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耳︾東野圭吾 ︽二○一四年一月三日版︾ ︽好讀書櫃︾典藏版 天使之耳 1 午夜零點的報時聲從收音機裏傳來。 ﹁接下來要為各位聽眾播放的是前陣子很流行的歌曲,特別是開頭的那一句歌詞,更是四處都聽得到喔!那麼,就請各位聽聽松任谷由實的︽反覆吶喊︾。﹂ 陣內瞬介停下整理報告書的手,將收音機的音量轉大。這是他喜歡的歌,就如同DJ說的一樣,他也清楚記得這首歌開頭那一句歌詞。他跟著曲子哼唱: 為甚麼 為甚麼我們會相遇呢 我們緊緊相擁 幾近瘋狂 接下來的部份他就不太清楚了,所以只是隨便哼唱過去。 ﹁真好聽啊,讓人不自覺地感動。﹂ 主任金澤巡查部長一邊在陣內的茶杯裏倒茶,一邊這麼說。 ﹁啊,真不好意思︙︙對吧,唱這首歌的女生每次一出新歌就能賺進幾億圓喔,有才華真是不錯啊。﹂ ﹁我們就算工作一輩子,也賺不到這首歌的唱片營收吧。﹂ ﹁說得沒錯。不過,現在已經不是唱片,而是CD了。﹂ 過了一會兒之後,桌上的電話響起,金澤迅速地接起電話。一看見他臉上閒散的表情突然緊繃,陣內便站了起來。 ||有工作了。 ﹁是C町三丁目的十字路口,據說是汽車對撞。﹂放下話筒之後,金澤說道。 ﹁通報的人就是目擊者嗎?﹂ ﹁不是,好像是其中一名駕駛人。﹂ 也就是說,當事人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囉?陣內先鬆了一口氣。不過,金澤卻看著這個後生晚輩搖搖頭,說: ﹁現在安心還太早了,聽說另一名駕駛人受到瀕死的重傷哩。﹂ ﹁瀕死︙︙﹂ 於是,陣內又不由得拉長了臉。 兩個人搭上處理意外事故的廂型車前往現場。C町三丁目是個小商店林立的商店街,面對著雙線道花屋通。白天還算熱鬧,過了晚上九點之後,往來的行人就很少了。 他們馬上就找到了事故現場。外勤的警車已經抵達,指揮著其他車輛通行,而在一旁圍觀的群眾相當多。 ﹁哎呀,真是嚴重啊!﹂ 在車子裏看了現場的狀況,金澤歎了一口氣。對撞的車輛是一部黑色的進口車和黃色的小客車。小客車猛烈地撞上十字路口左邊角落的電線杆,進口車的引擎蓋則緊緊地嵌在小客車的駕駛座上。進口車幾乎沒甚麼變形,而小客車卻宛如紙屑般被揉成一團。 陣內憑著至今累積的經驗,推測著是哪一方沒遵守交通號誌。 他們在警車旁邊停下來之後,一名外勤警官向他們打招呼。 ﹁辛苦了。﹂ 陣內他們也同樣招呼回去。 ﹁救護隊來了嗎?﹂金澤問。 ﹁來過了。一名傷患已經送往市立醫院,是小客車的駕駛。﹂ 我想也是||陣內這麼想。看車子的受損情況,也知道駕駛不是受輕傷就可以了事的。 ﹁沒有其他傷患嗎?﹂ ﹁嗯,幸好其他人都沒甚麼大礙,真是個奇跡哩。﹂ ﹁果然還是進口車比較耐撞。﹂ 金澤說完之後,巡查警官搖搖頭,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小客車的乘客也幾乎沒有受傷。﹂ ﹁欸?小客車上還有其他人共乘嗎?﹂陣內不由得開口。 ﹁幸好乘客不是坐在副駕駛座,而是坐在駕駛座後面。雖然車子變形得很嚴重,不過駕駛座後面剛好形成了一個空隙,所以乘客幾乎沒有受傷。﹂ ﹁哇,那的確是個奇跡。﹂ 這次陣內發出了驚歎的聲音。 事故現場是花屋通和單線道交錯的十字路口。除了車輛用的紅綠燈之外,現場也設有行人通過花屋通時所使用的行人紅綠燈。行人紅綠燈是那種一等到燈號變成綠色,就會響起︽請通過︾︵註:江戶時代流傳下來的兒童歌謠,玩法跟︽倫敦鐵橋垮下來︾一樣。︶旋律的機型。 馬路旁邊有行人專用步道,再裏面一點就是林立的小商店了;其中還有小型銀行。銀行的門口掛著電光電子時鐘,顯示現在時間是零點二十二分。 ﹁目擊者呢?﹂金澤問外勤警官。 ﹁目前還不知道,我們會繼續尋找的。﹂ ﹁麻煩你們了。﹂ 他們立刻開始調查現況,由於當事人還留在現場,他們便決定順便做筆錄。首先,是駕駛進口車的男人||友野和雄。 現年二十三歲的友野,長得比實際年齡還要稚嫩許多,瘦弱的身材也讓一身雙排釦西裝顯得不太稱頭。被警官們問及職業的時候,他挺著胸膛回答。 ﹁自由打工族。﹂ 看來,現在已經是沒有固定工作的人也開得起進口車的時代了。 陣內裝作若無其事地將臉靠近他,不過並沒有聞到酒味。 當正式的調查開始之後,友野便用高八度的聲音大聲嚷嚷: ﹁是綠燈啦,我這個方向是綠燈,可是那輛小客車還是直接撞過來。﹂ 陣內連忙安撫他: ﹁我們從頭開始談起吧。首先,請問你是從哪裏來、打算往哪裏去的呢?﹂ ﹁我就說我是從那裏來。﹂友野指著十字路口的東邊,接著看向相反的方向說,﹁打算往那裏去的啊!﹂ 友野準備橫過南北向的花屋通,由東朝著西走。 ﹁當時的駕駛速度大概是多少呢?﹂陣內問道。 ﹁我有遵守最高限速啦。﹂友野噘起嘴巴。 ﹁所以車子的時速是幾公里?﹂ 陣內追問。友野撇了撇嘴,別開臉。陣內知道他在用餘光尋找道路標誌。然後,他小聲地回答:﹁大概四十公里左右吧。﹂ ﹁真的嗎?看了輪胎的痕跡之後,我們馬上就可以知道是真是假了喔。﹂ 陣內語帶威脅地說完之後,友野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撥了撥頭髮說: ﹁我不太記得了啦,反正車子的時速是安全的速度就對了。﹂ ﹁嗯︙︙好吧||你說燈號是綠燈嗎?﹂ 接下來,友野把臉逼近陣內,說: ﹁綠燈、綠燈,絕對是綠燈。﹂ ﹁從甚麼時候開始是綠燈的?﹂ ﹁呃︙︙﹂友野愣住了,﹁﹃從甚麼時候開始﹄是甚麼意思?﹂ ﹁從你的車子在紅綠燈的幾公尺之前,燈號才變成綠燈的?還是說,你當時是在等紅燈,等到燈號變成綠燈之後,你才開動車子的?﹂ 友野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回答:﹁不是,一直都是綠燈。﹂ ﹁一直?一直都是綠燈嗎?﹂ 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發生。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注意到燈號的時候就已經是綠燈了,大概是通過前一個紅綠燈的時候吧。然後我︙︙我們通過這個紅綠燈的時候,也是綠燈。﹂ ﹁在通過前一個紅綠燈的時候,情況是怎麼樣?有沒有停紅燈呢?﹂ ﹁我想想,我記得應該是沒有︙︙﹂ 說到這裏的時候,友野也思考了一下,不過他最後還是放棄似地說:﹁我忘記了。﹂ 陣內看了在旁邊聆聽的金澤,金澤露出了﹁那就先這樣吧﹂的眼神,然後點了點頭。 ﹁那麼,請你詳細說明一下事故發生時的情況。你是在綠燈的時候開進十字路口的嗎?﹂ ﹁沒錯、沒錯。然後那輛車子就突然從左邊開過來,衝到我的車子前面。我緊急煞車,不過還是來不及︙︙﹂友野擺出一個莫可奈何的手勢,頂出下唇搖了搖頭。 ﹁你沒有發現對方的車子靠近嗎?﹂ ﹁這個嘛︙︙﹂友野支支吾吾地說:﹁我是注意到了,不過說真的,因為那個方向是紅燈,我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衝過來。﹂ ﹁原來如此。﹂ 陣內這麼一說之後,友野便露出開心的表情,大概是覺得警方能夠接受自己的說明吧。他的表情簡直像個小孩子沒兩樣。 他又問了事故之後的情況。根據友野所言,和他共乘的女性朋友馬上就下了車,用公共電話打一一九和一一○。由於對方的傷勢很嚴重,他們覺得自己一定得做些甚麼才行,不過在車子變形的情況下,他們實在幫不上忙。 ﹁我大致上瞭解了。﹂ 陣內放下了筆。﹁不過,還是請你去醫院做個檢查,畢竟交通事故是很可怕的。還有,要麻煩你先把車子移走。車子可能還可以動,不過我不建議你直接將車子開回去,還是請JAF︵註:Japn Automobile Federation,日本汽車聯盟,隸屬於國際汽車聯盟傘下的財團法人組織,提供道路服務以及交通相關服務,汽車擁有人及其親屬皆可入會。︶幫忙比較好。﹂ 友野點點頭,然後像是突然靈光一閃似地說: ﹁喂,我是綠燈的時候開過去的,所以不是我的錯吧?﹂ 陣內思索著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要看情況,﹂一旁的金澤開了口,﹁而且我們也還不知道對方車主的說法。﹂ 這時,友野的嘴唇稍微動了一下。雖然只是微乎其微的動作,感覺卻像是露出了些許的笑意,讓陣內覺得莫名的不舒服。 他們也問了友野的女性朋友相關問題。他的女伴是一個名叫畑山瑠美子的女大學生,去除一雙焦點不定的眼睛和不安地微開嘴唇不談,她還算是個美女。只要她一有小動作,就可以從她身上灰白色皮草大衣之間看到穿著迷你裙的雙腿。 陣內請教了她幾個和友野一樣的問題,不過她卻無法回答出令人滿意的答案。 ﹁因為我很睏嘛,﹂這就是她的理由,﹁﹃砰﹄的一陣撞擊之後,我睜開眼睛,事情就變成那樣了,所以我甚麼都不知道。﹂ 我甚麼都不知道||這是她的重點。 ﹁所以說,妳不知道紅綠燈的燈號囉。﹂ 陣內說完,瑠美子立刻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然後慌張地搖搖手說: ﹁知道,燈號是綠燈。我們這邊是綠燈。﹂ ﹁可是妳應該睡著了吧?﹂ ﹁就是︙︙撞車的時候我醒了過來,下車到外面去的時候,就看到燈號是綠燈。﹂ ﹁不過,那可能是剛從紅燈變成綠燈也說不定啊。﹂ ﹁不,因為︙︙後來綠燈馬上就變成黃燈,然後又變成紅燈了。如果是剛從紅燈變成綠燈,應該會再維持綠燈一段時間吧。﹂瑠美子像是控訴一般說著,抬頭看著陣內的臉。 ﹁原來如此,我懂妳的意思了。﹂ 聽他這麼一說,她才鬆了一口氣。 和畑山瑠美子分別之後,陣內環顧了四周,接著向外勤警官走去||因為他沒看到小客車的乘客。 ﹁喔,那個人在那裏喔。﹂ 巡查警官指著紅綠燈旁邊的公共電話亭。一名穿著咖啡色連帽大衣、貌似高中生的少女站在嵌著玻璃的電話亭中。電話亭的門敞開,少女似乎在打電話給某個人。 ﹁我本來叫她一起搭上救護車的,不過她說她沒甚麼大礙,不肯聽從我的勸告。﹂ ﹁喔。﹂ 陣內走近,對著她輕輕舉起手打招呼。然而,她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即便她的臉面對著陣內的方向。 ﹁不行啦,﹂巡查警官從後方對陣內搭話,﹁她的眼睛看不見,是我告訴她那裏有電話亭的。﹂ 2 少女的名字是御廚奈穗。被救護車送到醫院的男人是她哥哥,名字好像叫做健三。兄妹是從隔壁町的某個親戚家回來的途中碰上意外的。從親戚家的住址判斷,御廚健三的車子可能是從花屋通的南邊開往北邊。 奈穗戴著淡色鏡片的眼鏡,鏡片後方的那雙骨碌碌的大眼睛,不知情的人絕對想不到她失去了視力;配上她那如同陶瓷一般的美麗肌膚,大家口中的美少女應該就是這個樣子了。 陣內在廂型車裏替她做筆錄。 ﹁妳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吧?﹂ 陣內用溫柔的口氣謹慎地問。奈穗點了點頭。 ﹁妳還記得事故發生之前的事情嗎?﹂ ﹁是的。﹂ ﹁妳在和哥哥聊天嗎?﹂ ﹁沒有,從親戚家出來的時候我們是在聊天,不過在事故發生之前,我們都在聽廣播,幾乎沒有說話。﹂ 她雖然是個高二學生,可是和其他同年齡的少女比起來,她的說話方式簡明易懂多了。 是嗎||陣內簡短的回答之後,開始思考下一個問題。要怎麼做,才能從眼睛看不見的她口中問出一些有用的情報呢? ﹁這個問題憑妳的感覺回答就可以了。妳覺得當時的車速大概是多少呢?速度是不是很快呢?﹂ 詢問的同時,陣內覺得自己問了一個笨問題。車速快慢與否,是全憑個人的主觀感覺而定。 然而,奈穗卻沒有理會陣內的反省,做出了意外的回答: ﹁我想時速大概是五十到六十公里。因為時間是半夜,哥哥好像也開得比較快。﹂ 陣內不由得和金澤對看了一眼。 ﹁為甚麼妳會知道呢?﹂金澤問。 ﹁我經常坐哥哥的車,所以能夠從震動和引擎聲得知。﹂ 奈穗理所當然地回答。 這個時候,陣內又問了一個更沒常識的問題||他試著問少女:﹁當時的燈號是甚麼顏色?﹂而少女也沒有回答:﹁我不知道。﹂ ﹁我想應該是綠燈。﹂她自信滿滿地說道。 ﹁為甚麼?﹂ ﹁因為在事故發生前不久,哥哥說:﹃太好了,是綠燈,真是個好時機。﹄﹂ ﹁﹃太好了,是綠燈﹄嗎?﹂ 陣內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處理這種證詞才好,畢竟不是她自己親眼確認燈號。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後,她稍微提高聲音說:﹁而且︙︙﹂然後停了一會兒,繼續說: ﹁而且哥哥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人。他絕對不會看錯,或無視燈號的。﹂ 調查完現場狀況、確認事故車移開現場之後,陣內和金澤前往御廚健三被送往的市立醫院。在這個時候,奈穗也和他們同車,友野和雄和畑山瑠美子則由外勤警官護送。 當他們抵達醫院時,奈穗的雙親已經待在醫院了。一看見她,他們便憂心忡忡地跑了過來。 ﹁哥哥呢?﹂奈穗詢問。母親回答:﹁還在動手術啊。﹂ 陣內和金澤決定走到遠一點兒的地方等候。除了想知道健三是否能救回來之外,他們的真正目的是跟醫生拿健三的血液||為了確認其中的酒精濃度。 ﹁這件事你怎麼看?﹂陣內一邊用餘光看著健三的家人,一邊詢問金澤。 ﹁真是難辦啊。﹂主任說,﹁雙方都說是綠燈,而且那個孩子還不是親眼看到的。我無意輕視殘障人士,不過她的立場還是很不利。﹂ ﹁得等哥哥的供詞嗎?﹂ ﹁就是這樣。﹂ 然而,倘若健三就此不再醒來的話,最後警方可能就只能採納友野他們的證詞了。 ﹁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只能立看板了吧。﹂ ﹁是啊,雖然沒甚麼用。﹂ 當雙方都主張燈號是綠燈的時候,尋找目擊證人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不過,聚集在現場湊熱鬧的人潮之中,並沒有目擊事故發生瞬間的人。因此,他們只能在現場立看板,呼籲目擊者出面。然而,就陣內的經驗之中,那種看板從來沒有生效過。 ﹁好像結束了。﹂ 金澤說完之後,陣內也朝著那個方向看過去,醫生正好從手術室走出來。醫生一臉嚴肅地對御廚家的雙親說了些甚麼,這段談話大概也傳到奈穗耳裏了吧||因為第一個哭倒的人就是她。 3 確認了螢幕上的影像之後,加瀨紀夫滿足地點點頭,這次的成果令他相當滿意。不但沒有拍攝到沒必要的東西,還具有相當的震撼力。 ||不管怎麼說,這可是真正的事故呢。 紀夫是在去年剛上大學的時候開始熱中於攝影的,因為他考上大學得到的賀禮,就是一台攝影機。起初他只是單純的樂於攝影而已,不過到了後來,就想要製作自己的作品。不過話又說回來,拍攝影劇實在是太辛苦了,因此他最近熱中的事,是一碰到甚麼小事件,就立刻跑到現場去拍攝,並按照自己的方式剪輯成新聞節目,也試著自己加上新聞文字跑馬燈。 不過,問題就在於:能稱得上是﹁重大事件﹂的狀況並非俯拾即是。所以他製作的新聞之中,還是有很多類似﹁楓葉的季節來臨﹂、﹁今年的初雪﹂的東西,這點令他感到不滿。 就在這種時候,今晚的車禍發生了。當他因為一聲撼天巨響而打開窗戶時,看到了兩輛車在前方不遠的十字路口處相撞。紀夫興奮地扛起攝影機趕往現場,並成功地將警車和救護車趕到的狀況、警方將傷患從事故車裏救出來的畫面,全都收錄在攝影機裏。 ||硬要說出甚麼不滿意的地方,大概就是沒能拍到事故發生的瞬間吧。 算了,那也是不可能的。紀夫一面看著螢幕,一面感受到喜悅的情緒高漲。由於紀夫有意將現場之外的情景也拍攝下來,所以紅綠燈和周圍的狀況也都拍進畫面裏了。 ||接下來要怎麼剪輯才好呢? 紀夫絞盡腦汁思考剪輯的手法。 4 隔天早上天一亮,陣內和金澤便再度前往事故現場。車子滑行的痕跡會留兩、三天,所以儘量在天亮的時候拍照下來會比較好。 ﹁從煞車的痕跡來看,友野的車速應該有將近七十公里。那個傢伙,可說是滿口謊言。﹂ 平常溫和敦厚的金澤很難得用了比較重的口吻說道,應該是御廚健三死亡的關係吧。而且直接加害人友野竟然在不知不覺間離開了醫院,對於死者家屬,他更是連聲招呼都沒打,所以剛才陣內才會先在自家打電話給他。 ﹁我又沒有錯。﹂友野用忿忿不平的聲音說:﹁闖紅燈的是對方欸,會死也是他自作自受。﹂ 可是,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去跟他們打聲招呼||當陣內這麼說完,他竟然厚臉皮地回答: ﹁我才是被害人欸,要打招呼也應該是他們來跟我打吧。﹂ 確認過主要調查項目之後,金澤開口說: ﹁和那名少女說的一樣,御廚健三的車速大概是五十到六十公里吧,煞車的時機好像有點晚。如果開快一點的話,搞不好還躲得過這起死亡事故。唉,現在說這種話也沒甚麼用了。﹂ ﹁超過限速十、二十公里的話,也還在容許範圍內。﹂ 由於陣內對友野的印象很差,所以在言詞上也不由得袒護起御廚健三來了。 在離開現場之前,他們立了看板,上面寫的內容如下: ﹁本月七日凌晨零點左右,這個十字路口發生了汽車對撞事故。現在警方在尋找目擊者,請知情的民眾聯絡XX署交通課。﹂ 重新看過內容之後,陣內歎了一口氣。假使真的有目擊者,他們一定也是因為某些理由而不願意出面的,即便其理由只是單純﹁覺得很麻煩﹂,陣內也不覺得他們會因為看見這個看板就改變心意。不,更大的前提是:到底有幾個人會將目光留在這個看板上,並將內容從頭到尾看完呢?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事情好像會就此結束的感覺。﹂一邊看著大量的人潮走過斑馬線,陣內一邊喃喃說道。不管是多大的事故,只要過了三天,就會被絕大多數的世人遺忘。 ﹁唉,再等等看吧。﹂金澤也有氣無力地回答。 這天晚上,陣內換上了樸素的衣服,到外頭隨性散步。話雖如此,他也不是完全沒有目的。御廚家距離陣內住的公寓並不是很遠,而且他知道今天晚上會在那裏進行守靈。只是去看看情況||這是他對自己說的藉口,其實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再見御廚奈穗一面。 御廚家是坐落在住宅區之中的木造房子,佔地大約有六、七十坪,從外面就可以看到種植在庭院裏的柿子樹。 看了玄關之後,陣內覺得狀況好像有點奇怪,好幾個人慌慌張張地進進出出。由於奈穗的母親也在,陣內便走近問她發生甚麼事了。母親一開始似乎沒認出陣內是誰,不過馬上就想起他是昨天晚上見過面的交通課警官。 ﹁奈穗和友紀不見了,她們剛才明明還在的︙︙﹂ 友紀是小奈穗兩歲的妹妹。一個小時之前,大家就沒看見她們兩個人。 ﹁姊姊。﹂ 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跑了過來,大概是奈穗的舅舅。 ﹁我去那條路上的香菸行問過了,對方說看到兩個很像是她們的女孩子搭上計程車。妳知不知道她們會去哪裏呢?﹂ ﹁計程車?﹂奈穗的母親臉上的表情更加不安了,﹁我不曉得︙︙那兩個孩子上哪兒去呢?﹂ ||該不會︙︙ 陣內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他離開御廚家,走到她們坐上計程車的那條路上。這時剛好來了一輛計程車,陣內便攔車坐了上去,說: ﹁到C町三丁目的十字路口。﹂ 在距離事故現場前面一點的地方下車之後,他徒步走了過去。銀行前面的電子時鐘顯示九點十二分。到了這個時間,不僅交通流量銳減,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 一如他的預測,奈穗在這裏。身穿深藍色制服的她,站在十字路口的一角。在她旁邊的應該就是妹妹友紀吧,她的個子比奈穗高,還穿著黑色的套裝,所以乍看之下會讓人錯覺她才是姊姊。 ﹁妳們在做甚麼?﹂ 陣內一出聲,兩個人的身體都顫抖了一下。友紀提高警覺向後退了幾步,露出倔強的眼神。 ﹁是昨天的警察先生嗎?﹂ 奈穗稍微歪了一下頭問道。陣內回答﹁是﹂之後,她才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我去過妳家了。大家都很擔心妳們,早點回去吧,我送妳們。﹂ 結果,奈穗沉默了一會兒,說: ﹁我是帶妹妹來看事故現場的。﹂她的聲音相當沉穩。﹁因為她說無論如何都想來看一下,我們兩個人才會一起過來,在這個地方守靈。﹂ ﹁這樣子。﹂ 陣內看著妹妹。友紀輕輕地將雙手交疊在前方,然後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她的手腕上戴著一支迪士尼的卡通電子錶,和她身上成熟的服裝非常不搭調。 她們打電話回家之後,陣內便攔了計程車送她們回去。在計程車上,奈穗問陣內事故調查的後續進展。 ﹁畢竟沒有目擊者啊︙︙﹂ 陣內覺得自己好像在找藉口搪塞似的。 ﹁如果查不出真正的情況怎麼辦?對方就完全不需要負責了嗎?﹂ ﹁不是的,目前還無法判斷。我想還是要先將文件報告送到檢察官那裏才能知道結果。不過︙︙﹂ ﹁不過?﹂ ﹁沒有證據的話,檢察官就無法持續審理這個案子、為這個案子開庭,到最後很有可能會流為不起訴處分。﹂ ﹁意思就是我們不能告對方了嗎?﹂奈穗的聲音變得尖銳。 ﹁嗯,就是那樣。﹂他說完之後,她緊咬著嘴唇。 ﹁可是,我們並不希望事情變成那樣,所以才會製作尋找目擊者的看板。﹂ ﹁我知道。﹂ 奈穗調整了一下墨鏡的位置,接著將臉微微轉向陣內,說: ﹁警察先生,目擊就是用眼睛看到的意思嗎?﹂ ﹁是啊。怎麼了嗎?﹂ ﹁不,沒甚麼。﹂ 奈穗輕輕搖搖頭,然後轉向妹妹的方向。她的妹妹一直看著窗外的景色,從坐上計程車開始,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5 翌日,有個自稱目擊事故的男人出現了。這個名叫石田的學生穿著黑色皮衣和牛仔褲,頭髮的一部份染成了咖啡色。 陣內和金澤在交通課角落的桌子旁聽男人說明情況。 ﹁大概是十二點前幾分鐘的時候吧,我在那條路上開車,然後就碰巧看到了︙︙事情就發生在眼前欸,真是嚇死我了。﹂石田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說道。 ﹁你說的﹃那條路﹄是哪一條路呢?﹂ 陣內拿出道路地圖,在石田面前攤開。石田伸長脖子看了一下,然後指著其中一條路說:﹁這條。﹂那是和花屋通交錯的道路。 ﹁你是怎麼開的呢?﹂ ﹁從這裏開到這裏。﹂ 石田伸出留著長指甲的手指指出方向。按照他的說法,他是從友野車子的反方向,以和車子來向恰恰相反的方向向前行駛的。 ﹁那就是說,你經過了事故現場旁邊囉?﹂ ﹁沒錯、沒錯。﹂石田點了好幾次頭。 ﹁可是,﹂陣內看著對方的眼睛說,﹁沒有人看到事故發生之後有車子開過那裏喔。﹂ 結果,石田用鼻子﹁哼﹂了一聲。 ﹁大家都忘記了啦,要不然就是他們都在注意發生意外的車子。﹂ 陣內斜眼瞄了金澤,金澤微微點了一次頭。 ﹁那麼,麻煩你詳細說明一下當時看到的情況。﹂ ﹁我就說,我開過去的時候前面的燈號是綠燈,所以我就開了過去,結果一輛黃色的車子突然從右邊衝過來。因為那輛車離我還有一段距離,我才來得及煞車,但對向開過來的進口車就直接撞上去了。﹂ 石田拿自己的手掌當作車子,對陣內他們做說明。 ﹁原來如此。﹂陣內點頭,﹁總而言之,就是黃色的車子闖紅燈就對了。﹂ 嗯,瞭解||他一邊用原子筆敲著桌子,一邊回應石田。 ﹁為甚麼你現在才想到通知警方呢?﹂ 石田露出一個淺笑,說: ﹁因為我不想扯上麻煩事啊,畢竟做這種事又沒有甚麼獎賞。不過,一想到我的證詞可以幫助某個人,我就覺得還是出面告訴警方一聲比較好。所以我就來了。﹂ ﹁這可是良心發現呢。﹂ ﹁對吧?我是不知道我的證詞能夠幫上誰的忙啦,不過我倒是希望能夠從受益的人那裏要到一些零用錢來花花||那就先這樣啦。﹂ 陣內抓住了正要站起來的石田的衣服袖口。搞甚麼啊||石田的臉色變了。 ﹁希望你能再說得詳細一點。﹂ ﹁我已經沒甚麼要說的了。﹂ ﹁沒這回事,從現在開始才是關鍵。首先,能不能請你說明一下||為甚麼你會在那個時間開車行駛在那條路上呢?﹂ 石田的供述大致上都合情合理。他開車經過那條路的原因,是幫打工處的經營者跑腿到隔壁町去,回程便經過了那裏。車子的所有人是那名經營者,車種是皇冠轎車︵註:Toyota Crown,豐田汽車股份有限公司於一九五五年推出的中型豪華轎車。與其他豐田汽車不同的是,它在車頭使用的是一個皇冠樣的徽章,而豐田的標誌則在車尾。︶。從跑腿的目的地離開的時間很正確,關於路程上的情況也沒甚麼不自然的地方。 可是,陣內並不打算完全相信這種供述。從石田這個人的形象看來,他應該是那種就算目擊了事故,也絕對不會特意出面作證的類型。他極有可能是友野的幫手。 ﹁如果你有在那個時間經過事故現場的確切證據,那就太好了。﹂ 陣內試著改變說話的口氣。結果石田張大了鼻孔,出乎意料地回答:﹁有喔。﹂陣內感到有些驚訝。 ﹁甚麼樣子的證據呢?﹂ ﹁後來我馬上就打電話到店裏去啦,是用車用電話打的。因為我要請老闆幫我把想看的節目用錄影機錄起來,然後,我就順便跟老闆說了剛才看到很嚴重的事故。你問老闆就知道了。﹂ ﹁那大概是幾點的事?﹂ ﹁呃,我想想看。﹂ 石田摳著下巴,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接著彈了一下手指。 ﹁對了,根本沒甚麼好想的,是在十二點前幾分鐘啦。因為我要請老闆幫我錄的節目,是從十二點開始的。﹂ ﹁喔,十二點前幾分鐘嘛。﹂ 陣內看著石田。他那張讓人忍不住聯想到爬蟲類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如同蛇一般的笑容。 石田回去之後,陣內馬上打電話到他工作的咖啡廳去。姓荻原的老闆全盤認同了石田所說的所有供述,也確認他是在十二點前幾分鐘打電話回去店裏的。 ﹁那個時候錄下來的錄影帶還在喔。如果你們需要的話,要不要我拿去給你們啊?﹂ 荻原用一種遊刃有餘的口氣說道。雖然陣內覺得看了那種錄影帶也不會有甚麼幫助,但他還是請荻原拿來警署了。 ﹁你覺得怎麼樣?﹂陣內請教金澤。 ﹁我不相信哩。﹂這是主任的感想。﹁感覺實在太刻意了吧。不但供詞很不自然,他還知道了只有當事人才知道的情況,應該跟友野和雄有所關聯吧︙︙﹂ ﹁我也有同感。﹂ 最重要的是,在紅綠燈相關的事故中,目擊者等到兩、三天之後才出現,這點本身就很詭異了,這種目擊者幾乎都是受到某一方的委託而出面做偽證的。情況更嚴重的話,雙方都會找這種冒牌目擊者出面。 ﹁總而言之,我們就再確認一下石田的話是真是假吧。如果是假的,他也應該預先做了周全的準備,不過一定會出現漏洞的。有必要的話,請求支援也沒關係。﹂ ﹁我知道了,我馬上就會抓到他的小辮子的。﹂ 陣內將電話拉了過來。拿起聽筒之前,他轉身對著金澤的方向問道: ﹁請問,如果我把石田的供述告訴她,你覺得怎麼樣?﹂ ﹁她?﹂ ﹁御廚奈穗。如果石田真的在事故發生後通過了現場,我想她可能會記得。﹂ ﹁可是,她不會說出對己方不利的話吧?﹂ ﹁我先不告訴她石田說了甚麼。這樣子的話,她就不知道怎麼回答會是對自己不利了。﹂ ﹁原來如此啊。﹂ 金澤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幹勁十足地說:﹁好,試試看吧。反正失敗的話,也只是回到原點而已。﹂ 然而,其實他們並沒有失敗。 6 ﹁那個人說謊。﹂ 奈穗的聲音聽起來清楚而且果決,由於實在太清楚了,其他的警官們都看向他們這邊。 ﹁為甚麼妳敢確定他說謊呢?﹂金澤平穩地詢問。 ﹁因為事故發生之後,根本沒有車子從我們旁邊經過。有車子經過的話,我聽聲音就知道了。﹂ 她只知道目擊者的車子從他們旁邊經過,不過並不知道那輛車是行駛在哪一條路上。因此,她應該是無法判斷目擊者是敵是友。 ﹁可是,當時妳的精神不太穩定,說不定只是妳沒聽到。﹂ 陣內說完,她便將臉轉向他,她轉身的角度就如明眼人一般準確。 ﹁警察先生,你會不會因為精神不穩定而看不見東西呢?﹂ ﹁沒有,眼睛應該不至於看不見︙︙﹂ ﹁對呀。我們的耳朵,就是你們大家的眼睛。﹂ 奈穗毅然說道。陣內不知道該怎麼回話,於是金澤代替他說: ﹁可是啊,這個人有在事故發生時,開車經過現場的證據。呃,可能也說不上是證據啦。﹂ 然後他將石田在凌晨零點前幾分鐘打電話給朋友的事情告訴奈穗。結果,她驚訝地張開了嘴巴,接著說: ﹁那也是騙人的。因為,事故是在零點之後發生的。我剛好也回想起這件事情,正打算告訴你們。﹂ ﹁為甚麼妳能斷言是零點之後發生事故的呢?﹂陣內問。 ﹁我不是說過,我在車子裏面聽廣播嗎?事故是在零點的報時聲之後發生的。我當時正在聽著 Yuming 的歌,結果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衝擊︙︙﹂ ﹁Yuming?﹂ 陣內倒抽了一口氣。他對金澤使了一個眼色,兩個人便暫時離開座位。 ﹁她說的是真的。﹂他說,﹁主任應該也記得吧?那天晚上,報時聲之後確實播放了 Yuming||松任谷由實的歌曲。﹂ ﹁可是,也有可能是她在撞車之後才聽到的,只不過誤以為是之前聽到的。﹂ ﹁不可能,她搭乘的車子前半部全毀,收音機也壞掉了。﹂ 金澤用手摸摸下巴,然後舉起食指。 ﹁也就是說,如果事故在零點之前發生,她就不可能聽到那個 Muming 的歌。﹂ ﹁是 Yuming。﹂ ﹁都可以啦。總之,她就聽不到那個人的歌了。﹂ ﹁我們再問清楚一點吧。﹂ 兩個人回到奈穗的身邊。 ﹁妳還記得當時聽到的是 Yuming 的哪一首歌嗎?﹂ 陣內問完之後,奈穗彷彿在說﹁當然﹂一般點了點頭。接著,她哼起了︽反覆吶喊︾:為甚麼為甚麼||美妙的歌詞從此開始。奈穗的聲音也充滿了清透的感覺,非常動聽。 ﹁最後的春日看見的夕陽 照亮雲彩||﹂ 唱到這裏的時候,她的歌聲中斷了,她說: ﹁到這句﹃照亮雲彩﹄的時候,就發生車禍了。﹂ ﹁甚麼?﹂陣內重新看著她的臉。 ﹁就是說,﹂她說道,﹁唱到﹃照亮雲彩﹄的最後一個﹃彩﹄字的時候,意外就發生了,絕對不會錯。﹂ 凌晨零點零分四十八秒。 若御廚奈穗的記憶正確無誤,這就是事故發生的正確時間,這是陣內他們自廣播電台打聽之後得出的結果。 而且,她又發揮了令人驚異的聽力和記憶力,說出了另一個嶄新的證詞。那就是在︽反覆吶喊︾這首歌的開頭,﹁為甚麼為甚麼﹂的第一個﹁為﹂字時,開車的哥哥御廚健三說了﹁太好了,是綠燈,真是個好時機﹂,這相當於零點零分二十六秒左右的時間點。 關鍵的紅綠燈停留在綠燈的時間是六十秒。倘若奈穗的證詞可信,健三就是輕輕鬆鬆地開過綠燈的。 ﹁我幹這份差事這麼久,﹂金澤苦笑著說,﹁還是第一次以秒為單位記錄時間的,這會是個不錯的經驗。剛才我跟課長報告了之後,他也露出相當關心的樣子。﹂ ﹁噢,那個老頑固啊。﹂陣內看著在窗戶邊拔鼻毛的科長那張大臉。 ﹁不過,不是甚麼正面的關心方式,他說這種證詞根本不可置信,要我趕快把事情弄清楚。﹂ ﹁果然。﹂ 陣內失望地拿起聽筒。他要打電話去三星製造廠,就是製造紅綠燈的公司。 奈穗似乎覺得只要知道事故發生的正確時間,就可以透過調查紅綠燈的記錄來得知當時的燈號是甚麼顏色了。然而實際上,根本就不存在紅綠燈記錄這種東西。 於是,陣內想到了一個辦法。假使紅綠燈是以秒為單位精準運作的話,從現在的時刻往回推算,就可以知道指定時刻的燈號是甚麼顏色了。 問題就在於紅綠燈運作的精準度如何。為了調查這一點,陣內便打算向製作紅綠燈的公司詢問,御廚奈穗和她的母親一同在樓下的會客室等候結果。 接電話的是一個名叫酒井的男人,他隸屬於技術部門,聲音很年輕,說話彬彬有禮。陣內也用同樣禮貌的態度說明自己去電的原因。 ﹁不行,那是沒辦法的。﹂不過酒井的回答卻直截了當。 ﹁沒辦法︙︙意思是紅綠燈沒有那麼精準嗎?﹂ ﹁不是,紅綠燈的計時器是很精準的。那個地方使用的是S型程式控制式交通號誌,就算使用了一整年,也不會出現幾秒誤差的。﹂ ﹁那你的意思是?﹂ ﹁不過,我剛才說的是在正常運作的狀態下。如同你所知,紅綠燈的變換時間會因為時間帶而不同。巔峰時間、半夜、白天全部都不一樣,所以我們必須隨時變更計時器的時間。其實,光是這樣子的變更,就會產生時間誤差了。﹂ ﹁大概有多少呢?﹂ ﹁嗯,最多是七秒。﹂ ﹁七秒︙︙﹂ 陣內的心情陷入苦悶。事故發生到現在已經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紅綠燈當然也變更了好幾次計時器的時間。 ﹁所以,如果是在計時器變更之前,還有可能像你說的一樣往回推算,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陣內道謝之後掛上了電話。就算酒井可以擔保這點,但也完全於事無補。 他向金澤報告了詢問結果。金澤似乎原本對這一點懷抱了相當大的期待,所以聞言以後也非常失望。 然而,最痛苦的事情才要開始。陣內走到一樓的會客室,告訴奈穗這件事情。奈穗好像一心覺得那些證認可以證明哥哥的清白,所以一聽完他的話,她雙手掩面哭了起來。雖然母親撫了撫她的背,她卻沒有停止哭泣的意思。附近的人都驚訝地看著他們。 陣內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好,只能待在一旁手足無措。這個時候,有個人輕輕地拍了他的肩膀,說: ﹁到底發生甚麼事啦?﹂ 那是他認識的社會新聞記者。 7 加瀨紀夫仔細地讀著刊載在社會新聞版角落的那則報導,因為上面寫著前幾天的那場事故。 報導中寫著男性死者的妹妹的故事。她的眼睛看不見,卻有超群的聽力,警方才能因而得知以秒為單位的事故發生時刻。而且,她主張哥哥是在綠燈的時候通過十字路口的,不過現在還沒有證明這一點的方法。 看了刊載在報紙上方的少女臉龐之後,紀夫覺得她很可愛。他認為自己非幫上這個少女的忙不可。 ||可是,我拍到的是事故之後的情況,並不是事發瞬間。 但是,紀夫還是走進自己的房間,重新播放了前幾天的錄影帶。他還沒進行剪輯作業。 ﹁果然不行啊。既然拍到的是事故發生之後,就沒有意義了。﹂ 紀夫看著畫面自言自語。雖然拍到了紅綠燈,不過那已經是事故發生幾分鐘之後的畫面了。 當他決心放棄,打算伸手按下停止鍵的時候,背景稍微改變了。他停下手。攝影機拍到了後方的時鐘,就是在銀行前面的電光電子時鐘。上面數字按照﹁0:13﹂的順序排列著。在這個時間點,前方的紅綠燈燈號是綠燈。 ﹁雖然很有趣,不過這也不能證明甚麼吧。如果是可以顯示出秒數的時鐘,還可能有點用。咦||﹂ 就在他抱怨的時候,那個時鐘上的數字變成了﹁0:14﹂。前面的紅綠燈燈號,依舊是綠燈。 ||這是怎麼回事?時間改變的瞬間,應該是零點十四分○○秒。如果知道這一瞬間還是綠燈的話,會不會有甚麼幫助呢? 紀夫盤腿坐著思考。自己搞不好掌握了超級了不起的證據喔||這個想法湧現,讓他的心跳也隨之變得劇烈。 ||綠燈也有很多種情況。是剛變成綠燈,還是快要變成紅燈,就會有所不同了︙︙ 怎麼也理不出頭緒的他敲了自己的頭。 就在這個時候,畫面又出現了變化。他先呆呆地看著,然後才突然回過神來,倒帶重新看了剛才的畫面一次。 ﹁啊!﹂ 他一邊站起來,一邊喊道:﹁老媽,電話給我!﹂ 8 ﹁我不太懂啦,再從頭說明一次。﹂ 鼻子下方長著小鬍子的課長趾高氣揚地坐在椅子上。因為御廚奈穗上了報的關係,這個男人似乎也在意起這次的事件了。 ﹁所以說,首先就是紅綠燈的時間間隔。﹂ ﹁這我知道。就是五十六、六十、四吧?﹂ ﹁是的。﹂ 陣內點頭。課長剛才說的數字,就是那支紅綠燈的時間差||紅燈五十六秒,綠燈六十秒,黃燈四秒。這是行駛在花屋通上的車輛所看到的紅綠燈,橫向馬路的紅綠燈時間差當然就和這個數字相反。只不過在紅燈的時間當中,包含了雙方同時都是紅燈的四秒鐘。 ﹁也就是說,整個循環是一百二十秒,剛好是兩分鐘。意思就是燈號會在兩分鐘之後回到原本的狀態。﹂ ﹁嗯,這我也瞭解。﹂ ﹁接下來就是關鍵的錄影帶了。﹂ 陣內播放了跟加瀨紀夫借來的錄影帶。畫面上映照著銀行的時鐘。在時鐘的時間從﹁0:13﹂變成﹁0:14﹂的時候,陣內讓畫面靜止。 ﹁就如同您看到的一樣,這一瞬間的燈號是綠燈。﹂ ﹁嗯。意思就是零點十四分○○秒的時候是綠燈嘛。﹂ ﹁是的。可是向那家銀行詢問之後,我們發現這個時鐘所顯示的並不是標準時間。它慢了四十一秒。所以,時間變換成零點十四分的瞬間,其實已經是零點十四分四十一秒了。﹂ 課長敲了自己的太陽穴兩下,接著說:﹁然後呢?﹂ ﹁然後,我就繼續播放畫面。﹂ 陣內一邊看著自己的手錶,一邊再度播放畫面。但是過了一會兒之後,他又再度暫停播放。課長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彷彿在說:﹁搞甚麼啊?﹂ ﹁從剛剛到現在過了七秒鐘,所以現在是零點十四分四十八秒。就如同您所見的一般,紅綠燈燈號一直都是綠燈。﹂ ﹁是啊。﹂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剛才提到的紅綠燈燈號循環。由於兩分鐘之後就會回到原本的狀態,所以在兩分鐘之前,也就是零點十二分四十八秒的時候,燈號也會是綠燈。用同樣的減法來算的話,我們可以說,御廚奈穗所說的事故發生時間||零點零分四十八秒,這支紅綠燈的燈號就是綠燈。﹂ 陣內一口氣說完之後,看著課長的反應。課長發出嘀咕聲,將雙手交叉在胸前。然後他閉起眼睛思考了一陣子,接著慢慢地睜開眼睛,搖搖頭。 ﹁我懂你的意思。零點零分四十八秒那一瞬間,這支紅綠燈燈號是綠燈,這一點我認同。問題是,事故是不是真的是在這個時間發生的。看不見的人耳朵似乎都很敏感,不過還是有可能記錯。而且,她在聽歌聽到一半時遇上了突發狀況,竟然還能清楚記得歌手唱到那首歌的哪一部份,這實在有點超乎常理。﹂ ﹁可是,這個常理並不適用於那名少女。﹂ ﹁你憑甚麼這麼說呢?﹂ ﹁您看過這個就知道了。﹂ 這麼說完,陣內又再度播放剛才的錄影帶。畫面還是一樣,映照著紅綠燈和時鐘。 ﹁甚麼啊?這有甚麼異樣嗎?﹂ ﹁是接下來的部份。﹂ 陣內指著紅綠燈。這一瞬間,燈號從綠燈變成了黃燈。﹁喔?﹂當課長發出聲音的時候,畫面就改變了。 ﹁燈號在攝影結束之前改變了嘛。﹂課長說。 ﹁是的。我們計算了那個時間以後,判定是零點十五分二十五秒。綠燈的時間是六十秒,所以在零點十四分二十五秒的時候,燈號由紅燈變成了綠燈。由於這個循環也是間隔兩分鐘出現的,因此在零點零分二十五秒的時候,燈號應該也會從紅燈變成綠燈。﹂ ﹁零點零分︙︙這又怎麼了?﹂ ﹁請您回想一下御廚奈穗的話。她說在事故發生前,聽到御廚健三說了﹃太好了,是綠燈﹄。根據她的證詞,我們判斷出那個時間是零點零分二十六秒前後。﹂ 陣內看得出課長的臉頰扭曲了。 ﹁即使這樣,您還是懷疑她奇跡似的能力嗎?﹂ 陣內閉上了嘴巴。 ﹁課長。﹂金澤也從旁開口。課長終於抬起臉來,緩緩開口: ﹁在此之前,我有個提案。﹂ 陣內心想,進行這種實驗大概是警察史上的頭一遭吧!以署長為首,各部署課長以上的長官全都聚集在會議室裏。御廚奈穗一個人坐在講台上,陪同她一起前來的母親,則坐在最後面的位子上擔心地看著實驗進行。 ﹁妳的心情怎麼樣?﹂ 站到奈穗旁邊之後,陣內小聲地問。 ﹁有點緊張,不過沒關係的。﹂她回答。 ﹁那就開始吧。﹂ 金澤的聲音讓會議室的嘈雜聲陷入平靜。接下來,他對著在角落待命的女警打了暗號。她前面有一台音響。 在寂靜之中,音樂開始流洩出來。是松任谷由實的︽ANNIVERSARY︾。這是奈穗指定的。 為甚麼我沒有注意到這種事 不斷尋找的愛情就在這裏 在不知情的人眼裏看來,應該會覺得這副光景非常詭譎。連松任谷由實的小名 Yuming 都不知道的中年男子們,一臉認真地聽著這名廣受青少年擁戴的歌手所演唱的歌曲。 曲子開始不久,女警便開始做出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文字處理器︙︙香水︙︙戈巴契夫︙︙香菸︙︙﹂ 就像這樣,她開始不規則地讀出這些毫無脈絡可循的文字。完全沒有規律性,女警只不過是隨意選出了高中女生應該會知道的單字讀出來而已。 歌曲仍舊繼續播放。陣內看著奈穗的樣子,她的表情跟實驗開始之前一樣。 ﹁接下來,我要讓大家看一下這個東西。﹂ 女警依照金澤的指示,拿出一張大大的表。上面寫著她剛才讀出來的單字。 ﹁那麼,我們就開始提問吧。麻煩在座的哪個人唸一下其中的單字。﹂ 金澤一說完,後方就立刻傳來了﹁戈巴契夫﹂。說話的人是警備課長。金澤問奈穗:﹁妳知道嗎?﹂ 陣內覺得她思考了好長一段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現場氣氛緊繃,甚至讓人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奈穗吸了一口氣,然後說: ﹁是在﹃手牽手的我們﹄的第一個﹃手﹄字出現時讀到的。﹂ 她的口吻非常清楚。接下來,大家的目光移到了女警身上。她確認了一下手邊的筆記之後說:﹁沒有錯,就是那樣。﹂大家異口同聲地發出驚歎聲。 之後大家還是繼續提問。﹁電子計算機﹂||﹁在﹃仰望眼睛﹄的﹃望﹄字的時候﹂。﹁嬰兒﹂||﹁﹃相信明天﹄的﹃明﹄字的時候﹂。她完美地回答了所有的問題。這麼一來,就可以證明她在聽歌的同時,能夠記住和歌詞對應的時間所發生的事情了。 就在問完了十個問題的時候,大家全部噤聲不語。這些現實主義者,也不得不承認她令人驚異的能力。 ﹁可以了嗎?﹂ 由於金澤也陷入沉默,所以陣內便開口問他。金澤沒有回答,一會兒之後,署長舉起手來,問道: ﹁妳記得我在歌曲播放的途中有咳嗽吧?﹂ 陣內緊張地看著奈穗。她沉默了。 ﹁怎麼啦?如果不能記住突發的事情,不就不能算是完美無誤了嗎?﹂ 署長雖然露出了溫和敦厚的笑容,不過看著她的目光卻相當銳利。陣內覺得被責備的人彷彿是自己一般,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她說話了。 ﹁咳嗽聲是在﹃平凡的早晨對我來說也是紀念日﹄的﹃紀﹄字時出現的。﹂ 陣內抬起臉。然後,他發現署長的嘴唇在顫抖。署長慢慢地走到前面,輕輕握住她的手。 ﹁我也很喜歡這首歌喔。﹂他說,﹁了不起,真的很厲害,真是奇跡之耳呢。﹂ 這個時候,奈穗也露出了她的第一個笑容。真是天使的笑容,陣內心想。 10 在做完令人驚歎的實驗的兩天後,友野和雄承認了自己的駕駛疏失。在接受調查的時候,他的態度還是很隨便,不過因為供述不實目擊證詞的石田和共乘的畑山瑠美子都招認了,他也不得不放棄掙扎。石田是友野的牌友,好像輸了友野很多錢。友野提出了消帳的這個條件,他才答應出面做偽證。 根據友野的說法,那天他本來打算送瑠美子回她的租屋處。但是在半途中,她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吵著要立刻下車。實際上,她好像也作勢要從疾駛的車子上跳下去,所以友野便抓住了她的手臂,以防她逃跑;不過她卻大鬧特鬧,才導致友野分神闖了紅燈。 ﹁從很遠的地方我就知道是紅燈了。可是我算算時間,想說差不多要變成綠燈了,才不小心︙︙﹂ 友野膽怯地說完之後,還是沒有忘記將責任推到瑠美子身上。 ﹁可是,都是那個女人的錯啦,是那傢伙妨礙我開車的。﹂ 過了一個星期之後,陣內因為別的事情經過了那個十字路口。然而,他看到畑山瑠美子在紅綠燈旁邊,手上拿著白色的花。 ﹁真漂亮呢。﹂ 陣內對她說道。她嚇了一跳似地回過頭來,然後露出了非常尷尬的表情。 ﹁被你看到丟臉的一面了。﹂ ﹁這沒甚麼好丟臉的啊。仔細想想,妳也算是其中一個受害人嘛。﹂ 然而,瑠美子搖頭苦笑,說: ﹁我可是撒謊替友野說話喔,我是共犯。﹂ ﹁謊言一定會被戳破的。﹂ ﹁好像是吧。﹂她歎了長長的一口氣:﹁那個女孩子好厲害哦。﹂ ﹁嗯,真的很厲害。﹂ ﹁我的眼睛看得見,卻甚麼都感覺不到,真是丟臉。﹂ 瑠美子這麼說著,將視線移向了遠方,然後在銀行前面的時鐘上停了下來。 ﹁詳細情形我不太清楚,不過聽說那個時鐘是破案關鍵嘛。﹂ ﹁嗯。﹂ ﹁零點零分四十八秒嗎?這樣子的話,我的記憶力也不算太差嘛。﹂ 她騷了騷鼻子,一邊說:﹁車子相撞之後,我抬起頭,不知道為甚麼就是先看到了這個時鐘。那個時候是零時○○分,三個○並排在一起,不過在我看到之後,好像就變成零點○一分了。如果事故是在零點零分四十八秒發生的,也還算符合邏輯吧。因為從撞車到我抬頭,大概也過了十秒左右。﹂ 陣內大吃一驚。這個女人在說甚麼啊? ﹁唉,事到如今也無所謂了。﹂瑠美子帶著自嘲的口氣說完之後,用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陣內吃驚的臉:﹁怎麼了?你的臉色不太好喔。﹂ ﹁沒有,沒甚麼。﹂他說。﹁那我先走了。﹂ ﹁嗯,再見。﹂ 瑠美子這麼說著,舉起了一隻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之後,他重新看著銀行的時鐘。數字飛快地在他的腦海裏飛舞。 ||事故發生之後,看到時間從零點○○分變成○一分?怎麼可能。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陣內心想。這個時鐘慢了四十一秒,所以當時間變成零點○一分的瞬間,其實應該是零點○一分四十一秒才對。這麼一來,按照她剛才的說法,車子大約是在十秒之前,也就是零點○一分三十秒左右的時候相撞的。這跟奈穗的證詞差了四十秒以上。 ||如果這才是真正的撞車時間的話,那個時候的燈號又是如何呢? 他迅速地在腦中計算。然後,他驚呼出聲。 在零點○一分二十五秒之前都是綠燈,二十九秒之前則是黃燈,接下來到三十三秒左右,雙方都是紅燈。 ||御廚健三和友野和雄都是在紅燈的時候駛進十字路口的嗎? 這麼想的話,就完全合理了。友野和雄的供述是:﹁我算算時間,想說差不多要變成綠燈了﹂。 不過,陣內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是這樣的話,御廚奈穗應該無法做出那麼完美的證詞。如果沒有加瀨紀夫的錄影帶,沒有人會知道燈號是在零點零分二十五秒的時候,從紅燈變成綠燈的。 他邁開步伐。在這裏停留太久的話,會讓他想太多的。 可是,他馬上就停下了腳步||因為他看到了電話亭。事故發生的夜晚,奈穗打了電話。 ||她是不是在聽報時聲呢? 一般的紅綠燈是不會發出聲音的。不過,只有一種紅綠燈會發出聲音,那就是行人專用紅綠燈。為了讓盲人方便,行人用紅綠燈會發出︽請通過︾的旋律。她是不是用左耳聽著紅綠燈的旋律、右耳聽著報時聲,預先記住了旋律開始的正確時刻呢? 接著在幾天後,她再次前去調查紅綠燈,好計算紅綠燈的間隔時間。 ||原來如此。那天晚上︙︙ 陣內想起了守靈夜,奈穗和妹妹兩個人站在這裏。她們並不是為了看哥哥出車禍的現場,而是為了計算紅綠燈間隔而來的。然後,友紀手上戴著的電子錶浮現在陣內眼前,那不就是用來當碼表的工具嗎? 倘若知道了︽請通過︾的旋律開始的正確時間和各個燈號的時間差,就能知道在零點○分二十五秒的時候,燈號會從紅燈變成綠燈。接下來只要利用她特殊的能力,設定出最適切的事故發生時間就好了。其實,事故應該是在︽反覆吶喊︾更後面的歌詞播放出來的時候發生的吧? 陣內搖搖頭,他覺得事情不可能是這樣。她奇跡似的耳朵應該是用來述說真相的,而不是捉弄警察。 這個時候,陣內回想起奈穗的笑臉。 一陣寒意爬過他的背脊。大概是感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