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是在傾盆暴雨和淒厲風聲中被驚醒,睜眼一看,原來天色已經大亮了。

  走到窗前,只見豪雨如注,風勢更是猛烈,園中的樹木都被吹得搖擺不定,窗戶也發出格格的響聲,看情形颱風已逐漸掃近本省了。

  窗外風雨交加,我思忖是否該改變原訂的計畫,但立刻堅決地搖搖頭,我已決定了的,絕不更改,颱風不能阻擋我,我不能藉任何理由來搖動自己的決心。

  梳洗完畢,匆匆把要對葛維德說的話在心中裏誦了一遍,就離開了臥室,準備去見葛維德。

  不知為什麼,心裏忽然卜卜地跳著,像小時候犯了錯,要去向母親承認過錯,不知道會有甚麼後果?

  敲敲小屋和書房的門,都沒有回音,想必他早已起床下樓了,我好像暫時鬆了口氣。猜想他今天總不會去果園了吧?在這刮風下雨的日子,他也該放自己一天假了。

  一步步跨下樓,忽然覺得今天的樓梯出奇的短,盡量放慢腳步,仍然很快就到了樓下。

  客廳竟空寂無人,葛維德到哪裏去了?哦,一定是在後面餐廳吃早點。

  快步轉向餐廳,迫切地要向他吐露,似乎那些話壓在心裏多一分鐘,都是最沉重的負擔。

  走到餐室門前,探頭向裏望去,視線所接觸的,是桌上早餐的碗碟,哪有葛維德的人影?

  走進後面廚房,看見周嫂正在用早餐,我沒好氣的說:﹁整個屋子見不到一個人,以為你們都被颱風刮走了!﹂

  周嫂笑笑說:﹁小菲還在睡,葛先生和周康一早就到果園去了。﹂

  ﹁怎麼,刮颱風還去果園?﹂

  ﹁就是因為風越來越大,他們不放心,才要去看看。﹂

  ﹁果園防颱工作,不是前些日子就做好了嗎?﹂

  ﹁是呀!不過這次颱風是在南部登陸,風勢很強,葛先生還要再去看看有沒有甚麼地方沒做好,他是個很仔細的人,不願意果樹有損失。﹂

  ﹁不知道甚麼時候會回來?﹂

  ﹁不說別的,就是在果園走一圈,到處看看,也得一個上午了。﹂

  他要去一上午,我能這樣失魂落魄地再等待半天麼?

  ﹁他不該去果園的。﹂我低聲自語。

  ﹁太太,別耽心,﹂周嫂安慰我:﹁這風對他們來說算不了甚麼。﹂

  見我不作聲,她又說:﹁瞧你們夫婦倆的感情真好,我從來沒有看見一對夫婦像你們這樣體貼關心。﹂

  我露出一絲苦笑,周嫂,妳是只見表面,不知究竟啊!

  坐在餐桌旁,我慢吞吞吃早餐,心裏只有一個迫切的願望,要立刻向葛辭行,立刻離開這裏,似乎有一種力量在驅使我,那力量就是我昨晚所下的﹁決心﹂,我知道自己,時間拖延,理智和感情會再度交戰,但可能感情戰勝了理智,所以我必須趁現在抱定決心的時候。

  放下碗筷,我已作了一個決定,我對自己毅然的舉動也感驚訝,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個非常任性的女子。

  趁周嫂還留在廚房裏,小菲仍高枕未起時,我得趕快採取行動。

  穿上了一件雨衣,跨著輕捷的步子走下樓梯,看看四下無人,這才悄悄地穿過客廳,走到門邊。輕輕轉動門鈕,慢慢地把門拉開,夾著雨的強風立刻撲面襲來,幾使我窒息。心中升起了退卻的意念,去與不去,就決定在這一瞬間了。

  我略一猶疑,挺身擠出門去。

  反身把門緊緊關上,拉低了雨帽,邁著艱難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前走。

  雨點夾著風的威力,洒在雨衣上沙沙作響,也有雨掃在我的臉上,隱隱作痛。一陣狂風吹過來,腳步踉蹌,幾乎傾跌,只有緊緊抓住雨衣的下沿,努力穩住身體的重心。

  從來不會在狂風暴雨裏獨行,這也是人生新的體驗。我並不哭喪著臉,怨惱行程的艱苦,反而覺得自己是和風雨搏鬥的英雄,我必須禁得起考驗,不是嗎?在人生的旅途中,有多少艱苦的歷程要靠自己的毅力去通過。

  雨水沿著面龐流進了脖子,涼颼颼的,衣裙也已濕了一大半,走到園門外,我才鬆了口氣,慶幸沒有被周嫂發現。

  繼續邁步向前,迎著風雨,我走得很慢,唯恐稍一不慎,跌得滿身泥濘。

  在屋子裏聽怒吼的風雨聲,已是可怕,此刻置身戶外,受風雨的肆虐,才真正體會到颱風的威力。風聲像獅吼,像狼嚎,迎面撲來,心中不由得升起將被吞噬的驚恐。那急灑的雨,像頑童水槍噴射過來,讓人心裏恨恨地,卻奈何不得。

  走進果園,風聲更為淒厲,風,掠過枝椏間,樹木像呼救似的發出哀鳴,幸而葛維德早有準備,我看見果樹都被木架支撐起來,這樣可以避免摧折的可能,減少了損失。

  園子這樣大,不知他在哪裏?走了一陣,在迷濛的雨霧中,視線所及,只是綠色的樹叢,不見一個人影。天色本來就欠明亮,林中的天地更是昏暗。這時,我只一心一意在尋找葛維德,更全力在和風雨搏鬥,沒有想到置身在風雨交加的廣袤的林間,是一件可怖的事,否則我一定盡速折返回去。

  雨勢似乎小了些,我懶得把風吹脫的雨帽戴上,雨衣被風吹得鼓鼓地,像個大氣球,反正頭髮和衣服全都濕了,雨衣已形同虛設,不過我不願把它脫去,抓住它似乎能給自己一點力量。

  在果園幾乎已繞了半圈,感到很累,很疲乏,開始懊悔自己的衝動,內心只有一個渴望,趕快見到葛維德,甚至於已忘了是為甚麼來找他了。

  走近文旦樹旁,看見好些將近成熟的文旦了被風吹落在地上,感到很是可惜,其實與我何干?但這種惋惜的心情,我深知自己對果園已有濃厚的感情。

  ﹁心怡!﹂

  是誰在叫我的名字?那聲音很遠,很縹緲,好像來自我的心底深處。

  ﹁心怡!﹂

  這次我聽清楚了,風把他的聲音清晰地傳到我的耳裏,是葛維德在叫我,我急速地轉過身去,看他正穿過樹叢間,快步向我走過來。

  他穿著厚厚的雨衣和笨重的雨鞋,再加上風的阻力,使他不能走得很快。我木然的站在那裏,望著他一步步走近,心中充盈悲喜交集的感情。

  ﹁噢,心怡,﹂他把我擁在懷裏,愛憐地說:﹁這樣大的風雨,為甚麼跑出來?﹂

  ﹁我來找你︙︙﹂

  ﹁我會照顧自己的,儘管放心,看妳這副濕淋淋的樣子,才教我心疼呢!以後千萬不要做這種傻事,大風大雨裏到處亂走,多危險哪!﹂

  他竟誤以為我是關心他才來,多讓我慚愧!我可曾顧到過他的辛勞和安危?我抬起頭來望他,他的眼裏仍是那令我心動的柔情。

  ﹁既然風大危險,你為甚麼不留在家裏?﹂我問。

  他笑了,笑我問話的天真吧?﹁我有保護果園的職責,不願意遭受一點意外的損失。﹂

  他指不遠處正在果樹旁忙碌的周康和另外兩個人,﹁我有幾個好幫手,工作會很快完成。﹂

  望著他臉上充滿自信的微笑,他對一切都那麼樂觀自信,對我是不是也抱著同樣的心理?

  風太猛烈,我站立不穩,只有倚在他的身上。

  ﹁趁現在雨比較小些,我送妳回去。﹂

  ﹁等一會兒你還要再回來嗎?﹂

  ﹁沒有我怎麼成?﹂

  是的,他很重要,他可知道在我的生命中,從今以後將不再佔著重要的地位?

  路雖泥濘,風仍很強大,但有他緊攙住我的手,已不感到步履艱難。

  我又開始在心中重複對他要說的話,既已把他找回家來,可不能再放過這機會了。不知他聽了我要離去的話以後,是否還有心情再到果園來工作?

  將近怡園時,雨突然又變大了,颱風雨就是這樣時小時大,我們被罩在灰濛濛的雨霧中,幾尺外的景物都已無法辨清。兩人舉步維艱地向前走,我很想對他說:﹁很抱歉,讓你多走這一趟。﹂風雨交加中,我無法張口說話,就是說了,他也不一定聽得到。

  走進怡園,倚在背風的門柱上休息,他從褲袋裏掏出了手帕,絞乾了替我擦去臉上的雨水,接著,我也替他擦,兩人相視微笑。我已忘了此行的目的,只覺得我們是一對患難相助的伴侶。

  重新攜手向前,那屹立風雨中的小樓,給了我安全感,那甜蜜的家,使我心頭升起溫暖,但這屬於我的一切都將幻滅了,我的腳步沉重起來,幾乎是被葛拉著走向前,不是風雨的阻力,而是那股﹁依依不捨﹂之情把我牽絆。

  終於走到客廳門前,他說:﹁快去洗個熱水澡,喝杯熱茶,真耽心妳的身體。﹂

  ﹁我不會生病的。﹂給他一個安心的微笑:﹁我們把雨衣脫了再進去,免得把客廳弄濕。﹂

  ﹁我不進去了,我馬上要再回到果園去。﹂

  ﹁你也該喝杯熱茶,休息一會兒。﹂

  ﹁我不累。來,我替妳開門,趕快進去。﹂

  ﹁你︙︙我︙︙我有話要對你說。﹂情急地想拉住他。

  ﹁等我回來再說吧!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他說完開了門,不由分說的把我推進門去,還隔著玻璃窗向我揮揮手。

  無可奈何地,只有也向他揮揮手,目送他的身影逐漸遠去。

  唉!害他在狂風暴雨裏奔波,我也白走一趟,又是何苦?

  一再失去向他坦誠佈公的機會,應該很懊惱,卻又並不十分懊惱,這是一種很奇特的心理,連自己也難分析。

  ﹁喂,怎麼渾身濕淋淋的?﹂小菲的聲音響自身後。

  我轉過身去,尷尬地向她笑笑。

  ﹁這麼大的風雨,妳跑到外面去了,為甚麼?﹂

  ﹁淋淋雨,吹吹風,真舒服。﹂我一邊脫去雨衣和濕鞋,故作輕鬆地說。

  ﹁好大的雅興!對了,前天接到孟迪的信說他今天要來,趕上這種大風大雨,真是自討沒趣。不過我打賭他不會來,他不是那種死心眼的人。﹂

  ﹁說不定啊!我看孟迪對妳倒是很癡的,他如果知道自己已經落空,一定很難過。﹂

  ﹁活該,誰教他自作多情?﹂

  驕傲的女孩子,她該想想自己對葛,不也是自作多情麼?

  ﹁如果孟迪來,我可以和他一同進城。﹂我說。

  ﹁怎麼,今天就要走?﹂

  ﹁這對妳不是一個好消息嗎?﹂

  ﹁他同意了?﹂

  ﹁我剛才出去找他,就是要對他說這件事,但是他不給我機會,只好等他回來再說,我不願意再拖下去,這對於我們兩人都是很痛苦的。﹂

  ﹁也好。﹂她微笑著點點頭,﹁妳先去換衣服,洗個澡,如果妳受涼生病了,所有計劃都得打消。﹂

  我沒有謝她,心中很起反感,不滿於她那出於自私的關切。

  浴罷,換過一身衣服,我匆匆下樓,想聽一聽收音機裏關於颱風的消息。

  收音機裏正播放音樂,我望望窗外,風雨未減,園中已有積水。

  忽然,我瞧見園門被推開了,有幾個人踉踉蹌蹌的走了進來,煙雨迷濛中很難分辨,等他們逐漸走近,我才看清楚了,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葛維德在中間,把兩臂架在周康和另一個人的肩上,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怎麼?他的腿︙︙我驚呼一聲,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

  他的褲腳染上殷紅的血,我從沒有見人受過傷,簡直嚇昏了,想去扶他,又插不上手,他見我慌亂的樣子,反而鎮定地連聲安慰我。

  ﹁怎麼回事?﹂把葛扶進客廳,小菲和周嫂聞聲出來,大家七手八腳替他脫去濕衣褲,一面追問情由。

  ﹁運氣不好,﹂葛維德竭力使表情輕鬆,﹁沒想到那棵樹剛好在我經過的時候被風吹倒下來,只砸了腿還算是大幸。﹂

  ﹁更幸運的是離我們不遠,﹂周康說,﹁我們看到了趕快跑過去,不然,可能現在還沒人知道呢!﹂

  ﹁多虧上天保佑!﹂周嫂雙手合十喃喃感謝。

  ﹁啊呀!傷得這麼厲害,怎麼辦呢?﹂小菲滿臉焦急。

  我察看葛的傷勢,傷口實在不小,血還在不斷滲出來,足踝也有些紅腫,不知是骨折還是扭筋。傷口需要消毒和縫合,骨折更要專家治療,除了去找鎮上那位全能的林醫師,實在沒有別的辦法。我對周康說明,他立刻冒雨出去了。

  我在學校裏也學過一點護理急救法,只好搬出來應急,先在他的大腿上部紮了一條方巾,可以把血止住,再用藥棉蘸著溫開水,把傷口附近的泥沙洗淨。我平日膽小,最怕見血,此刻卻像一個幹練的護士。

  見葛皺著眉,問他痛不痛?他卻微笑向我搖搖頭。

  ﹁不要緊的,﹂我安慰他:﹁很快就會復元。﹂

  他點點頭,示意我坐在他身旁,在眾目睽睽之下,緊緊握住我的一隻手,似乎他需要一點依恃的力量,願我能給與他。

  見小菲撇撇嘴,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我輕輕抽開他的手,站起身來說:﹁我上樓去替你拿一件衣服。﹂

  周嫂也說:﹁葛先生,我去泡碗薑湯給你喝,能活血去寒。﹂

  ﹁我能替你做些什麼呢?﹂小菲說:﹁我只有陪伴你坐在這兒。﹂說著,她在我剛才坐過的椅子上坐下。

  我忽然對小菲有點反感,她是否應該含蓄一些?

  ※※※

  葛維德斜倚在我臥室的床欄上,理所當然他應該躺在這兒,方才幾個人又抬又扶的把他弄上來時,我怎能說一個﹁不﹂字?林醫師已來過,替他把傷口縫了幾針,打針上藥忙了一陣。至於紅腫的足踝,他診斷是扭傷,並無大礙,不過也不能十分確定,建議葛維德最好在颱風過後,去城裏醫院照一次X光。

  我輕輕替葛維德在足踝上抹著松節油。

  ﹁告訴我這件事情的經過好嗎?﹂我問:﹁當時一定很驚險吧?﹂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這麼多年了,還沒碰到過這種事。﹂

  ﹁套句俗語,今年算是﹃多事之秋﹄!﹂

  ﹁多事?﹂他搖搖頭,﹁這種小傷算得了什麼?應該說是喜事重重,前娶賢妻,又是豐收。﹂

  ﹁我說不過你,快告訴我經過吧!﹂

  ﹁我把妳送到家,又趕回果園去,是為了要使一些支撐果樹的木架更牢固些,才禁得起這次強烈颱風。﹂

  ﹁吃水果的人怎會想到你們的辛勞?真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我忍不住插嘴。

  ﹁雖然辛勞卻不感到苦,這就是對工作的熱忱,好像愛一個人一樣,愛她的優點,也愛她的缺點。﹂他望著我,我當然懂得他的言外之意。見我默不作聲,又繼續說:﹁我走在路上,只感到風勢又增強了,我走得很慢,風雨太大,我只顧走路,無心去注意周圍的情況,那時心裏就有一個決定,要周康他們立刻一同折返,在這大風雨裏工作太艱困也太危險,寧願讓果樹遭受些損失。﹂

  ﹁你很明智,為什麼不早作決定?如果你早些回來,我就不必到果園去找你。﹂但是,如果他早些回家,此刻我還會在這裏嗎?噢,我幾乎忘了要離開他的這件事了。

  ﹁大約走了十多分鐘,已接近周康他們,﹂他不理會我的打岔,繼續說:﹁忽然又是一陣狂風吹來,只聽到﹃啪﹄的一聲巨響,我警覺地趕快逃開,因為笨重的雨衣和雨鞋,再加上風的阻力,我的行動變得遲緩,是被倒下來的樹幹擊中了腿。﹂

  ﹁啊!我還不知道,原來都是我害的,如果不去找你,你就不會遇到這次災禍了。我真對不起你,為什麼你不罵我?責備我?﹂我痛苦地自責,相處許多日子以來,幾曾使他快樂過?最近更是百般折磨,如今又使他因我遭受肉體的苦難,何其不幸,娶妻如我!

  ﹁這又怎能怪妳?﹂他露出寬慰我的笑容:﹁這點小傷總算不幸中的大幸,如果是傷在頭部背部,麻煩就大了。﹂

  我低著頭,一隻手仍拿著棉花不停地在揉擦,思潮如湧,真想痛哭一場,告訴他我會疾言厲色,都是做作的,我願意再有機會能好好待他。可是,還有機會嗎?

  ﹁說出來不怕妳笑,﹂他說,﹁現在我心裏反而感激那棵樹,不是它,怎能得到妳溫柔的伺候?﹂

  ﹁我願意永遠伺候你,我︙︙﹂我說不下去了,眼淚奪眶而出,也顧不得是在他面前,我伏在床上失聲痛哭,哭聲和著窗外的風雨聲,多麼不諧調的伴奏。

  ﹁心怡,心怡,妳怎麼啦?﹂他慌亂地拍著我的肩。

  ﹁不要理我,讓我哭,讓我哭個夠!﹂

  多少積鬱,多少無奈,都化作了點點淚珠,不是要他了解,也不是要博他同情,只是感情和良知最率真的流露。

  你怎會想到,我的淚為你而流!我的淚因愛而流!

  ﹁心怡,妳哭得我心都亂了!一定有什麼事讓妳這樣傷心?﹂

  ﹁我很對不起你,真的,我太對不起你了!﹂我一再重複著這句話,又何嘗能表達我對他歉意的千萬分之一?

  ﹁為什麼要這樣想?﹂

  ﹁這些日子,我經常無理取鬧,從不給你好臉色,難道你一點都不生氣嗎?﹂

  ﹁生氣?﹂他忽然笑了,﹁我怎麼會生氣,愛妳都來不及呢!﹂

  ﹁你知道嗎?我故意要激怒你。﹂抹乾眼淚,我平靜地說。

  ﹁為什麼?﹂情急的是他了:﹁告訴我,什麼原因讓妳這樣做?﹂

  ﹁因為,我要你不愛我,討厭我。﹂

  ﹁心怡,妳錯了,我對妳的愛是根深蒂固的,永遠不會討厭妳!﹂

  聽了他的話,我既高興又難過,高興的是他堅定的情意,難過的是即將離他而去。

  ﹁能告訴我妳這樣做的目的是甚麼?﹂他繼續追問。

  ﹁希望你全心全意去愛另外一個女孩子。﹂

  他聽了忽然縱聲狂笑,那種失常的笑聲使我驚怕,感到不知所措。

  ﹁心怡,我曾經對自己發誓,這一生不會再去愛別的女孩子,妳是我生命中最後一個被我所愛的人!﹂止住笑,他正色地說。

  ﹁可是,我不希望你這樣做!﹂我又哭了,睜著一雙淚眼,迷茫地望著他。

  ﹁我不懂妳的意思。﹂

  ﹁我要你去愛另外一個女孩子,她比我更迫切地需要你!﹂

  ﹁誰?她是誰?﹂他睜大了眼睛急迫地問,顯然很感意外。

  ﹁她,她是||﹂

  ﹁心怡,不要說!﹂

  我的話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驚訝地轉過頭去,只見小菲站在門前,她的身旁還有一個人,原來是孟迪。只怪我和葛維德說話太專心,竟沒有察覺他們的出現,窗外的風雨也遮蓋了他們的腳步聲。

  小菲快步走到床前,奇怪,她的臉上還有淚痕,好像剛哭過。

  ﹁我和孟迪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了,﹂小菲說:﹁對不起,偷聽了你們的談話。﹂

  ﹁妳||﹂我張口結舌,那些話是不宜被第三者聽到的,何況還有孟迪。

  ﹁心怡,﹂小菲望著我說:﹁我沒有想到葛伯伯那麼愛妳,聽妳哭得那麼傷心,證明妳也很愛他,誰也不能拆散你們。﹂

  ﹁小菲,妳是說||﹂

  ﹁好好愛他,沒有人會把他搶走。﹂她說著聲音哽咽,眼角又濕潤了。

  ﹁噢,小菲!﹂她的話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驚喜交集,簡直不信這話是出自她的口中,但轉念想到了她,忍不住問:﹁妳,妳會不會?︙︙﹂

  ﹁放心,我忽然想通了,﹂她的臉上掠過一絲淒涼的微笑,﹁我不會再做傻事了!﹂

  這是僅屬於我們兩人的秘密,只有我懂得她的言外之意。

  ﹁小菲,心怡,究竟是怎麼回事?﹂葛維德望望我倆,忍不住問。

  孟迪也以不解的神情望著小菲。

  ﹁葛伯伯,讓我告訴你。﹂

  ﹁小菲,難道妳真要說?﹂我不能讓小菲把她對我的無理的要求說出來,這是我們兩人共同的秘密,不能讓葛維德和孟迪知道,如果他們因而對她產生了惡劣的印象,今後她將如何做人?

  小菲不理睬我,她對葛說:﹁葛伯伯,你罵我吧!我向心怡編造了一些謊話,說你有一個情婦,故意讓心怡生氣。﹂

  我鬆了一口氣,多機智的謊言!

  ﹁原來妳要破壞我們的感情?小菲,妳安的甚麼心?﹂葛維德提高了嗓門,顯然他被激怒了:﹁難怪她這些日子心緒不寧,愁眉苦臉的。﹂

  ﹁我只是好玩。﹂小菲低聲說。

  ﹁這也是好玩的嗎?如果我現在不是腳痛,一定痛痛快快的把妳揍一頓!﹂

  我從來沒有看見他這樣生過氣,他揮舞拳頭,脹紅了臉,也難怪,他是如何煞費苦心地培育那株感情的幼苗,怎能容人任意摧殘?

  小菲又流淚了:﹁葛伯伯,我向你道歉!﹂

  ﹁還不快向心怡道歉!﹂葛叱喝著。

  ﹁心怡,妳能原諒我嗎?﹂小菲低聲下氣地。

  ﹁小菲,我們永遠是好朋友!﹂我是真心話。

  兩雙手緊握著,許多意思都盡在不言中了,我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心無芥蒂,相處融洽過。

  小菲,妳真是一個靈機應變的天才,幾句編造出來的謊言,把一樁天大的事都瞞過去了。多麼感激妳突現的良知,把﹁幸福﹂雙手捧還給我,只有失而復得時,我才更知道珍貴。

  我微笑了,我看見葛的臉上也露出微笑,他對小菲的氣惱,也因我情緒的好轉而釋然。

  ﹁只顧說話忘了招呼孟迪。﹂我搬了張椅子給孟迪坐,小菲也走到他近旁的床沿上坐下。

  孟迪坐下來,望著我們笑笑,他也許覺得這幕鬧劇很有趣。

  ﹁葛先生,聽說你受了傷,不要緊吧?﹂孟迪問。

  ﹁一點小傷算不了甚麼,休養一兩天就好了。﹂葛輕鬆地回答。

  ﹁孟迪,聽小菲說你今天要來,沒有想到這麼大的風雨你還是來了。﹂我把話題轉向孟迪,藉此緩和屋內的氣氛。

  ﹁路上好走嗎?﹂葛維德關切地問。

  ﹁還好,公路並沒有坍方的現象,不過班車已經不開了,我是坐計程車來的。我這個人別的沒有甚麼好,就是能守約,尤其是對小姐,再大的颱風也阻擋不了我。﹂

  ﹁小菲,聽到了沒有?妳都不感動嗎?﹂葛維德顯然是長者的口吻。

  ﹁他的誠意,我很感動,所以我已有了一個決定。﹂

  ﹁能公開嗎?﹂我問。

  ﹁決定答應孟迪的邀請,到他家裏去玩。﹂

  ﹁小菲,妳真好!﹂孟迪高興地跳起來,牽著小菲的手,迅速轉了一個圈。

  ﹁今天風雨太大,孟先生就留在舍下,等颱風過後再回去。﹂葛維德真是一位好主人。

  ﹁怎好意思打擾?﹂

  ﹁孟迪,你也別客氣,只要不嫌我們怠慢。﹂

  ﹁那麼,我就謝謝二位了。﹂

  小菲親暱地挽著孟迪,臉上微露笑意,我從來不曾覺得她像今天這樣可親可愛,笑容是這麼美。再望葛含情脈脈的眼睛,我忽然有如夢似幻的感覺,這一切都是真的嗎?來得太突然,真教人不敢置信!哦,也許最近這一段被理智和感情交纏的日子,才是一場噩夢呢!

  屋外風狂雨急,在我的心中卻是一個有陽光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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