌不揚,舉止笨拙,卻有對溫柔的巧手。他說話時斷斷續續且相當靦腆。 醫生表示,我的復元情形令人欣喜,但接著他又說了: ﹁你覺得還好,對吧?不知是我多心,還是你今早真的有點不太舒服?﹂ ﹁不完全是,﹂我說道,﹁我今早喝咖啡時收到一封極其下流的匿名信,害我老覺得噁心。﹂ 醫師把提包放到地板上,瘦黑的臉龐一臉興奮。 ﹁你是說,你也收到啦?﹂ 這下子我的興趣也來了。 ﹁這麼說,這些信一直在流傳囉?﹂ ﹁是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噢,﹂我說,﹁我明白了。我還以為是本地人不歡迎我們這兩位陌生人哩。﹂ ﹁不,不,跟這一點也沒關係。只是︱︱﹂他頓了一會兒又問:﹁信上說些什麼?至少︙︙﹂他的臉突然一紅,尷尬萬分地說,﹁也許我不該問。﹂ ﹁我很樂意告訴你,信裏只說,我帶到這裏的漂亮小姐並不是我妹妹︱︱絕對不是。我看對方算寫得很客氣了。﹂ 醫生的黑臉氣得發紅。 ﹁太可惡了!令妹不會︙︙我想她不會為此難過吧?﹂ 我說: ﹁喬安娜看來雖然有點像是從聖誕樹頂下凡的天使,但她是出了名的前進強悍。她覺得這事很有趣,因為以前從沒遇過。﹂ ﹁我也希望她沒遇過這種事。﹂葛菲詩好心地說。 ﹁總而言之,﹂我正色道,﹁我想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把它當笑話看就好了。﹂ 歐文.葛菲詩表示: ﹁是啊,可是︙︙﹂ ﹁沒錯,問題就出在這個﹃可是﹄上頭。﹂我說。 ﹁問題是,這種事一旦開始,就會越演越烈。﹂葛菲詩說道。 ﹁我想也是。﹂ ﹁這實在太病態了。﹂ 我點點頭問: ﹁知不知道是誰幹的?﹂ ﹁不知道,真希望我能知道。寫匿名信這種東西都會有一兩個因素,要嘛針對某個人,或者以一群人為對象︱︱也就是說,寫信者是有動機的,他心懷不滿,並選擇以惡毒卑鄙的手段來報復。這種方式雖然歹毒下流,但未必瘋狂,而且通常不難找出發信者︱︱如被解雇的僕人或吃醋的女子等等。但是,如果匿名信是泛泛而非針對性的,那事態就嚴重了。寫信的人只是胡亂發信,藉此宣洩心中的挫折感。我剛提過,這是病態的舉動,而且發信者會愈來愈沉迷其間。當然了,最後還是會抓到這個人︱︱通常會是你怎麼料都料不到的人,就這麼回事。去年本鄉的另一個地方就發生過這類醜聞,始作俑者竟然是一間大型布料企業女帽部的主管,一位在那裏工作多年、嫻靜優雅的女士。我記得上次去北邊給人看病時,也聽說過類似的事件,只是寫信者的動機是純粹洩憤而已。雖然我看過不少這類事,但坦白說,這次我還是嚇了一跳!﹂ ﹁這事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嗎?﹂我問。 ﹁應該沒有。不過很難講,因為收到信的人不會去四處張揚,通常燒掉就算了。﹂ 醫師停頓片刻。 ﹁我自己就收過一封。西蒙頓律師也收到一封。我那些窮病人中有一兩個也跟我提過匿名信的事。﹂ ﹁這些信都是同一類的內容嗎?﹂ ﹁噢,沒錯。翻來覆去都跟性脫不了關係。這些信總是有這種特點。﹂他咧嘴一笑,﹁西蒙頓被控與他的女辦事員有一腿,那位女辦事員就是可憐的老小姐金琪,人家至少四十歲了,戴著夾鼻眼鏡,一口兔牙。西蒙頓直接把信交給了警方。我的那封信則是指控我與女患者亂來,還繪聲繪影的描述細節。這些信都很幼稚荒謬,卻惡毒透頂。﹂醫生臉孔一板,﹁不過,我還是擔心這些東西會帶來危險。﹂ ﹁我也這麼認為。﹂ ﹁你知道的,﹂醫生表示,﹁這些信儘管幼稚無稽,但遲早會有一封達到目的。到時,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也擔心它們對那些沒受什麼教育、不懂分辨的人,會造成影響。他們只要見到白紙黑字,就會信以為真,而橫生各種枝節。﹂ 我若有所思地說: ﹁這信文筆不通,應該是個教育程度不高的人寫的吧。﹂ ﹁是嗎?﹂歐文說完這句話便離開了。 事後回想時,我覺得那句﹁是嗎?﹂令我十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