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凶殺案︾東野圭吾 ︽二○一三年九月六日版︾ ︽好讀書櫃︾典藏版 第一章 1 雲塊如污濁骯髒的棉團飄浮在前方的天空。雲的縫隙間透出鮮亮的藍色。並木俊介的左手從方向盤上移開,按摩了一下自己的右肩膀,然後換手駕駛,改成按摩左肩膀,最後左右搖晃一下頸部發出嗶剝一聲。 他所駕駛的西瑪︻註:CIMA,日產汽車出產的高級房車。︼以超越時速限制約二十公里的速度行進在中央自動車道︻註:從東京都杉並區開始經過八王子、大月、甲府、岡谷、飯田、小牧抵達兵庫縣西宮市的高速公路。︼的右側車道上。收音機裏傳來中元節返鄉的塞車資訊,說跟往年相比各地塞車的情況好轉了許多。 下了高速公路,在駛離收費站時,他拿出行動電話。等待綠燈亮起的空檔,選了一個登錄為﹁ET﹂的號碼撥出。 撥通之後,對方的電話轉到了語音信箱,他咂了一下舌頭,將行動電話放回褲子口袋。 他一邊看著路況導航系統的畫面,行駛在一般路面上。不久車子開進一條林蔭小徑,道路緩緩地彎曲著。林蔭的盡頭並列著小型美術館和餐廳,每一座建築物都展現出異國風情的漂亮造型。 看到一面寫著距離姬神湖別墅區還有幾公里的告示牌時,俊介不禁舒了一口氣。 告示牌上所寫的距離越來越少,終於看見最後一塊告示牌上寫著﹁姬神湖別墅區 向左轉﹂。他轉動方向盤,將藍色西瑪開進了林蔭小道間。 別墅區裏蜿蜒的小路如迷宮般伸展。這裏的別墅並沒有建得太密集,在幽靜的森林中只見零星的散佈。 路旁有塊小空地,並排停放著三輛汽車,分別是銀灰色的朋馳、寶藍色的 BMW 和紅色的休旅車。三台車的車尾面對著馬路。 俊介也將車子停在空地上,拿了放在後座的背包和白色外套走出車外,關上車門後,披上外套。 空地旁邊有一道往下的階梯,前面是一棟焦褐色的建築。周圍的樹林茂密,別墅就像是沉沒在綠色的海洋之中。 走下幾顆大石頭隨意散置而成的階梯時,他聽見了細微的女人叫聲。他將臉轉向聲音的方向,看見了網球場。 俊介朝著網球場慢慢踱步而去。只見鐵絲網圍住的球場中共有四名男女正在進行二對二的比試,換句話說他們在打雙打。 他站在鐵絲網邊,將臉上戴的墨鏡摘掉。眼前並列著一對男女的背影。看來是對面的一對放水,身材修長的女子正站在場邊上下舞動著球拍拍球。 就在她準備將球向上拋出時,她的視線捕捉到俊介的存在而停住,同時動作也跟著停下來。或許是發現她的異樣,其他三名男女也一起看向他。 ﹁不好意思,請等一下。﹂她對大家說聲抱歉,手上拿著球拍和網球,繞著球場外圍往俊介的位置走過來。兩人隔著鐵絲網相對而立。 ﹁我以為你不會這麼早到。﹂她呼吸有些急促地說。 ﹁因為事情處理得比較快嘛。﹂ 其他三人也走上前來。 ﹁是你先生嗎?﹂身材嬌小的女子詢問,一張圓臉濃妝艷抹。 身材修長的女子點頭稱是。 ﹁我是並木,﹂俊介點頭致意說,﹁我們美菜子和章太平日承蒙你們照顧了。﹂ ﹁哪裏哪裏,彼此彼此。﹂年紀看起來約五十歲上下的男子回應。他滿頭醒目的白髮,金邊眼鏡的後面用橡膠帶固定著,﹁我是藤間,這是內人一枝。﹂ 一枝對著俊介點頭致意。 ﹁這位是坂崎先生,坂崎洋太郎先生。﹂ ﹁我是坂崎。﹂和美菜子搭檔打球的男子打招呼說。他看起來約四十歲出頭,外表顯得精明能幹,體格也很結實。 坂崎對藤間提議:﹁既然並木先生也來了,我們是不是到此為止呢?也應該開始準備做晚飯了。﹂ ﹁說的也是。還得花點時間洗個澡才行。﹂藤間向妻子說道。 ﹁我還希望躺下來休息一下呢。﹂ ﹁上了年紀了,今天實在太操勞了。早知道就不要玩雙打了。﹂ ﹁可是還蠻好玩的不是嗎?﹂一枝想尋求美菜子的同意。 坂崎站在點頭的美菜子身邊,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表示:﹁藤間太太進步很多,動作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是嗎?聽你這麼一說,我可有點信心了。﹂ ﹁坂崎先生你別再誇她了。讓她繼續氣燄囂張下去,倒楣的人可是我呀!﹂ 藤間的發言逗笑了坂崎和美菜子。俊介一個人在鐵絲網外面,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下。 ※※※ ﹁感覺這時候應該先來一杯啤酒吧!﹂一踏進別墅的客廳,藤間便開口說道。他的脖子上掛著條運動毛巾。 ﹁不行,不是說好除了晚餐時間以外不碰酒精的嗎?﹂ ﹁我知道,我只是說說而已。嘴巴上說說應該不犯法吧?﹂ 客廳地面是木質地板,中間豎著一根刨去樹皮的粗大樹幹。高聳的樹幹直達挑高的天花板。 樹幹旁邊是一張寬大的木桌,藤間夫婦面對面坐著。客廳一角是被L型吧台環繞的開放式廚房。坂崎打開了冰箱問:﹁各位要喝些甚麼呢?有運動飲料、果汁、烏龍茶、罐裝咖啡,該有的都有。﹂ ﹁我要咖啡。﹂ ﹁那給我烏龍茶好了。﹂ 坂崎將每個人點的飲料放在吧台上,又開口問:﹁那美菜子妳呢?﹂ 俊介睜大眼睛看著兩人的側臉。美菜子坐在吧台前的凳子上。網球裙的下襬很短,露出了大半個腿部。 ﹁我喝果汁好了。﹂ ﹁OK。然後︙︙﹂坂崎轉向俊介問道:﹁你要喝點甚麼嗎?﹂ ﹁不用,謝謝。﹂ ﹁你不需要客氣,這裏的飲料是大家一起出錢買的。﹂坂崎露出雪白的牙齒笑著說。 ﹁不,我真的不用。﹂俊介稍微舉起一隻手拒絕。 ﹁並木先生,你請坐下,應該也累了吧?﹂藤間說。 俊介點頭致意後,坐在藤間斜對面的位置上。 ﹁這一次我們一家大小都來麻煩您,真是不好意思。﹂ ﹁快別這麼說,我只是提供場地而已。請你千萬別太在意。﹂ ﹁謝謝您。﹂俊介再一次點頭表示感謝。 坂崎像是服務生一樣將飲料端送給大家,送完之後回到美菜子所在的吧台後面。 ﹁我從美菜子那裏聽說不少並木先生的事呢。﹂藤間一枝淡淡地笑著。 ﹁是嗎,不知道被說成怎樣,我倒有些在意呢。﹂俊介看著美菜子,她只有嘴角露出些許笑意。 ﹁她可是說了不少呀。﹂一枝瞄了一眼丈夫,保持微笑地喝起了烏龍茶。 俊介端詳了她一會兒之後,沒有特定對象地隨意問道:﹁孩子們都到哪兒去了呢?﹂ ﹁應該正在讀書吧。﹂藤間看了一下牆上的時鐘。古董風格的圓形木頭掛鐘上顯示時間是下午四點。﹁不對,該是他們解放的時間了。﹂ ﹁接下來呢?﹂ 這時換成美菜子答話:﹁晚飯是六點鐘吃,在那之前是野外活動。﹂ ﹁野外活動?﹂ ﹁難得來到空氣這麼好的地方,當然也要讓孩子們多呼吸一下嘛。而且整天關在屋子裏唸書,恐怕會堆積太多的壓力。﹂ ﹁整天關在屋子裏︙︙你是說他們從早就開始唸書囉?﹂ ﹁那是孩子們一天的功課表。﹂俊介背後有人說話。 坂崎指著進門處的門板,上面貼著一張紙,寫著整天的課程安排。 ﹁七點半起床,吃完早餐稍微休息一下之後,從九點半到十二點是唸書時間。孩子們一早起來就要用功也很辛苦。﹂ ﹁因為人家都說早上學習效率最好。﹂藤間插嘴表示意見:﹁這樣子安排也是應該的。事實上應該要他們更早起床才對,趁著早上的時間至少該用功四小時,我早說過了。﹂ ﹁可是這份功課表是津久見老師排的。﹂他的妻子出面打圓場。 ﹁所以我才有些懷疑!﹂ 俊介將視線移回功課表上。下午的讀書時間從一點半起到四點為止。晚餐之後似乎是自由時間,從九點到關燈的十一點鐘則是自習時間。 ﹁孩子們在哪裏唸書呢?﹂ ﹁就在前面的別墅裏,走幾步路就到了。﹂藤間回答。 ﹁噢。﹂俊介重新看著對方,問道:﹁那裏也是藤間先生的嗎?﹂ 戴著金邊眼鏡的男子擺動薄薄的手掌否認:﹁那是租來的,是一棟木屋風格的漂亮建築。﹂ 坐在廚房吧台喝著果汁的美菜子發出一聲長歎。 ﹁說是跟父母在一起,孩子們會撒嬌,而且也不容易專心唸書,所以才又另外租了別墅。本來在出發前應該先跟你說的,可是你根本就不想聽我說話。﹂ ﹁是這樣子嗎?﹂俊介側著頭,做出禮貌性的笑容。 ﹁為了孩子,我們得儘可能地給他們最好的環境才行。﹂說完這句話後,藤間聳了聳肩膀。﹁當然在這之前還有一個現實的問題,那就是我這個破別墅要讓四個家庭的孩子住在一起,也實在太小了。﹂ ﹁您怎麼這麼說呢?這可是這附近最漂亮的房子了。﹂坂崎的音調有些上揚,﹁我還在跟我太太說真不愧是藤間醫院院長的別墅呢。﹂ ﹁哪裏哪裏,應該再大一點比較合適。我是想蓋大間點,就因為內人有意見。﹂ ﹁哎呀,我可甚麼都沒有說呀。你自己不是說,甚麼一家人住這樣子正好嗎?﹂ ﹁那說打掃起來很麻煩的人又是誰呢?﹂ ﹁那是因為你說這樣的大小正好,所以我才附和說:沒錯,如果房子太大,打掃起來很累人。﹂ ﹁原來是這樣子呀。﹂ ﹁好了好了。﹂坂崎邊笑邊舉起雙手出來當和事佬。 俊介將視線移向窗外,看見了旁邊的網球場。 ﹁話又說回來,現在孩子們讀書的環境也不一樣了。在避暑勝地租間別墅一起用功,我們小時候哪裏想像過這種事呢?﹂俊介說。 藤間放下喝到一半的罐裝咖啡,笑著問他:﹁聽說並木先生反對讓章太讀私立中學?﹂ ﹁也不是反對啦。﹂俊介偷偷瞄了一眼美菜子,又繼續說下去,﹁我只是很單純地懷疑,讓孩子接受嚴格的入學考試,到那種學校就讀是否真有甚麼意義?如果是孩子本人有強烈的意願也就罷了;由父母任意幫他們決定未來的出路,真的對孩子是件好事嗎?﹂ 藤間重重地點頭,說:﹁並木先生果然是擁有標準的看法。我所謂的標準的看法,意思是指平均性的看法。﹂ ﹁平均性︙︙嗎?﹂ ﹁像你剛剛那種說法的家長不在少數。說甚麼個人的出路該由個人決定,父母不該擅自決定;但這卻是很大的錯誤。小孩子的出路,在某個程度必須由父母來幫他們決定才對。至少,要不要接受中學入學考試,就應該是父母非小孩子自己決定,不能完全任由小孩子自己判斷。﹂ ﹁是嗎?﹂ ﹁難道你認為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會考慮到未來而自己說要就讀私立中學嗎?哪個小孩不討厭讀書呢?只要交給本人判斷,肯定會選輕鬆的路走。因此,父母更應該認真思考孩子的將來,他們該受怎樣的教育,並做出決定。因為除了父母以外,其他人是不會幫他做決定的。﹂ 一枝在旁邊一臉得意地不斷點頭表示贊同,甚至俊介的眼角也捕捉到美菜子和坂崎上下點頭的動作。 ﹁你說的我能明白,但現實生活中還是有各種考驗吧?而且有很多是不能等閒視之,必須有萬全準備才能及格的難關。在孩子們還小的時候就要把他們丟進地獄般的考試生活裏,我實在不覺得對他們是好的。小孩子不就是應該更自由自在地成長嗎?﹂ 俊介話說到一半時,只見藤間看著美菜子苦笑了起來。 ﹁的確小孩子為了入學考試必須犧牲很多東西,那是因為考試就是一種競爭。所謂的私立中學,就是希望在有限的範圍裏,儘可能讓優秀的孩子們就讀,因此必須要舉行考試,加以篩選。既然校方舉辦了篩選的考試,我們也必須努力以赴以免被刷下來,這就是競爭。本來這個社會就是基於競爭原理而成立的,不是嗎?對了,聽說並木先生從事的工作是藝術總監?﹂ ﹁是的,沒錯。﹂ ﹁藝術的世界不也一樣嗎?一切都要競爭。自由自在的成長固然很好,可是教會小孩為了獲得某個東西必須辛苦付出、贏得競爭,不也是應該的嗎?﹂ 俊介雙手撐在桌子上,發出輕微的低吟聲。 ﹁還有,﹂藤間潤了一下喉嚨後繼續說明,﹁並木先生似乎認為入學考試不太健康,這也是一種誤解。﹂ ﹁是嗎?﹂ ﹁小孩子的能力好壞、資質因人而異。一個孩子究竟適合甚麼,必須給他不同的機會去試才能知道。比方說讓他去學些甚麼、給他一些運動的機會都算是有效的方法吧。我認為考試也是激發孩子們能力的一種機會。換句話說,入學考試和足球、棒球的練習沒甚麼兩樣。就算並木先生聽到有家長不問孩子的意願,任意幫孩子報名學習游泳,應該也不會有任何排斥感吧?一如這次的活動,就像是足球社的集訓一樣,只要認為是集合一群有才能的小孩子一起讀書,應該也不會感到不愉快才對。﹂ ﹁想要讀書的話,在學校上課不就足夠了嗎?﹂ 對於俊介的反駁,藤間搖搖頭說:﹁問題是像學校那種低程度的上課內容,萬一不能完全發揮孩子們的能力時該怎麼辦?本來可以向上發展的能力就這樣子被埋沒的話,難道不也是為人父母的疏失嗎?﹂ 藤間的表情溫和,但聲調卻充滿了自信。俊介低吟一聲,撥開了額頭的頭髮。 ﹁看來藤間先生對令郎的讀書能力很有信心囉?﹂ ﹁我沒甚麼信心。﹂藤間笑著回答,﹁但是我很期待。我很期待他或許能表現出異於常人的結果。只是期待應該無所謂吧,又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困擾。﹂ ﹁話說的是沒錯。﹂ ﹁我也有所期待呀,對我們章太。﹂美菜子從旁插話進來。 ﹁不,這一點我也是一樣。﹂ ﹁既然如此就應該讓期待變成事實,不是嗎?畢竟我們的經濟能力還能夠做為子孫們的後盾!﹂藤間握著拳,輕輕揮舞著。 俊介曖昧地點點頭。 ﹁還是先換上舒服的衣服吧?我也想換掉身上的這一件。﹂美菜子掐了掐身上的網球裝。 ﹁說的也是,那我們︙︙﹂ ﹁兩位的房間安排在樓上,請隨意使用。﹂藤間指著樓上說。 ※※※ 一等並木夫妻離開,藤間便搖晃著身體,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 ﹁典型的一般人嘛。我聽說他是藝術家,還以為他的想法比較會有彈性呢。﹂ ﹁說甚麼應該讓孩子們自由自在地成長,我真是服了他。還有他竟然會說學校是讓孩子們唸書的地方!﹂坂崎也苦笑說。 ﹁難怪美菜子會老是抱怨他的不是,看起來好像是放任主義,其實不過是放棄自我責任吧。﹂藤間喝乾罐裝咖啡,用力放在桌子上發出巨響。 ﹁算了,說不定也是沒辦法吧。畢竟︙︙﹂一枝看了坂崎一眼。坂崎沒有答話,而是一臉苦笑地低下了頭。 ﹁妳是說畢竟不是他親生的孩子嗎?﹂ ﹁我想這一點總不會沒有關係吧。他可能是不想太過關心吧。﹂ ﹁哼,既然如此就不該表示意見,章太的事全部交給美菜子處理不就好了嗎?﹂ ﹁平常好像也都是這樣。﹂坂崎說,﹁所以美菜子也沒想到他會參加這次的旅行。﹂ ﹁噢?那他是哪根筋不對了嗎?﹂ ﹁或許只是心血來潮吧。﹂ ﹁也許是對美菜子做做樣子吧。表示自己可不是沒想過兒子的升學問題。﹂藤間伸手拿了放在八角窗台上的菸灰缸和香菸。他抽出一根香菸,並在菸盒上彈了幾下,﹁對了,﹂點燃香菸吸了一口吐出來後,他問:﹁藝術總監究竟是幹甚麼的?﹂ 2 並木夫婦的房間被安排在二樓。房間大小約四坪大,擺放著兩張單人床。牆邊有衣櫃兼小型書桌,上面放著陶製的電暖爐。 ﹁我們一家三口就睡在這裏嗎?﹂ ﹁章太住在另外一邊。﹂ ﹁那間租來的別墅嗎?﹂ ﹁沒錯。畢竟這次是為了讀書的集訓,又不是全家出來旅行。比方說要你配合那些孩子們的關燈時間,你能嗎?﹂ ﹁那裏只有孩子們睡嗎?﹂ ﹁津久見老師跟他們一起,另外還有一位大人會陪著住在一起。今天晚上好像是坂崎先生吧。你放心好了,不會麻煩你的。﹂ ﹁噢。﹂俊介搔了搔臉頰。 美菜子坐在其中一張單人床上。 ﹁其實我沒想到你會來的。﹂ ﹁是嗎?﹂ ﹁我昨晚還在想你會不會突然想到就來了。﹂ ﹁我來了不好嗎?﹂ ﹁沒有的事,我只是很意外。過去你對章太的未來不是不聞不問嗎?我覺得你來了很好,因為我希望你能多理解升學考試的事。剛剛藤間先生的說法,應該可以讓你有所參考吧?﹂ ﹁我只是知道你們的想法而已,一下子就要我理解也未免強人所難吧。﹂ ﹁我沒有那麼說,你只要當作知識記在腦子裏就好。以後安靜地在一旁守護著我和章太。﹂ ﹁要我安靜︙︙﹂ 俊介站在窗邊,眺望窗外的景緻,從樹枝縫隙之間看見一條道路。 ﹁其他人都在哪裏?不是應該還有另外一對夫婦嗎?﹂ ﹁關谷先生他們去租的別墅了,應該是去幫忙津久見老師吧。每對夫婦輪流協助津久見老師,這是出發前決定好的。我記得應該跟你︙︙﹂ ﹁啊,我知道了,我聽妳提起過。﹂俊介揮手制止說。 兩人走出房間,就在下樓的時候,大門的門鈴聲響起。 ﹁會是靖子他們嗎?我以為門沒有鎖呀。﹂ 美菜子前往應門,俊介則往客廳走進去。客廳裏,藤間和坂崎正在下西洋棋,沒有看見一枝的身影。 俊介正打算坐在坂崎的旁邊時,客廳的門開了。 ﹁老公,是公司的人。﹂美菜子說。 ﹁是我的嗎?﹂俊介指著自己,問,﹁誰呀?﹂ 美菜子還沒來得及回答,她背後就出現一位年輕女子,身材很高,留著一頭長髮。 ﹁你們好。﹂女子點頭打招呼,一臉的笑容。 ﹁噢,是高階呀︙︙﹂ ﹁你忘了東西。沒有這個,就沒辦法在這裏工作了。﹂她遞出一個大型的牛皮紙袋。 俊介接下紙袋,檢查了一下裏面,裏面裝著幾張照片和一些簡介般的資料。他看了她一眼,她依然是笑容滿面。他吞了一口口水後,開口道:﹁沒錯,要是忘了這個就沒戲唱了。謝謝妳專程幫我送來。﹂ ﹁不客氣。倒是這裏還真不錯,我從來不知道有這麼棒的地方。東京熱得像個蒸籠似的,真羨慕你們能在這麼涼爽又漂亮的別墅生活。﹂說完,她轉頭看著美菜子表示,﹁夫人您真是幸福,先生人又那麼好。﹂ ﹁妳在說些甚麼?﹂俊介裝出笑臉說,﹁我沒跟妳說嗎?我們可不是來這裏玩的,是陪小孩來這裏唸書的。他現在正準備參加中學的入學考試。﹂ ﹁哎呀,原來是這樣呀?﹂ ﹁我以為已經跟妳說過了。﹂ ﹁可是又不是並木先生你們在讀書,所以結果還不是一樣︙︙嗎?﹂她轉而徵求美菜子的同意。美菜子只好苦笑以對。 ﹁事務所那裏怎麼樣?我不在應該沒發生甚麼問題吧。﹂ ﹁是的,到目前為止都還好。﹂ ﹁可是連妳也來這裏,留在事務所的他們豈不更人單勢孤了?﹂ 俊介的這番話讓年輕女子高興地竊笑。 ﹁不用操心,我馬上就告辭了。並木先生請留在這裏好好享受你的別墅生活。﹂接著她又面對正在下棋的兩人,深深一鞠躬說:﹁不好意思打擾了。﹂一頭長髮蓋住了裸露在無袖上衣外的肩膀。 ﹁要回去了嗎?﹂坂崎趕緊起身。 ﹁喝杯熱茶再走嘛,還是來點涼的?﹂ ﹁不了,我只是送這東西過來。﹂女子搖動雙手,然後抬眼瞄著俊介說:﹁那就公司見了。﹂ ﹁辛苦妳了。﹂ 女子又跟大家說聲﹁打擾了﹂,才往大門走去。一看俊介緊跟在後,美菜子也隨即趕上。 ﹁不曉得那份報告現在進行得怎樣?﹂女子正在穿上涼鞋,俊介在她背後詢問。 ﹁報告?﹂ ﹁是呀,就是那份報告。妳不是正在進行各項調查嗎?﹂ ﹁噢。﹂女子點頭說,﹁進行得很順利,到時候再向你報告。﹂她瞅了美菜子一眼,說聲﹁告辭了﹂便離去。 ﹁專程跑這麼遠送來這東西,應該是很重要的資料吧?﹂美菜子看著俊介的手中物說,﹁現在不都是利用甚麼電子郵件的嗎?﹂ ﹁不是所有東西都能透過電子郵件送的。﹂ 俊介一上了樓,便放下紙袋,從上衣口袋掏出了行動電話,撥號給登錄為﹁ET﹂的對方。但是跟之前一樣,直接轉到了語音信箱的留言服務。他將手機丟向床上。 ※※※ 高階英里子︿Takashina Eriko﹀離開別墅後,走在前面的路上。途中她從皮包裏取出墨鏡帶上,順便將手機開機,打開語音信箱,只聽見一聲﹁您沒有任何訊息﹂。她微微一笑切斷電話,並將電源關上,將手機收回皮包裏。 道路兩旁有幾間類似的別墅建築,但那些別墅裏似乎都沒甚麼人煙。 前面出現一塊小空地,種著兩棵柞樹。其中的一棵樹幹上纏著舊吊床。另外還有兩個可容人坐的樹墩。 道路左邊出現一棟木屋風格的建築,屋前有幾個小朋友分散開來蹲著,他們手上都捧著素描簿。旁邊站著一對中年夫婦,顯得有些百無聊賴。 離他們不遠處,一名年輕男子正在修理越野腳踏車。英里子走上前開口打招呼:﹁你好!﹂ 男子吃驚地停下手,抬頭看著她說:﹁啊︙︙妳好!﹂ ﹁腳踏車壞了嗎?﹂ ﹁沒有,還不到壞掉的程度,只是騎起來怪怪的。﹂男子拿起肩膀上的毛巾擦汗,﹁請問妳也是住在這附近的別墅嗎?﹂ ﹁不,我不是。我只是剛好有事來這裏找朋友。﹂ ﹁噢︙︙原來如此。﹂ ﹁那邊的小朋友正在幹甚麼呢?﹂ ﹁他們在寫生,說是有暑假作業。﹂ ﹁那麼其中也有你的小孩囉?﹂ ﹁沒有沒有。﹂他笑著搖頭說,﹁我是補習班的老師。這應該說是讀書的特別集訓吧,我是被叫來幫忙的。﹂ ﹁讀書的特別集訓?真是好玩呀。﹂她坐在附近的長椅上。 ﹁誰呀,那個女人?﹂關谷孝史抬頭看著路上。一對男女坐在路邊的長椅上。 ﹁會是津久見老師的朋友嗎?﹂關谷靖子說。 ﹁怎麼會有朋友到這裏來呢?﹂ ﹁我哪知道。﹂ 關谷拿起手上的望遠鏡來看,靖子在一旁制止他。 他將焦點定在女子的臉上,於是透過鏡頭,女子的視線和他四目相對。女子笑著舉起了一隻手,關谷的臉頰不禁也跟著鬆動了。 ﹁長得真是漂亮,身材也不錯。﹂ ﹁別在那邊流口水,又不能怎麼樣。﹂靖子將望遠鏡從他眼前取下來。 ﹁會是津久見老師的女朋友嗎?﹂ ﹁我覺得應該不是。根據我聽來的,人應該更嬌小些才對。而且她也不會到這裏來吧。﹂ ﹁是嗎?﹂ ﹁待會兒再問津久見老師不就清楚了嗎,你可別打甚麼歪腦筋。﹂ ﹁我哪有甚麼歪腦筋。何況還有,﹂關谷看著孩子們,壓低聲音說,﹁那件事該怎麼辦?﹂ ﹁那件事是甚麼事?﹂ ﹁妳還明知故問,妳不也很期待嗎?不是說好要邀美菜子一起來嗎?﹂ 靖子柳眉倒豎地瞪著他說:﹁原來你是對美菜子念念不忘呀!﹂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那還有甚麼意思呢?﹂靖子的嘴角彎曲笑了出來。關谷面向一邊,一手抓著下顎邊。 ﹁是她老公來的事。﹂ ﹁老公?你是說美菜子她老公嗎?﹂ ﹁是的。說不定已經來了。所以那件事還是放棄比較好吧?﹂ ﹁是嗎,她老公來了呀。﹂關谷突出下唇,輕輕地點頭思考。 靖子從他身邊走開,往一名少年的背後靠近。 ﹁章太果然很會畫畫,是因為爸爸的關係吧。真希望晴樹也能跟章太一樣畫得那麼好。﹂ 關谷也上前比較孩子們的畫作,並沒有做出任何評論,同時不時地拿起望遠鏡觀察坐在長椅上的那兩人。 映入鏡頭裏的女子,表情已不見之前的滿臉笑容。坐在一旁的津久見神情也變得嚴肅。關谷放下望遠鏡,側著頭感覺納悶。 3 並木俊介在房間裏使用筆記型電腦時,美菜子門也不敲地走了進來。 ﹁該吃飯了。﹂她的語氣不太友善。 ﹁已經這麼晚了嗎?﹂他關掉電源,看向窗外。夜色已經籠罩大地了。 ﹁我還以為你來這裏不會那麼快就開始工作。﹂ ﹁已經做好了。﹂他站起身來。 走下樓梯時,聽見客廳裏傳來熱鬧的說話聲。美菜子打開門先走了進去。 面向庭院的玻璃落地門全部打開了。藤間他們在庭院裏,留在屋子裏的是兩位女士。兩人都穿著圍裙,其中一位是藤間一枝。 ﹁靖子,跟妳介紹我先生。﹂美菜子對著另外一名女子說話。那名身材高大、有點中年肥胖的女子本來準備端前菜到庭院去的,趕緊將托盤放回桌上。 ﹁初次見面,我是關谷。﹂女子堆著笑打招呼。 ﹁久仰大名,內人承蒙照顧了,真是不好意思。﹂ ﹁被照顧的人是我呀。從大學時代起,美菜子就常常幫我。﹂說時關谷靖子還看著美菜子吐舌頭。 庭院裏有男士走了進來。是一個額頭向後禿、身材削瘦的男子,滿臉笑容。 ﹁我是關谷,不知道有沒有帶名片過來。﹂他一邊掏著褲子的口袋。 ﹁我是並木,今天似乎讓你們辛苦了,真是不好意思。﹂ ﹁反正輪流嘛,不必太客氣。到時我們也要麻煩並木先生的呀。﹂ ﹁聽說您是從事建築方面的事業,怎麼樣,景氣還好吧?﹂ ﹁不行呀。還得再撐一陣子吧。﹂對方誇張地做出皺眉的表情。 關谷身後站著一位年輕男子,他也正看著俊介。 美菜子在一旁開口說道:﹁這一位是津久見老師。﹂ ﹁噢,原來是你呀。﹂ ﹁請多多指教。﹂青年點頭致意。 ﹁我們章太承蒙你多關照了,希望他沒有造成老師的困擾。﹂ 於是津久見趕緊搖搖頭,然後收起下巴,討好似地說:﹁章太是個好孩子,成績也很優秀。沒有帶給我任何的困擾。應該是家長的教育成功吧。﹂嘴角帶著些許笑意,但表情顯得很認真。 ﹁我其實甚麼都沒有做呀。﹂俊介臉上浮現出苦笑。 ﹁可是這一次並木先生專程趕來,而且是百忙之間抽空。﹂津久見說,﹁不關心的人是做不到的。還是說有其他的目的呢?﹂ 俊介臉上的苦笑消失,他正視著補習班老師的臉說:﹁不,我沒有︙︙﹂ ﹁就是說嘛,所以說章太有個好爸爸。﹂ 俊介重新做出曖昧的笑容,還微微側了一下頭。 ﹁不好意思來晚了。﹂俊介背後有人說話。回過頭一看,是坂崎帶著一名女子走進客廳裏來。女子有著日本娃娃的長相,但是臉色白皙到幾乎蒼白,她穿著長連身洋裝。 ﹁君子,妳還好吧?﹂美菜子擔心地詢問。 女子淡然一笑,點頭說:﹁沒事的。真是對不起,幫不上甚麼忙。﹂她發出細弱的聲音,無力地回答美菜子。 ﹁這件事別提了。燒退了嗎?﹂ ﹁好像不到三十七度,所以我想已經沒事了。﹂坂崎代替她回答。 ﹁千萬別太勉強,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藤間也從庭院裏走來出聲關心。 ﹁謝謝。但是這麼一來,我都不知道來這裏的目的是幹甚麼的了。﹂她的視線停在俊介的臉上,﹁這位是美菜子的︙︙﹂ ﹁我是並木。﹂俊介點頭致意,然後用跟剛剛一樣的應酬話打招呼。坂崎君子從昨天起就身子不舒服,今天也是從早休息到現在。 ﹁好像天生就是體弱多病。﹂坂崎夫婦離開後,美菜子在俊介耳邊低語。 就在這個時候,大門的門鈴響了。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面面相覷。 ﹁啊,會不會是那個客人呢?﹂津久見自言自語般說完後,看著藤間說,﹁就是我剛剛提到的。﹂ 藤間微微點頭說:﹁嗯。﹂ 津久見走向大門後,俊介問美菜子說:﹁有客人嗎?﹂ 她也側著頭表示不解。 不久津久見回來了,俊介看見隨在他身後進來的人,不禁張大了眼睛。原來是高階英里子。 ﹁哎呀,歡迎光臨。﹂藤間很有禮貌地打招呼。 ﹁我很厚臉皮地來了。因為聽津久見老師提到這裏的事,感覺好像很有趣。﹂ ﹁別客氣,能夠有年輕漂亮的女性加入我們的聚會,應該會更好玩吧。﹂關谷也加進來說話。 ﹁咦?怎麼妳︙︙﹂俊介交互看著英里子,又看看藤間等人的臉。﹁這是怎麼回事?妳那時不是直接回去了嗎?﹂ ﹁我本來打算那麼做的呀,路上遇見津久見老師和關谷先生,跟他們聊天的時候,他們就邀我要不要一起吃晚飯呀。﹂英里子微笑地環視所有人的表情。 接著關谷出面說明:﹁她不是專程幫並木先生送東西過來嗎?難得來到空氣這麼好的地方,馬上就回去也太可惜了。我想至少也該請人家享受一個晚上才對吧。﹂ ﹁一個晚上?要住在這裏嗎?﹂俊介問英里子。 ﹁住的地方沒有問題。﹂藤間插嘴說,﹁或許站在並木先生的立場,不希望讓公司的人看見自己的私生活,但今天請將高階小姐當做是我們的來賓吧。﹂ ﹁可是︙︙﹂ ﹁這麼一來可就好玩了。﹂坂崎在一旁事不關己地插科打諢說,﹁我還想說讓人家小姐就這麼回去真是可惜,看來今晚的烤肉餐會會變得更新鮮有勁了。﹂ ﹁哎喲,都是些老臉讓你看膩了,真是不好意思呀。﹂ 關谷靖子的這番話讓一些人笑了。 俊介無言地看著英里子,她也回看著他,並露出別有意義的笑容。 4 晚餐是在庭院和客廳舉行的烤肉餐會。因為規定只有用餐時間家長和小孩才能夠在一起,所以很自然地一家人便聚在一起吃飯。 ﹁書讀得怎麼樣?有照進度走嗎?﹂俊介對著正在啃烤肉串的章太詢問。兩人並肩坐在以啤酒箱代替的椅子上,美菜子則在另一邊幫大家分配飲料。 ﹁嗯,還好。﹂章太以平板的語調回答。他那幾乎蓋住整個耳朵的長髮,是美菜子的喜好。 ﹁從早到晚唸書,很辛苦吧。﹂ ﹁那也沒辦法呀。﹂章太低著頭回答。 俊介手持著啤酒罐,將嘴巴湊近章太的耳朵說:﹁考試的事沒甚麼大不了。如果章太不想去唸私立中學的話,那也沒關係。不需要勉強。﹂ 章太毫無反應,只是手拿著肉串,低頭俯視。然後只聽見吸氣的聲音,但那只是一個十一歲小孩嘴裏吐露出來的歎息。 俊介搜尋著英里子的蹤影。她手上拿著葡萄酒杯,和坂崎似乎聊得很愉快。 ﹁真不知道在想些甚麼?﹂不知道甚麼時候起來到身邊的美菜子在俊介耳邊說,﹁以為只是專程來送個東西而已,突然就出現在這裏了。﹂ ﹁妳也不知道她被招待的事嗎?﹂ ﹁不知道呀。﹂ ﹁我以為她早就直接回去了。﹂ ﹁就算是人家邀請,居然就跟著出席,未免也太厚臉皮了。津久見老師他們不過只是禮貌上說說而已嘛。﹂ 俊介不發一語地喝著啤酒。 他看見英里子離開坂崎,然後偷偷瞄了俊介一眼。俊介起身向她走近。美菜子則開始跟關谷靖子聊天。 ﹁挺愉快的一群人嘛。﹂英里子抬起眼睛看著俊介。 ﹁為甚麼將行動電話關機?我打了好幾次。﹂ ﹁哎呀,是嗎?我以為沒甚麼急事找我。﹂ ﹁算了,倒是妳來這裏究竟是甚麼意思?﹂ ﹁我來不行嗎?﹂ ﹁總沒好事吧。妳幹嘛來這裏呢?鬼扯說我忘了帶東西專程趕來,妳是怎麼跟事務所的人交代的?﹂ ﹁我跟事務所請假了。我覺得你不該這樣罵人,我不過是遵照你的指示行事。﹂ ﹁我的指示?我可沒有叫妳要過來呀。﹂ ﹁可是你要我做那件事呀。﹂ ﹁那件事呀。﹂俊介看了一下四周,壓低聲音說,﹁我的確是要妳做那件事,但妳也沒有必要到這裏來吧。妳不是應該趁他們不在,好好調查清楚嗎?﹂ ﹁所以呀,﹂英里子唇間稍微露出粉紅色的舌頭。﹁該調查的我全都調查了,為了最後的了結,我才來到這裏。﹂ ﹁那麼妳是找到了甚麼囉?﹂ ﹁算是吧。﹂英里子一邊的嘴角微微上揚。 ﹁對方是誰?是津久見吧?﹂聲音雖小,語氣卻很堅定。 ﹁你那種表情,別人會起疑的。你太太正在看著這裏。﹂英里子的視線看著他背後的方向。﹁詳細情況以後再說。這附近有家湖濱飯店,你知道嗎?﹂ ﹁不知道,沒注意看。﹂ ﹁離開別墅區,往左走約五十公尺便到了。一樓是會客廳,十點︙︙不,我們十點半那裏見。會客廳的營業時間到十一點。﹂ ﹁妳還真清楚。﹂ ﹁因為我就住在那家飯店。﹂ ﹁住在那裏?可是妳剛剛不是說要住在這裏嗎?﹂ ﹁你希望我這麼做嗎?﹂她嘴角留著笑意,抬眼看著他。 俊介先是避開了她的視線,然後又再度看著她的臉說:﹁那個時間我不好找離開這裏的藉口。﹂ ﹁這樣的話,你不來也沒關係。﹂ ﹁我一定會去,但至少現在我要先知道對方的名字。﹂ ﹁現在我還不能說,不過兩小時後應該就會很清楚。放心好了,我已經抓住狐狸尾巴了。﹂說完她從俊介的身邊溜開,接著背對著他又補充說,﹁章太看來是個好孩子,又很會唸書,應該考得上志願中學的。﹂ 俊介吸了一口氣,但是在他說話之前英里子已經快步離去了。 ※※※ ﹁睡覺之前,是不是有該做的事?﹂藤間問兒子直人。他們面對面坐在庭院裏的桌子前。 ﹁漢字檢測。﹂直人不耐煩地回答。他的身材有些矮胖,臉色像女孩子一樣白皙。 ﹁要做幾頁?﹂ ﹁誰知道呀。﹂ ﹁這怎麼可以。一開始就要先決定做到第幾頁,否則就會一拖再拖沒有進度。好吧,那就做三頁。如果還有時間的話,就做數學練習題。聽見沒有?﹂ 兒子蒼白的臉點了一下,嘴裏雖然啃著烤雞,但表情顯得一點也不好吃。 ﹁人家章太真的有那麼棒嗎?﹂坐在旁邊聽兩人說話的一枝問直人。直人喝了一口飲料,不發一語地側著頭想。 ﹁甚麼嘛,幹嘛問人家章太怎麼樣?﹂藤間問。 ﹁剛剛津久見老師不是說了嗎?說章太很優秀。﹂ ﹁那個不過是些客套話,妳不必在意。﹂ ﹁可是萬一章太考上了,直人落榜了︙︙﹂ ﹁閉嘴。﹂藤間皺起了眉頭說,﹁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直人可是我的兒子呀。﹂ ﹁但是事情總是有個萬一嘛。﹂ ﹁不可能的。﹂藤間大口喝下啤酒,﹁該做的我全都做了,這一點妳應該也很清楚才對。﹂ ﹁話是沒錯啦︙︙﹂ ﹁沒甚麼好擔心的,妳只要安排讓直人能夠好好唸書的環境就行了。﹂ 一枝一臉陰沉地歎著氣。 ※※※ ﹁不是說沒有必要勉強自己一定要來嗎?﹂坂崎一邊咬著肉串,一邊對妻子說。君子幾乎甚麼都沒有吃,光是喝水。大概覺得有些涼意,身上披著開襟毛衣。大兒子拓也則坐在不遠處吃著鳳梨。 ﹁可是是你說一定要參加讀書集訓的呀。﹂ ﹁可是我也說了,照顧拓也我一個人就夠了。硬要跟著來還發了燒,豈不是給大家添麻煩嗎?﹂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一個人只要顧家就好了嗎?讓我和你媽媽守在那間小小的公寓裏。﹂ ﹁妳也可以回娘家去呀。﹂坂崎將肉串放在盤子裏。 君子沒有看著丈夫的臉,而是透過開襟毛衣摩擦自己的身體。 ﹁看來你是很不希望我來這裏吧。﹂ ﹁我沒有,我是說妳身體不好何必勉強呢。﹂ ﹁算了,不必說那些有的沒的。你以為我甚麼都不知道嗎?﹂ 坂崎聽了妻子說的話,深吸一口氣後才問:﹁妳說甚麼?﹂ ﹁不用裝蒜了。今天白天你不是網球打得很高興嗎?﹂ ﹁甚麼嘛,難道我不可以打網球嗎?﹂ ﹁我不是說這個,你明明知道。﹂ ﹁我根本不知道妳在說甚麼。﹂坂崎起身而去。 ※※※ 到了八點,孩子們又要回去租來的別墅。於是家長們聚集在大門口送他們。 ﹁那坂崎先生,孩子們就都麻煩你了。﹂藤間一枝對坂崎說。 ﹁好的,一切有我在。﹂ ﹁哎呀,坂崎先生也要住在另外一間別墅嗎?﹂高階英里子問。 ﹁是的,不好意思都丟給津久見老師照顧嘛。﹂ ﹁是嗎,另外一間別墅應該也很漂亮吧,肯定是。﹂ ﹁會嗎?不過是租來的別墅而已。﹂坂崎側著頭想了一下對英里子說,﹁要不一起去看看吧?﹂ ﹁可以嗎?﹂她睜大眼睛問。 ﹁有甚麼關係呢,沒問題的。﹂坂崎看著其他人說。 ﹁雖然是出租的別墅,其實也很漂亮的,而且比這裏還要新。﹂藤間也殷勤地笑著說。 ﹁那我可以稍微參觀一下嗎?﹂ 被英里子一問,坂崎不斷地點頭說:﹁當然可以,請來。﹂ ﹁這麼一來,高階小姐的房間還是等一下再決定好了。說不定她喜歡那邊的房間呢。﹂藤間的這句話讓一些人的表情輕鬆了許多。 因為這番經過,坂崎帶著四個小孩和英里子一起離開了藤間的別墅。他們讓小孩走在前面,兩人尾隨在後。 ﹁真是羨慕並木先生,能隨時跟高階小姐這樣的人一起工作。﹂坂崎邊走邊說,不時還偷瞄高階英里子的側臉。 ﹁真會說話,你都是這樣子讚美女孩子的嗎?﹂ ﹁沒有,我是說真的。我只是想,或許這麼說會讓人聽起來會比較舒服,但妳真的是很棒的女性。﹂ ﹁謝謝你。﹂英里子邊走邊點頭致謝,然後看著走在前面的孩子們說:﹁拓也看起來運動神經不錯,有玩甚麼運動嗎?﹂ ﹁我讓他玩足球。運動神經雖然不錯,頭腦就沒那麼好了。我擔心他會連累大家。﹂ ﹁不是打算要考私立中學嗎?那不就很厲害了。﹂ ﹁只是打算的話,誰都可以呀。我個人是覺得讀地方的公立學校也可以,但是我也有些人際關係要考慮。﹂ ﹁因為人際關係所以才讓小孩考私中入學考試嗎?﹂ ﹁是呀,很自然就是這麼回事︙︙﹂坂崎故意含糊其詞。 他們抵達木屋風格的別墅。孩子們安靜地看著坂崎開鎖。門打開進入屋裏時,他們還是沉默不語。 ﹁四個人都穿同樣的鞋子嘛,是學校指定的款式嗎?﹂英里子看著孩子們脫下的鞋子問。 ﹁是藤間先生介紹的,大家在同一家店買的。好像是會讓頭腦變聰明的鞋子。﹂ ﹁頭腦嗎?﹂英里子噗嗤一笑。 ﹁難怪妳會笑,連我聽到這種說法時也不太相信。不,就連現在也不見得相信,只不過是當作一種咒語看待吧。﹂ ﹁有甚麼科學的根據嗎?﹂ ﹁原則上是有的。說甚麼人的腳長左右不同,為了保持平衡脊梁骨漸漸會歪斜。而脊梁骨裏面有脊椎,脊椎神經直達腦部。所以脊梁骨一歪斜,腦的功能也會受到影響。﹂ 英里子點頭說:﹁光聽這些我倒是能接受。﹂ ﹁說的沒錯吧?但是這社會上還是有很多姿勢不好的英才呀。﹂ 兩人聊天之際,孩子們已經爬上樓梯。坂崎打開位於走廊最後面的一道門,那是一間寬敞的廳房,中間有張大桌子。旁邊豎著一塊白板是藤間帶來的。 ﹁很棒的別墅,不知道租金多少?下次我也跟誰一起來住這裏吧。﹂英里子環視著木頭堆疊的牆壁,喃喃自語。 ﹁有甚麼好對象了嗎?﹂坂崎在一旁竊笑地問。但她只是微微一笑。 坂崎打開流理台旁邊的冰箱。 ﹁要喝點甚麼嗎?聽說這裏好像有放一些飲料。﹂不等英里子回答,他拿出兩瓶罐裝果汁,看不見任何含酒精類的飲料。 ﹁今天晚上是你和津久見老師兩個人當警衛嗎?﹂ ﹁因為輪流嘛。﹂坂崎將罐裝果汁一起放在桌上,然後坐下來。﹁妳不坐下嗎?﹂ ﹁你太太的身子好像不太好,沒有關係嗎?﹂ 坂崎拉開罐裝果汁的拉環,扯動半邊的臉頰笑說:﹁她一向都是這樣。自從動過手術後就經常生病,早就習慣了。﹂ ﹁手術?﹂ ﹁長了惡性腫瘤,子宮和卵巢都摘除了。﹂ 英里子驚訝地張開嘴,隔著桌子坐在坂崎對面的椅子上。 ﹁當我太太已經不是女人之後發生很多事情,很辛苦呢。﹂坂崎皺著眉頭,飲用罐裝果汁,然後看著英里子問:﹁剛剛的問題,妳還沒回答。﹂ ﹁甚麼剛剛的問題?﹂ ﹁男朋友呀,有嗎?﹂ ﹁這個嘛︙︙你說呢?﹂英里子又是微微一笑。 5 在藤間的別墅之中,除了坂崎夫婦大家都聚集在客廳裏。津久見站著環視著大家的臉。 ﹁接下來要跟各位說明時事問題的因應對策。話雖如此,但其實並沒有時事問題這一個科目,而是巧妙地摻雜在歷史、地理和公民的題目中。這類問題所佔的分數不會太多,但是,會的孩子自然算是撿到了分數。也並不是甚麼特別困難的問題,單純就是種知識的競賽,只要有印象就能解題,所以稍加留意就可以。﹂津久見端正的五官上幾乎沒有甚麼表情,清晰的口吻像是電視主播一樣。﹁如果家中在吃飯時間有看電視的習慣,請儘可能收看電視新聞節目。如果時間無法配合,可以先錄下來,在吃飯時間播放,這也是一種方式。不是只有讓小孩子看就好,一定要全家人一起看,並且以新聞內容做為聊天話題,這樣子才能留下深刻印象。如果有孩子們不懂的名詞出現,也必須要能當場加以解說。﹂ 俊介忍耐著不打哈欠,偷偷在桌子下面看著手錶,時間是八點四十分。 ﹁要跟孩子說明,這我辦得到嗎?﹂藤間一枝發出不安的聲音。 ﹁請在平常就儘可能地學習。﹂津久見開門見山地直說不諱,﹁就算不會回答,也不要敷衍拖延,一定要當場調查清楚。既然是關於時事的東西,翻翻報紙大概就能瞭解在說些甚麼。﹂ 家長們一致點頭認同補習班老師的說法,俊介也假裝在記重點。 ﹁得先整理一下今年到目前為止有哪些重大消息。﹂藤間對著妻子交代。 ﹁那固然很重要,但恐怕更應該重視從現在起到年底所發生的大事。因為考題的設計從現在才要開始。設計考題的也是人,還是會有偏好記憶猶新之事件的傾向。﹂ ﹁原來如此,考題的設計從現在才要開始的呀。﹂藤間喃喃自語。在他身旁的關谷則發出輕聲的咳嗽。 津久見說完這些話,時針已經超過九點。 俊介在美菜子耳邊說:﹁沒想到連家長也有讀書會。﹂ ﹁又不是甚麼大不了的。﹂ ﹁妳說的沒錯!聽他的口吻,就讓我想起企業管理顧問。內容明明很空泛,卻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讓人錯以為在聽甚麼重要的事呢。﹂ 不聽他說完,美菜子已經站起來招呼:﹁老師您辛苦了,我來泡咖啡吧。﹂然後就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啊,不用了,我不渴。﹂津久見輕輕搖手說:﹁我擔心孩子們的狀況。﹂ ﹁有甚麼關係呢,不過是喝一杯咖啡的時間。﹂藤間也加以慰留。 ﹁不,真的不用了,謝謝你們。﹂ ﹁我也不用咖啡,我房間裏還有事。﹂說完關谷便率先離去。 兩、三分鐘後,津久見回來了,一臉詫異的神色。 ﹁哎呀,老師,是不是忘了甚麼東西?﹂美菜子問。 ﹁不,是︙︙我的鞋子不見了,而且是一隻而已。﹂ ﹁鞋子?只有一隻?﹂藤間半笑地問。﹁會不會是坂崎先生弄錯了?可是只穿錯一隻也真是奇怪。﹂ 所有人都走向大門口,俊介也跟在後面。 玄關的地板上整齊地排列著男人的皮鞋和女人的涼鞋。但是稍微旁邊之處則擺著一隻左腳的麂皮球鞋。 ﹁真的耶,好奇怪。﹂跟在俊介後面的美菜子俯視著只剩一隻的球鞋驚呼。 ﹁會不會掉進鞋櫃下面了。﹂藤間一枝彎身探看鞋櫃下面。﹁好像也沒有︙︙﹂ ﹁真是怪了,坂崎先生應該不可能穿錯鞋走出去吧。﹂藤間還在說跟剛才一樣的話。 ﹁應該不會掉在外面吧。﹂關谷靖子一邊側著頭一邊穿上涼鞋走到外面去。 ﹁你確實是在這裏脫下鞋子的嗎?﹂俊介問津久見。 ﹁沒錯,這裏還有我的左腳鞋子,可見得我沒有亂說。﹂ 藤間夫婦再一次檢查鞋櫃裏面,美菜子也走到外面,俊介隨後跟上。 外面的人開始找起了鞋子。關谷靖子手上拿著手電筒,連不遠處的草叢裏也不忘記照亮尋找。 ﹁真是不好意思。﹂站在後面的津久見表示,﹁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說不定是被野貓叼走了。﹂美菜子一邊拿著掃把撥弄著草叢一邊說出自己的想法。 ﹁有野貓嗎?﹂關谷靖子沿著屋子走一邊說,﹁就算是有,又怎麼能打開大門呢?﹂ ﹁會不會是小孩的惡作劇?﹂俊介也發表他的意見,﹁他們在回去另一間別墅的路上,故意藏了起來。﹂ ﹁怎麼會做那麼孩子氣的事呢?﹂美菜子說。 ﹁他們不就是孩子嗎?﹂ ﹁我的意思是他們不像你說的那麼幼稚。﹂ ﹁是嗎?﹂俊介偏著頭思考。 關谷靖子突然叫了出來。彎身在草叢裏的她,拿起一隻球鞋站了起來。﹁津久見老師,是不是這個?﹂ ﹁啊,就是那隻鞋子沒錯。﹂ ﹁怎麼會在那裏呢?﹂美菜子不知為甚麼看著俊介這麼說。他兩手攤開表示不知道。 ﹁總之找到了,太好了。真是謝謝各位。﹂津久見低頭致謝,然後穿上剛尋獲的右腳球鞋。 ﹁找到了嗎?﹂還在玄關裏的藤間問,﹁究竟是怎麼回事?以前從沒發生過這種事呀。﹂ ﹁大概是野貓幹的好事吧。各位請回到屋裏,天涼了。﹂ 聽津久見這麼一說,俊介等人走進了別墅。只有津久見沒有進去,他穿上左腳球鞋後就低頭致意說:﹁讓各位忙了一場,不好意思,明天見。﹂ 所有人站在門口跟補習班老師道晚安,目送他離去。 6 俊介回到自己的房間,做好出門的準備,然後等了五分鐘才下樓。坐在客廳和藤間等人聊天的美菜子看見他的樣子開口問道:﹁怎麼這個時間穿成這樣?﹂ ﹁出了一點狀況。﹂俊介裝出一副愁眉苦臉說,﹁前些日子拍的廣告帶出了些問題,沒辦法,我現在得走。﹂ ﹁走?去工作嗎?這個時間?﹂美菜子杏眼圓睜。其他人臉上也浮現驚訝的表情。 ﹁我想在明天中午前將這件事解決好。﹂他對著藤間等人低頭致歉,﹁因為臨時有事,才來就要走,真是不好意思。請容我暫時先行告退。﹂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嘛。﹂ 藤間的妻子也跟著說客套話:﹁路上小心點,晚上開車比較辛苦呀。﹂ ﹁謝謝。﹂俊介再一次低頭致謝。 俊介走到玄關時,發現只有他的鞋子被整齊地擺了出來,看不到其他人的鞋子。 ﹁是一枝整理的。﹂美菜子說明,﹁剛剛津久見老師鞋子的事,她好像很介意。其實也沒甚麼大不了的。﹂ ﹁噢。﹂ 藤間夫婦出門來送。藤間表示他會跟其他人說明俊介離去一事。俊介再次表達歉意後走出門去,美菜子跟在他後面。 她看著準備上車的他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甚麼怎麼回事?﹂ ﹁為甚麼這個時間還要回去?﹂ ﹁剛剛我不是說過了嗎?因為出了點狀況。﹂ ﹁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事,不是嗎?發生甚麼狀況了?﹂ ﹁跟妳說妳也不懂。﹂俊介坐進車裏,繫上安全帶,發動引擎,打開自動車窗說,﹁到白天就會解決,之後我就回來。﹂ 關於這點美菜子一句話都沒說,只是沉默地看著丈夫的臉。俊介關上車窗,開動車子。 ※※※ 離開別墅區,走了幾十公尺後,果然看見寫著﹁LAKESIDE HOTEL﹂的招牌。那是一棟小巧精緻的建築,門口的停車場十分寬敞,已經停了約有二、三十輛汽車,依然還剩下一半以上的空間。俊介將車子停在角落,拿著外套走了出來。 穿過雙重的玻璃門後,左邊是櫃檯,櫃檯前面是大廳。俊介看著最裏面,對外營業的會客廳裏,還有許多客人,顯得很熱鬧。 他挑選了一個可以清楚看見飯店入口的位置坐下,點了一杯波本蘇打,接著從上衣口袋掏出香菸,用Zippo打火機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大口。他吐出來的灰色煙霧,在朦朧燈光下搖晃。 波本蘇打喝到一半時,他掏出了錢包,檢查看看塞有駕照、錄影帶租片會員卡等證件的小內袋。他瞧了保險套外包裝的一角,於是將錢包收回原處,又吸了口菸,用波本蘇打潤潤喉嚨。 喝了第二杯波本蘇打之後,他看了一下手錶。已經將近十一點了,英里子還沒有現身。周遭的客人逐漸開始離席。俊介又抽起另一根菸,等了約五分鐘。他將那根菸捺熄在菸灰缸裏並站起身來。儘管服務生來換過好幾次菸灰缸,但裏頭的菸蒂依然堆積如山。 走出會客廳後,他拿起行動電話,撥了登錄為﹁ET﹂的號碼。這是今天不斷被轉成語音信箱的號碼,但這一次撥通了,他聽見了對方的電話鈴聲。 然而響了十幾聲,英里子還是沒接電話。俊介只好掛斷電話,看著液晶畫面按下重播的鍵。畫面上顯示的文字的確是﹁ET﹂,他等了一陣子,這次又轉成了語音信箱。他不禁咂了一下舌頭,嘴裏抱怨著﹁搞甚麼鬼嘛﹂。 會客廳已經打烊了,服務生們開始收拾打掃,還留著的客人也三三五五地離去。有些人搭上飯店的電梯,有些人走出了飯店。俊介歎了一口氣後推開玻璃門。 回到車上,他又試了撥一次電話,結果還是一樣。他將雙手盤在後腦勺,身子向後仰,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再度拿起行動電話,改撥其他登錄的電話號碼。對方的鈴聲響起,響了四聲後有人接了起來。 ﹁喂,這裏是藤間家。﹂話筒裏傳來藤間一枝克制拘謹的說話聲。 ﹁喂,這麼晚了不好意思,我是並木。﹂ ﹁啊,並木先生︙︙有甚麼事嗎?﹂ ﹁是,出了一些事情。我太太在嗎?﹂ ﹁嗯︙︙在,要請她接電話嗎?﹂ ﹁麻煩妳了。啊,請等一下,高階小姐後來怎麼樣了?﹂ ﹁高階小姐︙︙嗎?她不在這裏呀。﹂ ﹁妳知道她在哪裏嗎?我一直無法跟她聯絡上。﹂ ﹁這︙︙﹂藤間一枝稍微停頓了一下反問道:﹁還是換美菜子來接電話吧?﹂ ﹁好的,麻煩妳。﹂ 俊介將行動電話抵在耳邊,一邊用手指敲著方向盤。這之間眼睛始終看著飯店門口,高階英里子還是沒有出現。 ﹁喂!﹂話筒傳來美菜子的聲音,感覺比平常低沉。 ﹁喂,是我。﹂ ﹁怎麼了?﹂ ﹁沒有,其實是剛剛接到電話,說是問題解決了。所以我打算折回去妳那裏。﹂ ﹁折回來︙︙?你要回來這裏嗎?﹂ ﹁嗯,我剛好在高速公路前掉頭,應該十分鐘後就能到。﹂ 美菜子沒有回應。 ﹁怎麼了?﹂他問,﹁我不可以回去嗎?﹂ ﹁不是,當然可以︙︙只是事出突然,我有點困惑。﹂ ﹁總之就是這麼回事,幫我跟其他人說明。﹂ ﹁我知道了。﹂ 說完一聲﹁麻煩妳了﹂,俊介掛上電話,然後看了一下手錶,時間是十一點十分。 等到十一點二十分時他才發動引擎開車離去,折返原來的路,進入了別墅區,將車子停到先前的停車場。藤間別墅的每一扇窗依然燈火通明。 按下門鈴等待開門之際,先是聽見開鎖的聲音,然後門打開,是藤間站在門口。 ﹁辛苦了。﹂藤間看著俊介,臉上已不見幾個小時前客套的笑容了。 ﹁我太太是否說明情況了呢?﹂ ﹁有的,聽說問題解決了?﹂ ﹁是的,所以我才立刻又折回來。不好意思,請原諒我的隨興。﹂俊介低頭致歉。 ﹁哪裏,這件事就別說了。﹂藤間沒有看俊介,將門鎖上了。 不知道甚麼時候關谷夫婦和藤間一枝也來到了玄關前。一看見他們,俊介趕緊低頭道歉:﹁吵到各位了,不好意思。﹂ 但是沒有人回應他,所有人都神情黯然地低著頭。 ﹁怎麼了?﹂也沒有人回答俊介的這個問題,﹁我太太︙︙美菜子人在哪裏?﹂ 關谷靖子似乎吸了一口氣,然後她面對俊介,抬起眼睛看著他說:﹁她在客廳裏。﹂ ﹁她在做甚麼嗎?﹂ ﹁也沒有。﹂靖子又將頭低了下去。 ﹁並木先生。﹂藤間說話了,﹁你還是去看看你太太吧。﹂ 俊介看了藤間一眼,接著又環視所有人的臉才脫下鞋子,踏進走廊,打開客廳的門。 一時之間,他以為客廳裏沒有人在;其實不然,俊介走進裏面後,發現了美菜子蹲在桌子的另一邊。她雙手抱膝,整個臉埋在手掌裏。 ﹁妳在那裏幹甚麼?﹂ 聽見他的聲音,美菜子慢慢地抬起了頭。淚水化開了她眼睛四周的妝,而且她的右手腕還包著繃帶。 ﹁怎麼了?妳受傷了︙︙﹂ 但是她只是茫然地抬頭看著俊介。 ﹁我來說明吧。﹂俊介背後有人說話。藤間他們也跟著進來了,﹁其實就在剛才︙︙﹂ ﹁等一下。﹂美菜子打斷藤間的發言,﹁讓我自己說吧。﹂她極其軟弱無力地站起身來,繃帶上沁出了血絲。 ﹁怎麼回事?到底出了甚麼事?﹂俊介問藤間等人。 ﹁我來說明,你跟我一起來。﹂說完美菜子走出了客廳,俊介跟在她後面。 上樓之後,美菜子停在分配給他們夫婦住的房間門口。轉動門把時,她回頭對俊介說:﹁你不要嚇到了!﹂ 他吞了一口口水。藤間和關谷等人也跟了上來。 美菜子打開房門。但是她沒有進去,而是對俊介說:﹁你自己親眼去看發生甚麼事吧。﹂ 俊介經過美菜子面前,一腳踏進房裏。就在那一瞬間,他驚叫了一聲。 床邊躺著一個女人,身上穿著的無袖連身洋裝他有印象。 ﹁英里子︙︙﹂俊介上前兩、三步便停了下來。他的全身顫抖不停。 高階英里子的眼睛張開著,但是視線顯得空洞。她頭顱下面的地毯染成了暗紅色,裸露的肩膀和手臂也變成了土色。 他用手遮住嘴巴,呻吟著:﹁怎麼會這樣︙︙?﹂ 美菜子站在他旁邊,和他一樣地俯視著英里子,嘴裏喃喃自語:﹁是我殺了她。﹂ 7 俊介凝視著妻子的側臉問:﹁妳說甚麼?﹂ 美菜子像個機器人般遲緩地轉過頭看著他說:﹁我說我殺了她。我打了她的頭︙︙把她給打死了。﹂ ﹁為甚麼︙︙?﹂俊介的聲音沙啞了。 ﹁並木先生,這其中有很多原因。請你平靜下來聽聽美菜子的說法。﹂藤間站在後面提議。 ﹁你要我怎麼平靜得下來︙︙﹂俊介看著英里子的屍體又看看妻子的臉,然後用力搖搖頭。 ﹁我們下去︙︙總之先下樓再說。太多人在這裏,恐怕會吵醒君子。﹂關谷說。 ﹁說的也是。並木先生︙︙還有美菜子,我們下樓去吧。﹂藤間也表示同意。 關谷靖子攙扶著美菜子,引導她來到走廊。俊介也跟在後面,但走出房間時又回頭看了一眼。英里子的身旁倒著一個摔壞的檯燈,碎裂的陶器部份沾著血,看到這個他又渾身顫抖了起來。 一回到客廳,關谷靖子立刻到廚房沖泡咖啡。俊介和美菜子隔著桌角相鄰而坐,藤間夫婦和關谷也跟他們坐在一起。 ﹁並木先生離開這裏不久之後,那個人便來到這裏,就是高階英里子小姐。﹂藤間開口說,﹁就跟現在一樣,我們都在這裏。然後高階小姐進來說有話要跟美菜子說。我們還以為高階小姐和並木先生一起回東京了,所以有些驚訝。﹂ ﹁這次工作上出的狀況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俊介還在強加解釋。 ﹁應該是吧。於是美菜子問說甚麼事,高階小姐說要兩人私下談。美菜子便提議到房間談。兩人便離開了客廳。之後大概過了十五分鐘吧,美菜子一個人回來了。我們看見她,都吃了一驚。因為很明顯樣子不太對勁。她的手腕流著血。我問她發生甚麼事了?結果美菜子她︙︙﹂這時藤間閉上嘴巴,看著美菜子。她的視線落在桌面上。 ﹁她說她殺了她嗎?﹂俊介問。 ﹁就是這麼回事。﹂ ﹁我們都很驚訝,趕緊上二樓去看。﹂關谷接著說明,﹁看見房間裏的景象更是被嚇到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俊介問美菜子,﹁妳跟她說了些甚麼?﹂ 美菜子無意看他,而是將頭垂得更深,然後回答:﹁說到你的事︙︙﹂ ﹁我的事?說到我的甚麼事?﹂ 但是她沒有即時回答。於是看不過去的藤間出面代為回答:﹁高階小姐要求美菜子和並木先生分手。﹂ 俊介睜大眼睛說:﹁怎麼會︙︙?﹂ ﹁是真的。﹂美菜子終於開口,但還是低著頭。﹁她是這麼說的沒錯。﹂ ﹁怎麼可能!﹂俊介搖頭說,﹁她不可能說那種話︙︙﹂ ﹁可是她說了,我又能怎麼辦。﹂說話的同時她稍微面向俊介的方向,﹁你和她交往不也是事實嗎?﹂ 俊介沒有答話,而是吞下了口水。一滴汗水從他太陽穴附近冒出,他掏出手帕拭去汗水。 ﹁我說絕對無法跟你分手。於是她說她有自己的想法︙︙﹂ ﹁想法?﹂ ﹁她說要生下小孩。﹂美菜子看著俊介,﹁是你的小孩。﹂ ﹁怎麼會︙︙﹂俊介的視線游移在藤間夫婦和關谷身上。 ﹁她的想法是只要生下小孩就能霸佔你。因為你沒有親生子,她相信只要她生下小孩,你就會選擇她。﹂ ﹁她說她懷孕了嗎?﹂ 美菜子輕輕點頭。看見她這樣,俊介長長歎了一口氣。 ﹁對不起,可否讓我們兩個人獨處呢?﹂他對藤間等人要求。 ﹁不需要。﹂美菜子說,﹁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我剛剛都說了。﹂ ﹁不,我還是覺得他們離開比較好。﹂ 對著起身準備離開的藤間,美菜子表示:﹁請留下來,這樣子我比較能平靜下來。﹂ 藤間臉上浮現困惑的表情後,再度回到座位上。 關谷靖子端上咖啡。在每個人的面前放好咖啡後,她自己坐在稍遠處的吧台高腳凳上。 ﹁沒錯。﹂俊介說,﹁我承認跟她有來往,但那怎麼說呢︙︙?﹂ ﹁別說了。﹂美菜子打斷他。﹁現在說這些又能怎麼樣?已經於事無補了。﹂ 於是俊介先閉上嘴,伸手取用冒著蒸氣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又歎了口氣,才問道:﹁聽到她懷孕,於是妳一氣之下殺了她?﹂ ﹁不是的。﹂ ﹁那妳是︙︙﹂ ﹁因為她說趁現在分手是為了我好。﹂ ﹁甚麼意思?﹂ ﹁如果我不分手的話,到時孩子生下來,她會公開孩子的父親就是你。這麼一來,並木家便毀了,連章太也別想考中學了,甚至會影響到章太的未來。她問我這樣子我也願意嗎?﹂美菜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丈夫的臉。﹁她是這麼說的,說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冷笑。﹂ 俊介手上的咖啡杯在桌子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她丟下一句要我想清楚點,便走出了房間。看著她的背影,我心想該有所行動才對。我心想一定要讓這個女人閉嘴,於是就抓起了檯燈,從她後面敲下去。她沒有出聲便倒了下去,我嚇壞了︙︙﹂說到這裏美菜子才稍微放慢了速度。﹁真是奇怪。是我自己做的,我卻嚇壞了。我搖動她的身體,她卻動也不動。我才發覺她已經死了。﹂ 美菜子的視線離開了俊介,她雙手遮著臉頰低喃道:﹁誰叫她提到章太的名字︙︙﹂ 就這樣她跟石頭似地動也不動了,關谷靖子站起來,走到她的背後。靖子輕輕地將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俊介只是木然地看著這一切,他的呼吸變得急促,只有他的呼吸聲在沉默之中重複響著。 ﹁關於男女感情的問題,我們第三者不好插嘴過問。但是並木先生,該怎麼辦?﹂藤間開口問。他的聲音在寂靜之中顯得特別響亮。 ﹁甚麼怎麼辦?﹂ ﹁我是說接下來該怎麼辦?應該要有甚麼對策才行吧。﹂ ﹁噢︙︙﹂俊介撥開額前的頭髮,順勢抱著頭說,﹁已經通知警察了嗎?﹂ ﹁還沒有。我們正在討論該怎麼辦時,剛好你打電話過來。﹂ ﹁是嗎,那麼這件事該先解決。﹂ ﹁你說的是甚麼事?﹂ 藤間的疑問讓俊介看了對方一眼。 ﹁當然是報警的事呀。﹂ 於是藤間將視線移向了關谷。關谷摸摸自己的下巴,已經長出了鬍渣子。 ﹁並木先生,其實這件事我們討論過。﹂藤間說,﹁是否應該就這樣通知警方過來。﹂ 俊介眨了好幾下眼睛,並舔了一下嘴唇。 ﹁對不起,我不懂你們是甚麼意思。﹂ ﹁我想問並木先生,高階小姐真的是幫你送東西過來的嗎?我認為應該不是。高階小姐是為了從你太太手上搶走男朋友而來的。你根本沒有甚麼東西忘記帶,我說的沒錯吧?﹂ ﹁就算這樣又如何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表示她來這裏的事沒有其他人知道囉?﹂ ﹁她說跟事務所請了假︙︙﹂ ﹁果然是。﹂藤間和關谷彼此對看,並相互點頭。 ﹁怎麼了?那又怎麼樣呢?﹂ ﹁你願意這樣子嗎?﹂關谷從旁插嘴表示意見,﹁這麼一來美菜子就會被當作殺人犯逮捕。還不只是這樣,等所有情況都明朗時,你的社會地位也會跟著不保,你願意嗎?﹂ ﹁我當然不願意,但是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又能怎樣?﹂ ﹁所以說嘛,﹂藤間說,﹁必須有所對策,這就是我們剛剛在討論的事。﹂ ﹁話雖這麼說,可是已經鬧出人命了,不是已經無法挽回了嗎?﹂ ﹁話是沒錯,可是,﹂藤間握著拳將手肘靠在桌子上說,﹁站在我們的立場,是不希望將美菜子交給警方。美菜子的所為固然應該接受法律的制裁,但在心情上我們也能理解她的行為,也可以說是同情她的處境。於是有人提起了是否有可以讓美菜子不被逮捕又能解決的方法。當然說真心話,我們都不希望身邊有殺人犯的存在;但是如果這次的事件公開了,大概我們的私生活也會被媒體搞得一團糟。這麼一來孩子們的入學考試才真的泡湯了,社會地位受到打擊的恐怕並非只有並木先生一個人了!﹂ 美菜子開始發出嗚咽的哭聲。 ﹁對不起。﹂從掩著臉的雙手之間,美菜子發出細微的聲音哭訴道,﹁都怪我做出這種事,連累了大家︙︙﹂ ﹁我們的事沒有關係。﹂藤間一枝溫柔地勸慰說,﹁因為大家都很喜歡妳,所以才要想辦法幫助妳。這才是最重要的。﹂ ﹁沒錯。﹂藤間補充說,﹁不過我們並非只是出於好意,也有個人因素存在。我們把話說在前面,是希望你們能理解這一點。﹂ ﹁你們這麼說,我們很感謝。﹂俊介勉強說出話來,﹁但現實情況恐怕沒辦法逃避。我也不希望美菜子被逮捕呀。﹂ ﹁藤間先生。﹂關谷說,﹁不妨跟並木先生說明剛剛的計劃吧?﹂ ﹁嗯,好吧︙︙﹂ ﹁甚麼,你們有計劃?﹂ 俊介一問,藤間趕緊探出身子,眼光也變得銳利許多。 ﹁要讓美菜子不成為殺人犯,方法只有一個:就是讓這件事沒有發生。具體而言,就是靠大家的力量將那具屍體處理掉。﹂ 聽完藤間的話,俊介豎直了背。除了他和美菜子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他。他面對眾人的視線搖搖頭說:﹁這件事絕對不可能的。﹂ ﹁是嗎?﹂ ﹁因為說不過去呀,該怎麼處理屍體呢?不管怎麼處理,一旦屍體的身分曝光了,我們還是會被懷疑。﹂ ﹁所以要讓屍體找不到呀。就算是被找到了,也無法分辨出身分來。﹂ ﹁只要在臉部和指紋動些手腳,身分不就不會曝光了嗎?﹂關谷說。 ﹁還有齒型。﹂藤間說得很冷靜。 關谷靖子和藤間一枝在一旁安靜地點頭。看他們這樣子,俊介拍了一下桌子說:﹁你們知道自己在說些甚麼嗎?這種胡說八道的事,怎麼可能做得到呢?﹂ 俊介兩隻拳頭撐在桌上,深呼吸了兩、三次。所有人都沉默地看他的動作。 ﹁的確。﹂藤間說,﹁我們即將做的事的確很胡來,是不被允許的。可是你要搞清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太太。如果說這方法不行,還有甚麼好計劃嗎?有的話,請你告訴我。﹂ ﹁除了報警的方法以外。﹂關谷接著說,﹁這不在考慮之列。﹂ 俊介緊握著擦過汗水的手帕;美菜子手掩著臉,動也不動。 ﹁假裝是意外事故,或是自殺呢︙︙?﹂ ﹁那也都不在考慮之列。﹂藤間當下便否決,﹁也有人提議過,但是不夠實際。我雖然對警方不是很瞭解,但也不認為我們外行人能瞞得過他們科學辦案的眼睛。﹂ ﹁如果要說科學辦案的話,你們提的意見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嗎?不管如何毀壞指紋或是臉部,現在這個時代只要鑑定一下DNA,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我們也考慮過DNA,但是並木先生,要做DNA的鑑定,必須得先大致知道屍體的身分。在毫無線索的狀態下,就算要鑑定,也不知道該跟誰的DNA做比對呀。﹂ ﹁高階英里子也有家人,他們報警是遲早的問題。一旦發現身分不明的屍體,警方就會拿來跟失蹤人口做資料比對。從性別、身高、推測年齡等方面來判斷,警方最後還是會考慮到屍體是否就是高階英里子的。﹂ ﹁假設是這樣子,如果沒有她生前的DNA,就無法做比對呀。﹂ ﹁那有甚麼困難呢?只要到她房間去找,總會掉落一、兩根毛髮吧。﹂ ﹁如果到時候還有她的房間的話,不是嗎?﹂ ﹁甚麼意思?﹂ ﹁高階英里子跟家人住在一起嗎?﹂ ﹁沒有,她一個人住。﹂ 藤間點點頭,問:﹁她是自己買公寓住嗎?﹂ ﹁怎麼可能,是租來的房子。﹂ ﹁我就說嘛,這麼一來房子遲早總得退租吧。﹂ 俊介微微張開嘴,回瞪著藤間的臉。藤間慢慢地點了兩下頭。 ﹁你是說房子一旦退租後,DNA鑑定的材料也就消失了。﹂ ﹁所以屍體被發現的事要越遲越好。希望申報失蹤後的幾年內都不要找到,當然最好是永遠都不要被發現。﹂ ﹁原來如此︙︙﹂俊介只點了一下頭,按摩著自己的頸子。接著他脫去外套,從口袋裏掏出香菸和打火機,﹁我可以吸菸嗎?﹂ ﹁為了預防火災,夜晚吸菸是違反規定的。﹂關谷說完,卻伸手將放在後面櫃子裏的菸灰缸拿到桌子上。 俊介點燃香菸後,藤間說聲﹁我來作陪﹂也拿了根菸。 ﹁說要處理屍體,可是要丟在哪裏呢?難不成要挖個洞埋起來嗎?﹂ ﹁一開始我們也想過,但是埋葬屍體還是太危險了。說不定因為甚麼事情就被發現了。何況要想完全掩藏屍體的完美洞穴,也不是那麼容易挖的。﹂ ﹁那究竟該︙︙﹂ ﹁這是我個人的意見,﹂關谷先說了開場白,接著又說,﹁既然埋在土裏不行,那就丟進水裏,怎麼樣?﹂ ﹁丟進水裏?﹂俊介將這個問題又問了一次後,睜大眼睛問:﹁姬神湖裏嗎?﹂ ﹁我覺得那是最好的辦法。既確實,又能迅速進行。﹂ ﹁我也覺得這個意見不錯。﹂藤間說。 俊介一邊沉吟一邊急促地吸著香菸。眼看香菸一下子便短了許多。 ﹁現在就要將屍體丟進湖裏了嗎?﹂ ﹁是的。既然要實行就事不宜遲。﹂藤間說得很堅定。 ﹁現在要去湖邊︙︙﹂俊介打開香菸盒,抽出最後一根菸,點上了火。 ﹁我這樣子說也許不太禮貌。﹂關谷說,﹁我覺得並木先生很幸運。﹂ 俊介看著關谷,嘴裏冒出了白煙。 ﹁想想看如果是你一個人面臨這種狀況,那會怎麼樣?一個人要處理屍體,幾乎是不可能的。就算能夠處理,恐怕也很花時間吧?但是現在有這麼多人幫你,這難道不算很幸運嗎?﹂ ﹁幸運?這算嗎?﹂ ﹁算了。關谷先生想說的我不是不懂,但現在並木先生的立場其實是最難過的。﹂藤間出面打圓場,﹁畢竟他失去了情婦。﹂ 他的話讓關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面帶愧疚地低聲說:﹁對不起。﹂ 俊介將還沒有吸得很短的菸蒂捺熄在菸灰缸裏。 ﹁並木先生,﹂藤間站了起來說,﹁怎麼樣?我們的心意已經確定了。﹂ 除美菜子外,大家的視線又再一次集中在俊介身上。他避開所有人的視線。 然後是一陣沉默,只聽見細微的蟲鳴聲。 俊介看著美菜子,不禁開口問道:﹁為甚麼?為甚麼那麼衝動做出這種事?一點也不像妳。﹂ ﹁現在說這些又有甚麼用!﹂說話的人是關谷靖子。 ﹁並木先生?﹂藤間再度確認俊介的決心。 俊介用手帕拭去汗水,咬著嘴唇,低著頭說:﹁屍體應該不會浮上來吧?﹂ ﹁我們會一起把重物捆在塑膠布裏的。﹂關谷立即回答。 俊介輕輕點頭。眾人的視線讓他無法置身事外。 ﹁小心不要留下指紋。﹂他小聲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