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險象環生


  一股淡淡的幽香,隨著梅絳雪偎過來的粉臉,撲鼻襲來,如蘭似麝,醉人若酒。

  方兆南慌忙別過臉去,問道:﹁你想到了什麼辦法?﹂

  梅絳雪盈盈一笑,道:﹁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我既然已經是你的妻子了,自然不能隨隨便便的殺死自己的丈夫。﹂

  方兆南聽她說的如此深情款款,心中甚感奇怪,暗道:這女人當真是極善做作,喜怒之情,演來無不逼真,絲絲入扣,叫人難辨真偽。

  他心中早對她有了成見,事事必存懷疑,梅絳雪雖然情真意濃,但在方兆南眼中看來,卻認為她是故意做作,當下微微一笑,道:﹁我既已答應了你,決不反悔,早吃一會,晚吃一會,都是一樣,但這般遷延時刻,只怕對你不利,萬一你兩位師姐在我未吞下﹃血池圖﹄之前到來,你豈不白費了一場心機?﹂

  梅絳雪是何等聰明之人,如何會聽不懂方兆南弦外之音,幽幽一笑,道:﹁別說啦!看來今生今世,你也是不會相信我的話了。﹂

  方兆南道:﹁好說!好說!只要你能力行承諾之言,我死的倒也心甘情願。﹂

  梅絳雪正容說道:﹁咱們別再談這些事啦,反正我已經是你的妻子,女人貞節豈容輕污!我今生已算為你所有,生是你們方家人,死也為你們方家鬼。當我想到逼你吞服﹃血池圖﹄時,心中突覺咱們無仇無怨,我為了一己之私,害你一條性命,心中甚覺歉疚不安,不知怎的竟然想出以身相許的事,等我殺你之後,再終身為你守節,這樣做,我覺著咱們彼此都不吃虧,其時我對你並無半點情意可言,但在我對月立誓之後,彼此有了夫妻之名,我又突然想到殺害自己丈夫,乃大背倫常之事。本來我從小就在極冷酷的環境之中長大,耳濡目染,盡都是血腥殘忍之事,倫常之念,對我應該沒有一點約束之力,不知何故,我竟然覺著殺害自己丈夫一事,大不該為。﹂話至此處,微微一頓,長歎一聲,又道:﹁這其間什麼道理,我一時間也想它不通,也許是我母親礪節貞德對我的影響。不過你是否願把我當作你妻子看待,卻不放在我的心上了。﹂

  方兆南淡淡一笑,沒有答話,心中卻暗暗忖道:你說的再好,反正我是不信。

  只聽言陵甫大叫之聲,愈來愈近,直向浮閣之上而來。

  方兆南心頭一凜,暗道:此老人已有點瘋瘋癲癲,但他對我的形態,只怕尚未全忘,如被他纏上,那可是太難擺脫,倒不如早些避開他一步好些。

  轉頭望去,只見梅絳雪臉上,浮動著歡愉之色,凝神靜聽言陵甫叫喚之聲,不時流目四外張望,似是對武功十分難鬥的言陵甫,甚為歡迎一般,心下大感困惑,暗道:此女做事,實叫人無法揣測,不但性格變幻無常,喜怒叫人難以捉摸,就是她這對人忽敵忽友的態度,就叫人無法揣摸得準。

  正自忖思之間,言陵甫已登水凌波而來,眨眼間人已登上浮閣。這位以丹道醫術馳名江湖的怪傑,在短短一個時辰工夫之內,竟然憂急成瘋。

  他登上浮閣之後,目光凝注在方兆南臉上呆呆的瞧了一陣,陡然一頓手中竹杖,大聲喝道:﹁你見到我的﹃血池圖﹄了麼?快些拿來還我。﹂左手一伸,向方兆南肩頭上抓去。

  方兆南暗道:他不先找梅姑娘,卻先來問我,看來他是真的有點瘋了。挺身躍起,向一側躍退過去。

  但聞言陵甫大聲叫道:﹁你要逃到那裏去,不還我﹃血池圖﹄,你就別想逃得性命。﹂掄動手中竹杖,呼的一招﹁橫掃千軍﹂平掃過去。他功力深厚,出手一杖掃擊,威勢非同小可,潛力激蕩,杖風如嘯。

  梅絳雪突然疾躍而起,高聲對方兆南道:﹁快些和他胡扯,分散他的精神,讓我點他穴道。﹂

  方兆南縱身一躍,讓開言陵甫橫掃的竹杖,歎息一聲,答道:﹁他已是瘋癲之人,你何苦還要傷他性命?﹂

  言陵甫一看方兆南讓避開橫掃杖勢,大喝一聲,追了過去,伸手一杖,疾點過去。

  他神志雖然已亂,但武功仍在,這一杖點擊,不但迅快絕倫,而且指襲部位,乃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的﹁當門﹂要穴,不禁心頭一驚,疾提真氣,身子向後一仰,迅快的一個大翻身,讓開言陵甫點來竹杖,心中暗自忖道:他手中竹杖過長,在這浮閣之上,還有點施展不開,如是在陸上動手,只怕我早已傷在他竹杖之下了。

  梅絳雪嬌軀一晃,身子直搶過來,高聲對方兆南道:﹁此人武功甚高,不在我倆人之下,如要和他硬拚,合咱兩人之力,也未必能勝得了他。快些和他亂扯那﹃血池圖﹄的事,助我一臂之力,讓我點了他的穴道。你放心吧!我決不傷他性命,再要延誤時間,等我兩位師姐趕到,就悔恨無及了。﹂

  方兆南聽她說的鄭重,不由得心中一動,暗道:此老攻勢凌厲,極是難擋,為了自保性命,也不妨和他胡扯上兩句,騙他一騙。

  他心念轉動之間,言陵甫第三杖,已自掃擊過來。方兆南急向浮閣一角躍去,他應變雖然很快,但對方杖勢,一招比一招快捷,但聞嚓的一聲,竹杖尖端,掃在他衣角上,迅厲的杖風,帶下他一大片衣服。

  方兆南避開一杖之後,大聲叫道:﹁老前輩快些住手,你可是要找那﹃血池圖﹄麼?﹂

  言陵甫腦際之中,早已一片混亂,單單記著﹁血池圖﹂一事,聽得方兆南一聲大嚷,果然停手不攻,喜道:﹁是啊!你可看到我的﹃血池圖﹄了?﹂

  方兆南想不到這兩句話竟有這大效用,心中暗自敬佩那白衣少女料事如神,當下答道:﹁老前輩那﹃血池圖﹄,可是一片黃絹之上,滿塗著鮮紅之色的圖案麼?﹂

  言陵甫喜道:﹁一點不錯!一點不錯!圖在那裏?快些還我!﹂

  這當兒,梅絳雪已欺身到知機子言陵甫的身後,趁他分神說話之際,舉手捷向他後肩﹁巨骨﹂穴上點去。一則因她點穴手法迅捷輕靈,不易查覺,二則言陵甫神志已亂,耳目不似平常一般靈敏,又被方兆南以﹁血池圖﹂話題引分了他的精神,是以,梅絳雪舉手一擊之下,輕而易舉的點了他的穴道。

  她迅快的從身上摸出﹁血池圖﹂,撩開言陵甫長衫,牢牢的結在他內衣之上,抬頭望著方兆南笑道:﹁我要借這瘋癲老兒,把圖帶出險地。﹂

  方兆南看她果然不傷言陵甫的性命,心中忽覺此女並非毫無人性之人,不覺之間,對她生出幾分諒解好感,說道:﹁這法子雖然不錯,只是太過冒險一些,縱然能瞞得你兩位師姐,但言陵甫卻有神志清醒之時,一旦他神智復常,你豈不白費了一番心血?﹂

  梅絳雪笑道:﹁你儘管放心去吧!此人武功淵博,定力應極深厚,所以在片刻間,成了瘋狂之狀,是因激動過甚,促使神智迷亂。如果我料想不錯,那﹃血池圖﹄定是他日夜夢寐所求之物,一旦得而復失,對他刺激自然最重,再加上我無意中熄去他丹爐火勢,看他目睹丹爐火熄以後激動之情,這一爐丹藥對他,必是極為重要之物︙︙﹂

  方兆南看她以一個年輕少女,論事精細入微,心中又生出幾分敬佩之感,點點頭讚道:﹁姑娘高見,在下十分敬佩。﹂

  梅絳雪羞怩一笑,道:﹁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你還是這般稱呼於我。﹂

  方兆南心頭一凜,暗道:此事乃是她一時衝動所為,而且又是想借我肉身藏圖,豈能當真?她這般反來覆去的說得像真的一樣,不知是何用心?

  他心中雖在轉著念頭,但口中卻是不便說出,一時之間想不出適當措詞回答,口中乾咳了兩聲,說不出話來。

  梅絳雪輕輕歎息一聲,道:﹁這兩件事,對他都是極端重要,在片刻之間同時生變,難怪他會承受不了,既已憂急成瘋,只怕不是短期內能以恢復,此事暫可不必憂慮。可怕的是我那位大師姐,已對我生出了懷疑之心,如若她迫著我跟著一起回去,就無法從他身上再取得﹃血池圖﹄了。你的武功,又非其敵,縱有助我取回﹃血池圖﹄代為保管之心,但也無此能力,唉!事已至此,急也無用。﹂霍然挺身而起,舉手一掌,拍活了言陵甫的穴道,人卻縱身一躍,飛出浮閣。

  只聽言陵甫長長吁一口氣,挺身坐了起來,目光凝注在方兆南臉上瞧了一陣,怒道:﹁血池圖現在何處,快些拿來還我!﹂

  方兆南一皺眉頭,暗道:這人當真是瘋了,自己性命就幾乎不保,竟似若無所覺,剛從死亡邊緣中撿回性命,就追問起﹃血池圖﹄的下落。

  言陵甫目睹方兆南沉思不語,陡然欺身而上,伸手一把,向方兆南左肩抓去。

  方兆南微一側身,讓開掌勢,直向浮閣外面躍去。

  言陵甫如影隨形疾追而出,口中大聲喝道:﹁不還我﹃血池圖﹄,你還能走得了麼?﹂探臂一杖,疾向方兆南背心點去。

  忽然間一隻雪白纖巧的素手,由一側疾伸過來,一把抓住言陵甫手中竹杖,冷冷喝道:﹁你敢動手打人?﹂

  言陵甫神智已亂,滿腦子只裝著﹁血池圖﹂一件事情,被梅絳雪突然抓住竹杖一問,不禁呆了一呆,愣了半晌,答道:﹁他偷了我﹃血池圖﹄不肯還我,我自然要捉著他追討回來。﹂

  梅絳雪一鬆手,放了握在玉掌中的竹杖,笑道:﹁你那﹃血池圖﹄是什麼樣子,說給我聽聽,我就告訴你是誰偷的。﹂

  言陵甫心神混亂,一心都在想著那失去的﹁血池圖﹂上,舉世萬千事端,他卻只記著這一樁事,聽得梅絳雪能告訴他竊圖之人,不禁心中大喜,連道:﹁好!好!我告訴你!我告訴你!﹂但說了半天,仍是這兩句話。

  梅絳雪秀眉微揚,盈盈一笑道:﹁我剛才瞧見一個身穿紅色衣服的女人,手中拿著一付黃絹,上面塗著血紅顏色︙︙﹂

  言陵甫道:﹁不錯!不錯!就是那一張圖,那紅衣女人那裏去了?﹂

  梅絳雪用手一指對岸,接道:﹁我瞧她拿著圖向那邊跑啦︙︙﹂

  言陵甫不待梅絳雪話說完,立時一躍入水,施展﹁登萍渡水﹂的身法,疾奔而去。

  方兆南呆呆的望著言陵甫的背影,輕輕歎息一聲,說道:﹁知機子丹道醫術,均受天下武林同道所推崇,盛名卓著,想不到竟因﹃血池圖﹄憂忿而瘋,看來一個人,是存不得一點貪念了,一念妄動,靈智立閉︙︙﹂

  梅絳雪微微一笑,道:﹁別胡思亂想啦!快過來和我坐在一起,我那兩位師姐恐怕就要來了。﹂

  方兆南依言走到她身側,和她併肩坐下,抬頭望著天上明月,心中卻在想著師妹陷身在抱犢崗山腹密洞之事,眼下已近兩旬時日,這段時間之中,不知那性如烈火的奇醜怪嫗,如何在折磨於她,想她芳心之中,定然盼望著自己早日易得﹁九轉生肌續命散﹂,趕回抱犢崗去,救她出來︙︙

  忽聽梅絳雪歎息一聲,說道:﹁你這般的仰著臉默想自己心事,不和我談一句話,那裏像情侶夫妻的樣子,這等樣子如何能騙得過我兩位師姐的耳目?﹂這等之言,在她一個少女口中說出,竟然神色如常,毫無半點羞怩之感。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咱們談什麼呢?﹂他心中只覺此女陰沉可怕,喜怒難以猜度,恨不得早日和她離開,要他裝做出情侶一般的喁喁談情,實難做得出來,也不知該從何談起。

  梅絳雪究竟還是黃花閨女,只因從小生長在冷酷殘忍的環境之中,養成她一付冷若冰霜,我行我素,藐視倫常的性格。但她並未真的和男人有過接觸,聽方兆南一問,瞠目結舌的答不出話。想了半晌,道:﹁咱們天南地北的隨便說吧!只要咱們相依相偎的坐在一起,叫她們瞧來,十分親熱,不管談什麼都是一樣。﹂說完話,微側嬌軀,向方兆南身上偎去。

  方兆南只覺一個軟綿綿的身子,偎入了自己懷中,一陣幽幽甜香,撲鼻沁心。他緩緩舉起右手,想推開她偎入懷中的身子,那梅絳雪竟趁勢把一隻柔滑的玉掌,送入他手掌之中,笑道:﹁你瞧瞧我的手好看麼?﹂

  她初次和男人偎守一起,不知該說些什麼,一見方兆南舉起手來,就把自己一隻玉掌送了上去。

  方兆南見她自動送上手來,一時倒不好推開她偎入懷中的身子,只得握住她的手,瞧了瞧,笑道:﹁柔若無骨,瑩似霜雪,纖纖玉指,麗質天生。﹂

  梅絳雪道:﹁我們已是夫婦啦!你覺著好看,就多瞧一會吧!﹂

  方兆南緩緩鬆了她的素手,道:﹁瞧上一眼就行了,再看也是一樣︙︙﹂話還未完,瞥見兩條人影,疾如流矢般,踏水凌波而來。

  梅絳雪低聲說道:﹁我兩位師姐來啦!﹂上身一起,一個身子完全投入方兆南懷抱之中。

  那兩條人影來勢極快,眨眼之間,已躍上浮閣,停在兩人身側。

  方兆南略一定神,只見兩個艷麗照人的女子,聯肩並站一起。左面一人,身著藍衣藍裙,約廿三四,長髮披垂,赤手空拳,右面一女,全身紅裝,手執拂塵,正是剛才離開浮閣的紅衣少女。二女都極秀麗,並肩而立,瞧去難分軒輊,比來如春蘭秋菊,各極其美,唯一不同之處,是那藍衣少女,臉上一片嚴肅,眉宇隱泛煞氣,看上去威稜懾人,紅衣少女卻是微笑盈盈,神態十分和藹。

  梅絳雪緩緩睜開眼睛,望了兩人一眼,霍然從方兆南懷中躍起,躬身對那藍衣少女一禮,說道:﹁大師姐請恕小妹失禮。﹂原來她在瞧見兩位師姐之後,故意閉上了星目。

  藍衣少女微微一笑,道:﹁聽二師妹說你有了心上人,我還不敢深信,想不到竟然確有其事,姐姐向你恭賀啦!﹂

  梅絳雪道:﹁不敢,不敢,大師姐見笑啦!﹂

  藍衣少女臉色突然一沉,歛去臉上笑容,道:﹁三師妹的機智,姐姐素來佩服,因此才敢勞駕出山,追查﹃血池圖﹄的下落,以師妹之能,自是不會叫姐姐失望。﹂

  梅絳雪道:﹁小妹由東平湖追到抱犢崗,又從抱犢崗追到這九宮山來,始終未查出那﹃血池圖﹄的下落,尚望大師姐饒恕小妹無能之罪。﹂

  藍衣少女冷笑一聲,伸手指著方兆南道:﹁這人是誰?你由東平湖追到抱犢崗,由抱犢崗又追到這九宮山來,又是追的那個?﹂

  梅絳雪望著方兆南道:﹁追的雖然是他,但圖卻不在他的身上。﹂

  紅衣少女咯咯一聲嬌笑道:﹁如若你們兩人串通起來,把﹃血池圖﹄藏起,那真是天衣無縫了。﹂

  梅絳雪冷冷答道:﹁二師姐處處撩撥小妹,不知是何用心?﹂

  紅衣少女又是一陣咯咯嬌笑道:﹁咱們誼屬同門,姐姐縱然說話難聽,但用心可是至善。﹂

  藍衣少女柳眉微微一揚,接道:﹁好啦!別吵了。﹂

  梅絳雪本要反唇相譏那紅衣少女,但聽得那藍衣少女之言,竟然不敢再接口相駁,幽幽說道:﹁二師姐和小妹素來不睦,常常借事生非,還望大師姐替小妹作主!﹂

  紅衣少女嬌笑道:﹁好甜的嘴吧!﹂

  藍衣少女一瞪雙目,冷冷的說道:﹁不許你們再鬥嘴啦,聽到沒有?難道姐姐說話不算麼?﹂

  她這一叱,二女果然不敢再講,垂手靜立,似在等待那藍衣少女示下。

  方兆南看的暗生驚駭,忖道:這藍衣少女這等盛氣凌人,想來她武功,定要較兩個師妹高出很多。

  只見那藍衣少女兩道冷電般的眼神,一直盯在梅絳雪的臉上,瞧了半晌,才冷冷的問了一句,道:﹁三師妹可知道咱們門下的戒律麼?﹂

  梅絳雪道:﹁師門戒律,小妹怎敢忘記?﹂

  藍衣少女道:﹁你既然熟記本門戒律,可知道欺瞞師長,犯的什麼罪麼?﹂

  梅絳雪道:﹁萬蛇噬體而死。﹂

  藍衣少女聽她毫不猶豫的說出了欺瞞師長的應得之罪,臉上神色緩和了不少,略一沉忖,瞧著方兆南道:﹁這人既然到了東平湖,想必是周家有關人物,留著終是禍胎,倒不如把他殺了吧!﹂

  方兆南雖早已猜想到師父夫婦喪命在冥嶽中人物手裏,但卻始終未能耳聞目睹到什麼證物,至此方始聽那藍衣少女說出一些端倪。

  只見梅絳雪微微一顰雙眉,道:﹁此人已和小妹有過締盟之約,尚望大師姐看在小妹面上,不要為難於他。﹂

  藍衣少女冷然一笑道:﹁我已查明那﹃血池圖﹄確在周佩夫婦手中,現下周佩夫婦既死,﹃血池圖﹄卻找不出下落何處,此人既和周佩夫婦有關,或許知道﹃血池圖﹄的下落。天下美男子比比皆是,求之易如反掌,為什麼單單相戀此人,不如把他交給你二師姐嚴刑求供,說不定能逼出﹃血池圖﹄的下落,此事關係重大,縱然枉殺一百,也不能放縱一個,尚希師妹顧全大局,捨棄私情,免得留下禍患!﹂

  梅絳雪道:﹁這個︙︙﹂

  紅衣少女嬌笑一聲,接道:﹁三師妹素來厭惡男子,不知何故獨對此人鍾情?別說大師姐心中懷疑,就是我也覺出此事有些叫人難釋疑慮。﹂

  梅絳雪正容說道:﹁二師姐說的不錯,小妹對男子素無好感,但一鍾情,就終身不渝,兩位師姐若一定要置他死地,小妹也不願獨自偷生人世。﹂

  方兆南聽她竟然不惜一死相護,心中甚感奇怪,暗道:她無非想借我肉身藏圖,怎生這般認真起來,難道她竟真的對我動了情愛不成?

  藍衣少女笑道:﹁三師妹既然如此眷戀於他,我們這作師姐的也不便強你另覓情郎,看在你的分上,我就破例饒他一次。﹂

  這等情愛之事,在這三個嬌美的少女口中說來,如數家珍一般,氣不稍喘,面不改色,毫無半點羞怩之狀,只看的方兆南暗裏直皺眉頭。要知那時代的女人,受禮教束縛極嚴,閨閫私情,從不敢在人前談起,縱然是武林兒女,不太受俗禮約束,但也少有這等放蕩言詞。

  梅絳雪側臉溜了方兆南一眼,道:﹁小妹拜謝大師姐恩典!﹂盈盈跪拜下去。

  藍衣少女伸手扶起梅絳雪,笑道:﹁咱們師姐妹間情同骨肉,豈可言謝?師父閉關期限即將屆滿,咱們也該早些回去,她老人家最喜愛你,開關之日,師妹勢非守候一側不可,追查﹃血池圖﹄下落之事,交給你二師姐辦吧!現下你就和姐姐一道回去。﹂

  梅絳雪是何等聰明之人,轉眼望了那紅衣少女一眼,道:﹁二師姐請看在咱們一場同門份上,留點師姐妹見面之情。﹂

  藍衣少女一把抓住梅絳雪左腕,道:﹁師父開關時限迫促,咱們必須早些回去準備一下︙︙﹂話至此處,微微一頓,側頭望著方兆南道:﹁你如想念我三師妹時,三月之後,請到冥嶽來相見,屆時我這身為大師姐的,當為你設筵接風,小別勝新婚,你們有暫時分手的一段相思,才會有重逢相見的歡樂。﹂說完話,一拉梅絳雪,躍入水面,向前疾奔而去。

  梅絳雪回頭喊道:﹁二師姐,請送大師姐和小妹一程好麼?﹂

  紅衣少女咯咯一陣嬌笑道:﹁那有什麼不好,三師妹未免太多心啦!﹂縱身一躍,緊隨二女身後,踏波而去。三女輕功,都已進入爐火純青之境,渡水踏波,如履平地一般,轉眼間越過湖面,消失不見。

  方兆南望著三個衣著不同,性格各異的少女背影,心中泛起了無窮感慨,師門慘變的凄涼景狀,再在他腦際展現,這一筆血海深仇,不知那一日才能洗雪,現下仇人是已經知道了,但三女的武功奇高,不但自己不是人家敵手,就是當今武林之中,只怕也難找出幾個和三女頡頏之人︙︙

  他呆呆出了一陣子神,陡然想起那黃衣赤足的聾啞少年,轉身奔入浮閣。低頭望去,只見那黃衣赤足少年仍然靜靜的仰臥在地上,原姿未變,不知是死是活。

  方兆南黯然歎息一聲,緩緩蹲下身子,伸手按在他前胸之上,只覺他心臟尚在微微跳動,氣息尚未全絕,當下盤膝坐好,運氣調息了一陣,施展推宮過穴手法,在那黃衣少年身上推拿起來。

  那知梅絳雪的點穴手法,乃冥嶽獨有之術,和一般點穴之術大不相同,方兆南費了半晌工夫,累的滿頭大汗,那躺在地上的黃衣少年,卻是毫無所覺,連眼睛也未睜動一下。

  他舉起手來,拂拭一下臉上的汗水,長吁一口氣,對那靜躺在地上的黃衣少年深深一揖,道:﹁兄弟已竭盡全力,只恨我武功淺弱,無能推活兄台被點穴道,而且我尚有要事待辦,也無法帶你同行求醫,兄弟就此告辭了,但願皇天相佑,兄台能遇得高人相救。﹂祈禱完畢,轉身向浮閣外面走去。

  他自知無能踏水渡越湖面,只好跳上那較小的浮閣,扯動水中索繩,向對岸上划去。

  抬頭望去,只見那當空皓月,已然被山峰遮去,心中想著這半宵之間的奇怪際遇,像經歷了一場夢境一般,若真若幻,感慨叢生。

  忖思之間,人已到了對岸,回頭望那較大浮閣,已為夜色隱去。

  他跳上湖岸,放腿向前奔去,一口氣跑出去了十幾里路,才長長吁了一口氣,放慢腳步,向前走去。

  在他想來,這一陣緊趕急奔,定然已離了是非之區,那知腳步剛剛緩了下來,突然身後響起一聲嬌滴之聲,道:﹁怎麼!才到這裏嗎?﹂

  方兆南心頭一震,索性轉過身回頭瞧去,朦朧夜色之下,只見那手執拂塵的紅衣少女,脅下挾著那黃衣少年,含笑站在數尺之外。

  她神情十分悠閒的放下脅下挾持的黃衣少年,笑道:﹁你已和我三師妹有過締盟之約,今後咱們都算是一家人了,我這作姐姐的問你幾句話,不知你肯不肯說?﹂

  方兆南道:﹁在下知無不言。﹂

  紅衣少女咯咯一陣嬌笑,身軀微一晃動,人已欺到方兆南面前,道:﹁那﹃血池圖﹄究竟放在何處?只要你肯告訴我,我決不會留難於你,而且還以幾件稀世珍物相贈︙︙﹂

  她身子相距方兆南不過尺許左右,一陣濃香直襲過去。方兆南把身軀向後縮了一下,笑道:﹁在下連﹃血池圖﹄是什麼樣子都未見過,姑娘逼我拿出圖來,實使人大為作難之事。﹂

  紅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別不吃敬酒吃罰酒,如若激怒於我,你就別想活著離開這九宮山!﹂

  方兆南道:﹁在下字字都是真實之言,姑娘不肯相信,但請下手搜查就是。﹂

  紅衣少女略一沉思,笑道:﹁好吧!你先把外面衣服脫去。﹂

  方兆南只不過是隨口用來的一句應急之言,那知對方竟然當真起來,真的要他脫去身上衣服。只是已經出口之言,又不好再改口否認,只得緩緩解去衣扣,脫下長衫。

  紅衣少女笑道:﹁怎麼不脫啦?你如把那﹃血池圖﹄藏在貼肉內衣之處,單單脫下一件長衫,要我如何個搜法?﹂

  方兆南怒道:﹁你如不信,儘管在我身上搜查,難道要我脫去全身衣著不成?﹂

  紅衣少女格格一笑,道:﹁一點不錯,脫的一絲不掛,全身赤裸,我才能相信你真的沒有暗藏﹃血池圖﹄。﹂

  方兆南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我乃堂堂七尺之軀,豈能在你一個婦人女子面前,脫光衣服?﹂

  紅衣少女一揮手中拂塵,笑道:﹁你如不肯脫光衣服,讓我搜索,我就只好自己動手了。﹂陡然向前欺了二步,左手疾向方兆南肩頭抓去。

  方兆南縱身向旁一閃,避開一抓之勢,反臂一掌﹁巧打金鈴﹂,當胸擊去。

  紅衣少女嬌聲笑道:﹁可惜我那三師妹已經不在此處,再也無人相救於你了。﹂口中笑語盈盈,人卻斜向右側橫跨了兩步,右手拂塵下垂,左手疾如閃電而出,一把抓住了方兆南右腕脈門。

  要知武功一道,有不得分毫之差,這紅衣少女武功要比方兆南高出許多,是以舉手之間,就擒住方兆南脈門要穴。

  方兆南脈門被扣,行血返向內腑回攻,只覺右臂一麻,全身勁力頓失。

  紅衣少女右手拂塵輕輕一揮,掠著方兆南面門掃過,笑道:﹁你如不肯獻出﹃血池圖﹄來,我就用拂塵把你這一張俊臉掃個血肉模糊,瞧我那仙女般的三師妹,還會不會喜愛於你。﹂

  方兆南冷笑一聲,道:﹁生死之事也算不得什麼,何況毀我之容?﹂

  紅衣少女笑道:﹁你很倔強,不過,我不信你真是銅打鐵鑄之人,咱們試試看,倒底是那一個狠?﹂

  驀聞長嘯劃空,一條人影疾如離弦流矢而至,眨眼已落到兩人身側。

  來人身法奇快,方兆南和那紅衣少女都不禁暗吃了一驚。轉頭瞧去,只見一個胸垂長髯,手握竹杖的老叟,巍然靜站在兩人數尺之外,正是以醫術丹道馳譽江湖的知機子言陵甫。

  他呆呆的望了兩人一陣,突然大喝一聲:﹁還我﹃血池圖﹄來!﹂舉手一杖﹁泰山壓頂﹂,向那紅衣少女當頭劈下。此人功力深厚,杖勢非同小可,竹杖帶起嘯風之聲,威勢極是驚人。

  紅衣少女柳眉一顰,右手拂塵一揮,疾向竹杖上面捲去,罵道:﹁老不死的瘋瘋癲癲的鬧什麼鬼!﹂

  言陵甫雖為失圖、毀丹的巨大刺激,鬧的神智迷亂,但他武功並未消減,一見那紅衣少女揮動拂塵,捲向竹杖,立時一個轉身,帶動下擊杖勢,易打為掃,呼的一招﹁橫掃千軍﹂攔腰直擊過去。

  紅衣少女見他出手兩招攻勢,看看凌厲無比,心中暗吃一驚,左手潛運內力向前一推,把方兆南向後震退了五六尺遠,同時自己也飄身向後而退,讓開一杖。

  她武功雖高,但因很少和人動手,歷練經驗甚少,目睹對方出手兩杖威猛無儔,未免有點心慌,不自覺間,把方兆南被握住的右腕鬆開。

  言陵甫一擊不中,大喝一聲,竹杖疾變一招﹁順水推舟﹂直點過去,他功力深厚,這些平平常常的招術在他手中施展出來,威力卻強猛異常。

  紅衣少女放開方兆南後,緩開手腳,不再退讓,微微一側嬌軀,竹杖掠著身側而過,右手拂塵一招﹁疾風拂柳﹂,反擊過去。

  言陵甫神智雖然迷亂,但心中卻緊記著那白衣少女相告之言,說偷他﹁血池圖﹂之人,是一個身著紅衣的少女,故而他看得紅衣少女後,不問青紅皂白,舉杖就劈。他武功雖然高強,但那紅衣少女反擊的一招﹁疾風拂柳﹂不但迅快絕倫,而手法十分詭異難測,言陵甫一杖點空,人卻被那反擊之勢,逼的向後退了三步。

  兩人這一動手,神智迷亂的言陵甫愈發認定那﹁血池圖﹂是這紅衣少女所竊,怒喝了一聲:﹁還我﹃血池圖﹄來!﹂揮動竹杖,全力猛攻過去,剎那間杖風如嘯,排山倒海般直罩過去。

  紅衣少女雖被橫裏殺出的言陵甫氣的怒火高燒,但她在盛怒之下,仍然嬌笑不絕,揮動手中拂塵,和言陵甫展開了一場搶制先機的快攻。

  方兆南看兩人交手數招之後,即行以生命相搏的惡鬥,打的激烈絕倫,心中暗暗忖道:我此時不走,待兩人分出勝負,再想走,就來不及了。一探臂,撿起地上衣服,轉身疾奔而去。

  那紅衣少女雖然看到方兆南奔逃而去,但因言陵甫竹杖攻勢猛烈,無法擺脫那綿綿不絕的攻勢,只好眼看著方兆南逃去,不能抽身追趕。這一股忿恨之氣,一股腦兒全都發在言陵甫的身上,拂塵招術一變,著著都是致命殺手,那柔靱的塵尾,吃她用內家真力貫注上面,揮擊之間,根根豎立如針,斬脈拂穴,狠辣無比。

  但言陵甫的武功,亦非泛泛,紅衣少女武功路數雖然怪異,但一時之間要想傷他或是勝他,亦非容易之事。

  且說方兆南放腿向前奔跑了一陣,突然靈機一動,辨認了一下方向,越山而走。

  他有了一次教訓,知對方腳程較自己快速甚多,不敢再稍作停留,雖然已易向越山而走,但仍然全力奔行趕路。

  太陽爬上了積雪峰巔,旭光雪色,幻化出奇麗無比的晨景。

  方兆南已跑得力盡筋疲,找了一處大岩石後,盤膝坐下休息。

  他原想運氣調息一陣,俟體力恢復後,再繼續趕路,那知疲勞過甚,竟然不知不覺間睡熟過去。要知他這一日夜的時間,一直在驚濤駭浪和焦慮之中渡過,體力及心智均消耗甚大,這一緩氣坐下休息,自是難免沉暈入睡。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醒來時已經是中午時分。只覺腹中饑腸轆轆,甚是難耐。

  正待起身去尋些食用之物充饑,忽聽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久聞知機子言老前輩丹道醫術,獨步武林,咱們兄弟這次如能見得到他,想必可得到一點厚賜。﹂

  方兆南心中一動,立時打消了去尋食物之念,側耳聽去。

  但聞一個嗓音甚尖的童腔說道:﹁師父再三告誡咱們,說言老前輩生性甚是怪僻,見他面時,不許有所告求,免得他瞧咱們不起。師兄還是早些打消得人厚賜的念頭,免得到時大生失望之感。﹂

  只聽另有一人笑道:﹁師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師父雖和言老前輩相識,但卻從無往來,此次忽然要咱們捷足送這一封機密函件於他,想來這信中定然是有著極重大的事故,說不定信中所說之事,和言老前輩有著什麼重大牽連,果真如此,咱們這千里傳信之苦,當可邀得言老前輩歡心,賜咱們幾粒靈丹,豈不是極為平常之事?﹂

  那尖嗓門的童音,重又響起,笑道:﹁但願師兄說的不錯,咱們已經休息了很長時間,是該起身趕路啦!﹂

  方兆南探頭向外瞧去,只見兩個身著青色道袍,背插長劍的少年,已起身向正西方向走去。

  他因沒有瞧到兩人,無法分辨兩人的年齡,但從兩人背影上望去,右面一個較矮道人,大約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左面一人,身材卻很高大,但看背影,實難辨別他的年歲。

  兩人步履十分迅快,方兆南略作忖思,該不該叫回兩人,告訴他們言陵甫遭遇之事,兩個道人已走的沒了踪影。

  他緩步走出大岩石後,仰臉長長吸一口氣,心中暗暗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兩人來歷不明,如若好心相告他們,反而惹出一場麻煩來,那可是大不划算之事。他這數日之中連遇奇變,心中早已生出警惕之心,不願再生枝節,延誤援救師妹的時間。

  正待繼續趕路,忽聞衣袂飄風之聲,來自身後,不禁心中一驚。

  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灰色長袍老者,和三旬左右的中年大漢,急奔而至。

  這兩人的身法雖快,但卻滿臉風塵之色,那灰袍老者瞧不出什麼,中年大漢卻現出滿臉困倦之容,顯然,是經過長途的趕路所致。

  兩人相距方兆南五六尺處,突然停下腳步,四道眼神,一齊朝方兆南上下打量,半晌工夫,那老者才抱拳一笑,道:﹁借問兄台一聲,可見過兩個身著道裝的人走過去麼?﹂

  方兆南心中暗道:看這兩人行色,分明是追踪那兩個道裝之人,看來這其中定然有著什麼事情。他一時之間,不知是否該告訴兩人,沉吟良久,答不上話。

  那中年大漢看方兆南久不肯答話,心中已感不耐,一翻腕,拔出背上的判官雙筆,指著方兆南,厲聲喝道:﹁你這人耳朵聾了不成?問你的話聽到沒有?﹂

  方兆南靈機一動,暗道:這兩人來勢洶洶,如若追上那兩個道裝之人,只怕要有一場火拚,眼下好惡難辨,倒不如給他裝聾作啞,含含糊糊的應付過去。當下故作聾啞之狀,偏頭瞧了兩人一眼,搖搖頭,轉身緩步而去。他曾見過那聾啞的黃衣少年舉動,是以學來十分相像。

  那灰袍老者雖是久走江湖人物,但見方兆南舉動之間,確似聾啞之人一般,毫無裝作的破綻,不覺一皺眉頭,道:﹁這人看去十分英俊,一點不像聾啞之像,怎的竟是一個聾啞之人?﹂

  那中年大漢暴喝一聲,道:﹁這小子那裏會是真聾,分明是故意裝作,我去把他揪回,給他兩耳光,他就會講話啦!﹂

  灰袍老者一伸手,攔住那中年大漢,道:﹁如是裝作之人,豈能瞞得過我一雙眼睛?此刻寸陰如金,豈可把這寶貴時間浪擲在身有殘缺之人的身上?﹂豐富的閱歷經驗,反而使他誤認方兆南確屬身有缺陷的聾啞之人。

  中年大漢似是甚畏懼那灰袍老者,見他伸手相阻,竟不敢強行出手,但口中卻大聲說道:﹁我就不信他真的會是個聾啞之人,看他眉宇間英華蘊歛,分明還是個身有武功之人︙︙﹂

  那灰袍老者冷笑一聲,截住了那中年大漢的話,接道:﹁不錯,他不但身懷武功,而且你還未必是他敵手,但身有武功之人,不見得就沒有聾啞殘缺之疾,我走了幾十年的江湖,難道還會走眼不成?﹂

  中年大漢見那老者臉上隱生慍怒之意,不敢再多接口,翻腕又把兩支判官筆插入背上。但他仍然不肯相信方兆南是身有殘缺的聾啞之人,兩道眼神一直緊釘在方兆南背影之上,想瞧出一點破綻。

  只見他不快不慢的緩步向前走去,直到背影消失不見,始終未回頭望過兩人一眼。

  那灰袍老者傲然的一笑,道:﹁老夫終日打雁,還真能讓雁兒啄了眼珠不成?你此刻可相信老夫之言麼︙︙﹂話至此處,忽然仰臉望天,住口不言。

  中年大漢目睹方兆南去的沉著神態,心中亦不覺活動起來,暗自忖道:此人如非聾啞,怎麼能走的這般沉著?回頭對那灰袍老者笑道:﹁成兄究竟是見聞廣博之人,一眼之間就能辨出對方是聾啞之人,實叫在下佩服。﹂

  那老者聽得中年大漢的頌讚之言,臉上卻毫無喜悅,輕輕歎息一聲,道:﹁咱們得快些趕路,如若被那兩個小道士搶先見知機子言陵甫,咱們就算白跑這一趟了。﹂說完話,振袂向前奔去。

  原來他目睹方兆南去時的從容神情,心中突生疑慮,但因那中年大漢的幾句頌讚之言,又使他不便改口承認自己看走了眼,只好借趕路之事,應付過去。

  方兆南故意裝聾啞,緩步走過一個山彎之後,陡然加快腳步,一口氣跑出了六七里路,才停了下來。

  經過這一陣奔跑,腹中饑餓更甚。放眼四外,盡都是綿連不絕的山勢,別說借食之處,就是可資充饑的山禽走獸,也看不到。

  他雖是練就一身精純的武功,但一夜間未進一口食用之物,又連番經歷兇險奔走,體力精神,都已感到不支,饑餓疲累,使他不能再強撐趕路,緩緩席地坐下,閉目運氣調息。

  忽然間,一陣鳥羽劃空之聲,掠頂而過。他警覺的一躍而起,隨手撿起一塊山石,運足了腕力,一抖手,疾向一隻振翼而過的飛鳥打去。他本是暗器能手,出手認位奇準,飛石破空打去,一隻雪羽健鴿應手而落。

  他折集了一些乾草枯枝,摸出千里火筒,燃起乾草,又撿起地上健鴿,正待放入火中燒食,忽然心中一動,暗道:這等荒山之中,那來這隻孤自飛行的白羽健鴿?常聞人言,江湖之上,有飛鴿傳書之事,莫非今日被我遇上不成?

  心念一轉,分開鴿羽,果然在那白羽健鴿的左翼之下,找出一個小指粗細、寸許長短的竹筒,用著極細的白線,繫在鴿翼之上。

  這竹筒異常纖薄,隨手一捏,立時裂成兩半,一卷白紙,應聲而現。

  方兆南展開紙卷一瞧,只見上面寫道:

  天風道兄清鑒:手示奉悉,弟因要事,不克即時應召赴約,七日後當兼程趕往,決不誤大會之期,謹此奉覆。

  下面並未署名,卻畫著一個太極圖樣。

  方兆南在江湖上走動時日雖然不久,但因天風道長的名頭太大,大江南北武林道上,無人不知其名。方兆南雖未見過被譽為江南四大名劍之首的天風道長,但卻常聽人談起此人之名。他雖是遁身世外,跳出五行的三清弟子,但他乃天生俠骨之人,常常伸手管些不平之事,隱隱被譽為江南七省白道領袖。

  他望著手中紙柬,心中忽生不安之感,暗自想道:天風道長被武林譽為一代大俠,武林中人,個個對他敬仰,這飛鴿所傳書信,自不能等閒視之,覆書之人既和他稱兄道弟,想來定然也是極具聲望的武林高人,書中所說大會之期,看來是一場十分重要的聚會︙︙心念及此,突然又想到適才所見那一大一小兩位道人,以及那灰袍老者和隨行的中年大漢,跋涉急追兩個道人之事,此中蹊蹺,似非單純,這一聯想,只覺其間事非,糾結貫穿,互為因果。

  他本是極為聰明之人,一念所及,百感叢生,但覺那兩個傳書道人,和那灰袍老者及中年大漢,深入九宮山來,不只四人之間互相牽纏,而且都可能和﹁血池圖﹂有著關連,只是個中詳情,錯綜複雜,局外人,縱有非凡才智,一時間,也難猜想得透澈。

  他只顧用心推想那兩個道人和灰袍老者中間是非牽纏之事,忘了把打落的白羽健鴿,投入火中燒烤。待他想起腹中饑餓之時,那點燃的乾草枯枝,早已燒完熄去。

  正待起身,再去撿折一些枯枝乾草,忽覺一隻手掌,緊緊的按在背心之上,同時身後傳來了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快些把手中紙柬交付於我,如若妄圖抗拒,我只要一吐掌力,立時震斷你的心脈。﹂

  對方手掌按著之處,正是人背心上﹁命門﹂要穴,方兆南被勢所迫,只得舉起手中紙柬,交於身後之人。

  就在他舉起手臂之時,突覺後肩處﹁風府﹂穴一麻,頓時失去知覺。

  暈迷中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醒來滿目漆黑,耳際間車輪轆轆,手腳都動彈不得,原來他已被人縛了手腳,勒著雙目,放置在一輛馬車之中,聽蹄聲急響,和身軀顫動,已知那馬車正迅快的向前面奔馳著。

  他暗中運氣,行集兩臂之上,奮力一掙,想把綑縛雙手的索繩掙斷。那知剛一掙動,突覺臉上一涼,身側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朋友放識相一點,如果妄圖掙斷索繩,可別怪我心狠手辣,挑斷你手上的筋脈了。﹂敢情車中還有人看守著他。

  方兆南心知難以抗拒,頓消掙脫縛手索繩之念,暗自歎息一聲,不再掙動。

  他雙目被人用黑布勒住,也不知是晝是夜,只聽蹄聲得得急奔,車輪轆轆不絕,車行極是快速。

  他盡力克耐著激動的心情,用十分柔和的聲音問道:﹁朋友,在下很少在江南道上走動,自信和你們談不上什麼恩怨,你們這般的對付於我,不知是何用心?﹂

  只聽身旁一人笑道:﹁你這話待見著我們瓢把子時再問吧!現在最好是別多講話,免得自討苦吃!﹂

  方兆南忽然想到腹中饑餓之事,心念一動,登時覺著饑火難耐,暗道:我腹中饑腸轆轆,一旦有逃走機會之時,也難和人動手奔行,不如向他要些食用之物吃下,再待機會行事。

  正待啟口,忽聽車外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怎麼?那小子醒過來了?﹂

  車內之人答道:﹁醒來好一會啦!﹂

  車外那沙啞嗓門的人又道:﹁那小子看上去十分扎手,你要小心一點,別讓他弄斷了索繩,咱們就要交班的時間了,要是出了事,可是太不划算。﹂

  但聞車輪急響,馬車速度突然加快起來。

  方兆南聽兩人對答之言,心知縱然啟口,也難要得食物,索性一語不發,靜坐養息精神。

  馬車又奔行了一個時辰左右,突然停了下來,方兆南只覺身子被人抬下馬車,向前走約百步左右,忽聞波濤盈耳,似是到了江邊。

  他雙目雖已被黑布勒住,但憑藉聽覺相辨,覺著被人抬到船上,身子剛被放好,船已起錨開行,這般人似都是久經訓練,動作熟練無比,而且一語不發。

  江風怒嘯,水聲震耳,船身被洶湧的波浪,顛動甚烈,方兆南不善水性,又加饑餓過久,精神早已不支,漸覺頭暈目眩,終於暈迷過去。

  待他再度醒來時,景物已大不相同,只見自己停身一座燭火輝煌的大廳之上,兩側錦墩排列,坐滿了人,高矮肥瘦,不下二十餘人之多。大廳上首,端坐著一個年約五旬,鷹鼻鷂眼,身軀修偉,長髯垂胸,滿臉肅煞之氣,身穿天藍長衫的人。

  此人相貌雖然叫人望而生畏,但嘴角之間,卻故意露出三分笑意,也不知是他長相過於肅煞,或是他笑的過於勉強,使人瞧去更增陰森之感。

  在他左側,坐著一個五短身材的人,一身青綢長袍,留著兩撇八字鬍,但雙目神光烱烱,一臉精悍之色。右面卻坐著一個白髮白髯,骨瘦如柴,雙目如睜如閉的老叟。

  那正中鷹鼻鷂眼之人,手中拿著方兆南由鴿身取得的白色紙卷,一見方兆南醒來之後,立時一拱手,朗聲笑道:﹁屬下無知,開罪兄台,在下這裏代為謝罪了。﹂欠身而起,抱拳作禮。這等客氣之言,在他口中說出,也使人聽來有種陰森森的感覺。

  方兆南手腳早被解去束縛,見人欠身抱拳作揖,只好起身還了一揖。

  鷹鼻鷂眼之人,微微一笑,道:﹁江南道上,甚少見兄台露面,想必大駕是由遠處到此了?﹂

  方兆南道:﹁在下由江北而來,遊踪九宮山中,不知那裏觸犯了貴屬禁忌,被他們暗施偷襲,擄我到此,也許在下初踏貴地,忘了入鄉問俗之規,無意中開罪了貴屬,致被他們擄來。﹂

  他在說話之時,那鷹鼻鷂眼之人,一直在點頭微笑,方兆南話一說完,立時接口說道:﹁江湖之上,難免常有誤會之事,兄台遭兄弟屬下請來此處,乃出一時誤會,兄弟只想向閣下打聽兩件事情,如蒙據實相告,在下立時恭送大駕離此,並將嚴責招事屬下。﹂

  方兆南暗自忖道:看此人氣魄不小,分明是這般人中首領,糊糊塗塗的被他擄掠來此,豈可連他姓名也不知道?心念一轉,問道:﹁在下初入江南,對貴地有名人物,多不相識,敢問兄台大名,也好使在下多識一位高人。﹂

  那人拂髯一笑,道:﹁兄弟愧不敢當高人之稱,賤姓袁草字九逵。﹂

  方兆南悚然一驚,暗道:江湖上久傳笑面一梟袁九逵之名,為南七省黑道首領,統領著江南綠林,和天風道長分庭抗禮,一正一邪,彼此勢均力敵,想不到竟然落在此人手中。沉忖了一陣說道:﹁在下身在江北之時,已聞大名!今日幸得一晤,實足慰生平渴慕。﹂

  袁九逵微微一笑道:﹁尚未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方兆南道:﹁在下方兆南。﹂

  袁九逵笑道:﹁方兄可識天風道長麼?﹂

  方兆南微一沉吟,緩緩道:﹁天風道長麼︙︙武林中人不識其名的,恐還不多,在下亦是久聞其名,只是︙︙卻無緣一睹其人風采。﹂

  他說話之間,卻故意頓了兩頓,袁九逵鷹目之中,神光閃動,電也似地在他面目之間一掃,突地朗聲笑道:﹁原來兄台和天風道長只是神交而已,那麼︙︙﹂

  他話聲一頓,面上森冷之色,又復滿佈,將手中得自方兆南的白色紙柬一揚,冷冷接著道:﹁這張字柬,兄台卻又是從何處得來的?﹂

  方兆南目光一轉,只見這大廳之上,數十雙眼睛,正都烱然望著自己,不禁暗嘆一聲,知道自己此刻已無異置身龍潭虎穴,答話稍一不慎,立時便有殺身之禍。一念至此,便道:﹁這張紙柬,只是在下無意之間,拾得來的︙︙﹂

  話聲猶自未落,卻聽大廳兩側,冷冷傳來幾聲冷笑。方兆南心頭一寒,往後退了兩步,耳側但聞那袁九逵有如九秋梟啼的笑聲,朗朗不絕,不禁脫口道:﹁在下甚至連此柬具名之人是誰,都不知道哩。﹂

  笑面一梟﹁哦﹂了一聲,面上滿帶笑容,緩緩道:﹁如此說來,兄台竟連那天風道長,柬邀群雄,盛會江湖一事,都毫不知情了?﹂

  方兆南頷首道:﹁正是。﹂

  袁九逵悅聲道:﹁兄台所說之話,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兄台既如此說︙︙﹂他朗聲一笑繼道:﹁在下也只得相信了。﹂

  他笑聲之中,滿含輕蔑,方兆南聽在耳裏,只覺心中一股冤氣,無法遏止地奔發出來,劍眉微軒,方待反唇相譏,但心念一轉,想到雖自己並不怕死,但若就此死去,則已陷於絕境的師妹,也將永難脫身,自己生死雖不足惜,但師門恩重如山,卻又怎能將師妹的生死,置之不顧呢!

  於是他長嘆一聲道:﹁在下所說,確是句句實言,兄台如不相信,唉︙︙也只有由得兄台了。﹂

  袁九逵將手中的白色字柬,疊成一塊,緩緩放入懷裏,卻從懷中掏出一對羊脂玉瓶來,在滿堂燈火輝映之下,更覺晶瑩無比。

  方兆南目光一觸這對玉瓶,腦中轟然一聲,只覺天地都彷彿變了顏色,伸手一探,懷中果已空空。

  廳上燈光仍然明亮如故,但方兆南卻覺得眼前一片灰黯,彷彿看到那陰森潮濕的洞窟之中,一隻乾枯黝黑的手掌,正緩緩向周蕙瑛的關節之處揉去,壁間的盞盞燈火,彷彿都變成了她驚恐而凄婉的面容。

  直到袁九逵陰森的笑聲,再次響起,他才從這驚恐的暈眩中清醒,微一定神,只見這笑面神魔手不停地把玩著這對玉瓶,一面含笑道:﹁兄台口口聲聲,俱說和武林中人全無關係,但這兩瓶武林中極為罕見的生肌辟毒聖藥,兄台卻又是從那裏得來的呢?這卻叫在下有些奇怪。﹂

  方兆南但覺心胸怒火上衝,不能自已,抗聲道:﹁這九轉生肌續命散及辟毒鎮神丹,俱是兄弟自九宮山言老前輩那裏得來,難道又與閣下有什麼關係?﹂

  袁九逵哈哈一笑,和右側瘦削老者交換了個眼色,緩緩說道:﹁這九轉生肌續命散與辟毒鎮神丹,俱是武林中人百計難求的聖藥,言知機子竟以此相贈,想必兄台和他必有深交了。﹂

  方兆南微微一怔,隨即道:﹁在下和言老前輩正是忘年之交。﹂

  他深知自己此刻萬萬不能將取得此藥的真象說出,是以便隨口應了一句,但話一出口,卻又覺有些不妥,只是話出如風,已萬難收轉。

  那知他目光抬處,卻見那袁九逵竟喜動顏色,接口道:﹁如此說來,那言陵甫的居所,兄台是一定知道的了。﹂

  方兆南道:﹁言老前輩的居處,在下自是知道,但︙︙﹂

  袁九逵大笑一聲,截斷了他的話,突地長身而起,道:﹁那好極了,在下正亟欲一見其人之面,卻苦於不識途徑,那知今日有幸,卻讓在下見著兄台︙︙﹂

  他笑聲突頓,目光烱然注向方兆南之面,接著道:﹁想兄台必也不會拒絕攜帶在下同往拜訪言老前輩吧?﹂

  方兆南又是一怔,半晌說不出話,卻聽袁九逵又已笑道:﹁兄台如教在下失望,在下也只得教兄台失望了。﹂

  手腕一揚,將手中的玉瓶,高高拋了起來,又長笑著接到手中。這名震一時的旱澤梟雄,察言觀色,已知這對玉瓶,必定對這少年干係甚大。

  方兆南果然面色大變,急聲道:﹁並非在下不肯和兄台同往,卻是因為言老前輩早已經不在九宮山裏了。﹂

  袁九逵嘴角帶著難測的笑意,長長的﹁哦﹂了一聲,手腕一揚,將手中的玉瓶拋得更高了些,兩瓶互擊,發出﹁砰﹂地一聲輕響,一面笑道:﹁既然如此,兄台又何妨攜帶在下前去看看,也好讓在下死心。﹂

  方兆南雙睛火赤,大喝一聲,身形展動,倏然向這袁九逵撲了上去,出手如風,左手劈面擊出一掌,右手五指如鈎,卻去搶那玉瓶。

  袁九逵朗笑依然,身形未動,右掌輕輕一劃,方兆南只覺一股銳風撲面而來,再也穩不住身形,蹭、蹭、蹭朝後連退三步,心裏暗嘆一聲,只覺萬念俱灰,轉動身形,撲向門外,那知卻見一人面帶冷笑,當門而立,竟是那始終靜坐在袁九逵身側的白髮瘦削老叟。

  他大驚之下,身形突頓。只見這瘦削老叟,面帶冷笑,緩緩移動腳步,向他走來,滿堂群豪,雖仍端坐未動,但一道道隱含陰森之意的目光,就像箭也似地射在他身上。

  他心裏只覺混混沌沌,像是萬事俱都藏在心裏,卻又像是萬事俱都不在念中,雙臂微張,身形方欲再展,那知眼前突地一花,一隻乾枯瘦削的手指,已筆直地點在他脖間的﹁天樞﹂穴上,而那瘦削老者隱含冷笑的面容,也已赫然在他眼前。

  他氣血一塞,氣力頓消,身軀緩緩向下倒去,耳畔只聽得那袁九逵帶笑的聲音道:﹁在下雖然最好說話,但如兄台不識抬舉,就怪不得在下冒犯兄台了。﹂

  方兆南剛才甫一出手,便知道這袁九逵武功高出自己何止十倍,自己想要從他手中奪回玉瓶,簡直絕無可能,心灰之下,本想衝出此間,到那抱犢崗去,和自己的師妹死在一處。

  那知此刻他竟連生死都不由自主,心中急、怒、羞、愧,交相紛至,卻又聽得袁九逵含笑道:﹁兄台只要將在下等帶至知機子的居處,不但將這對玉瓶原封不動地還給兄台,而且還將兄台恭送回家,日後兄台在江南地面上有什麼事需要相助的,只要招呼一聲,在下必定全力以赴︙︙哈!兄台也是聰明人,卻又為何如此想不開呢?﹂

  方兆南張目一望,只見袁九逵那張永遠帶笑的面容,正低頭俯視著自己。憤然閉上眼睛,但瞬息間,周蕙瑛悽惋的神情,又復浮現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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