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侍讀學士


  紀曉嵐四十歲那年,也就是去福建任提督學政的同年,已經晉升為侍讀學士。這時期他雖遠在福建,但乾隆皇帝時常想起他來,便向身邊的大臣詢問紀曉嵐的情況,於是紀曉嵐在福建的一些趣聞,也被一些從閩入京的官員帶進京來,往往被添枝加葉,更是妙趣橫生。

  第二年,紀曉嵐又蒙乾隆皇帝垂愛和朝中大臣的保舉,晉升為左春坊左庶子。當他卸去福建督學,回到北京,便在左春坊就任。皇上召見他時,詳細詢問福建的風俗人情,地理山川,紀曉嵐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一向皇上奏明,講得生動詳細,如數家珍。皇上默默含笑,聽得津津有味。心想,這位才子,有了這幾年的經歷,果然學識大增,簡直是如虎添翼啊!皇上對他十分喜愛,不久擢升為詹事,掌管東宮庶務,記述皇帝言行,一年之後又晉升為內閣學士,參與軍機大事。他為人正直,待人謙和,很受朝中一班老臣的喜愛。

  這年秋後,乾隆微服私訪,由紀曉嵐和劉墉等人侍駕。出京南行,來到直隸地面。

  這時的劉墉已升任內閣學士,也是皇上的一位寵臣。他雖然只有四十多歲,也已經是飽經憂患的人了。早在乾隆二十年,他因為父親劉統勛得罪而受連累下獄,事結後獲編修督安徽學政,上疏﹁府官吏自贍頎,畏刁民,畏生監,並畏吏胥,閶冘怠玩。﹂提出革除積弊的建議,受到皇上的嘉許,乾隆當即命兩江總督嚴繼善等人,革除所陳弊端。劉墉一時飲譽朝野,隨即被授為山西知府。但由於其僚屬侵貪公帑,劉墉卻未察覺,被革去官職,發往軍台效力。一年之後釋還,命在修書處行走。後來他父親劉統勛任東閣大學士兼軍機大臣,他才又以蔭恩復以知府用,到江蘇任江寧知府,勤勉恭儉,為政清廉,再遷陝西按察使。授為內閣學士後,才回到北京。這時他身材消瘦,面龐清臞,顯得要比紀曉嵐大十多歲。他走起路來像個六十老翁,背駝得厲害,人們戲稱他叫﹁劉羅鍋子﹂。

  而這時的紀曉嵐,是一生中青雲直上的時期,不斷升遷、春風得意,已經身寬體胖,魁偉高大,面容潤滋,看上去只不過三十多歲。

  這天君臣一行來到任邱界的趙北口,凝望白洋澱,碧波萬頃,葦絮紛飛,漁歌處處,鷗雁鳴脆,不絕於耳,頓覺心曠神怡。

  紀曉嵐看皇上高興,便到近前說道:﹁這裡是臣的家鄉,風光秀美,賞心悅目,聖上當有所題留才好!﹂皇上聽了,一時興起,吟成一詩:我愛燕南趙北間,溪村到處碧波環;若教圖入橫波裡,更合移來西塞山。

  紀曉嵐聽了,連忙稱讚:﹁聖上作詩氣勢非凡,胸襟壯闊,為臣不敢相比啊!﹂乾隆聽了高興,含笑不語,極目遠眺,遐想起移山添翠、山水相映的秀麗景色。良久,皇上轉過頭來,看紀曉嵐正望著湖水出神,便對他說道:﹁這裡既是愛卿的家鄉,何不吟詩讚美?﹂﹁啊|﹂紀曉嵐聽了乾隆的話,扯斷那悠長的思緒,趕忙回話,﹁聖上有所不知,容臣細稟,臣來到家鄉,憶起童年舊事,浮想聯翩,千言萬語,一時難於出口,故而怠慢有失,望聖上恕罪。﹂皇上聽了微微一笑,說道:﹁好吧,既然愛卿有千言萬語,你就儘管吟誦出來,朕倒要聽聽,你看如何?﹂說罷,乾隆沿柳岸徐行,等候紀曉嵐吟詩。紀曉嵐緩步跟隨,脫口吟道:

  瀛鄚積水區,為澱九十九,

  港汊互交通,眾流匯滋口。

  回汀聚魚蟹,淺渚富菱藕,

  圢埂布棋局,狹者猶萬畝。

  瀰漫跨數州,寥廓稱臣藪,

  紅闌十三橋,雁齒相排藕。

  聽到這裡,乾隆忍不住脫口讚道:﹁好詩!好詩!卿為朕繼續吟來。﹂紀曉嵐又接著吟道:

  蜿蜒橫一徑,剞立長堤陵,

  往者五六月,小艇才容肘。

  一棹沂空湖,玻璃淨無垢,

  水平聞菱荷,風影亞蒲柳。

  紫鱗時指刺,白鳥自朋友。

  煙際去杳然,流連辰及酉,

  於今二十年,請夢狎漁叟。

  茲來十月半,木落寒飆吼,

  紅衣枯已落,綠雲空所有。

  空濛天拍水,澄澈故如舊,

  大似逢故人,朱顏換白首。||

  乾隆聽到這裡,打斷了他的吟誦,說道:﹁怪不得人說文人脆弱,睹物傷情,今天果然不虛,愛卿風華正茂,怎能比作白首老翁呢?﹂紀曉嵐向皇上說道:﹁臣非皓首,但鬢生白髮,用白首也使得,惟惜時光流逝,少時情景一去不復返啊!﹂乾隆點頭贊同,讓他繼續吟誦。

  紀曉嵐接著吟道:

  握手貌已非,憶昨情彌厚。

  惜哉方於役,川陸日奔走,

  欲別更徘徊,悵然凝睇久。

  乾隆聽完,沉思片刻,說道:﹁愛卿此詩情真意篤,眷戀故里,人之常情啊!明日啟程到真定府,歸時取道獻縣,卿可在家多停留幾日,你看如何?﹂紀曉嵐聽了立刻高興起來,馬上叩頭謝恩,皇上呵呵笑後,君臣啟程而去。

  幾日後,紀曉嵐隨乾隆皇上來到真定府,這裡寺廟眾多,古塔林立,雄偉莊嚴。

  乾隆君臣先後遊覽了廣惠寺、天寧寺、開元寺等古代建築,不由得嘆為觀止。

  廣惠寺內,有座建於唐代貞元年間︵公元七八五至八○五年︶的華塔,用青磚砌成,高達十幾丈,巍然壯觀,塔身四周雕刻著眾多的仙人仙獸和樓台亭閣,細緻逼真,出神入化,為國內罕見。

  天寧寺內,有座靈霄塔,建在唐咸通初年︵公元八六○年︶,高達二○丈,九級塔身,可登上頂層眺望全城風景。

  到了開元寺,有座九級石塔,方正巍然,渾若天成,是東魏興和年間︵公元五三九至五四二年︶所建。每層四角懸鈴高掛,風起鈴動,脆鳴盈耳,讓人感到妙不可言。

  他們每到一處,也不驚動廟內僧眾,和尋常百姓一樣進香拜佛,觀看寺中建築,不覺五天已過,尚覺遊興不減。

  這天來到隆興寺,乾隆更是高興異常,這隆興寺又叫大佛寺,以寺內大佛而聞名,寺裡有天王殿、摩尼殿、大悲閣、彌陀殿、戒壇、慈氏閣、轉輪藏閣等隋代建築,從其規模、年代來說,為國內所少見。最讓他們讚嘆的,是大悲閣裡的大銅佛,高達五丈有餘,有四十二隻手臂,乾隆走遍全國各地,這是他見到的最高的一座銅佛,禁不住與紀曉嵐、劉墉等人議論起來。

  在御碑亭內,看過清聖祖康熙皇帝的御製碑文,乾隆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到館裡,即命紀曉嵐侍候一旁,揮毫撰成一幅碑文,傳來府尹,命他速速製碑,立於隆興寺內,這事一傳開,立刻轟動了全城。

  這天,乾隆與紀曉嵐為避人耳目,微服在街頭閒遊,皇上一時感到口渴,二人便登上一座茶樓。

  香茶入口,頓覺神清氣爽。乾隆抬頭見茶樓上懸掛一幅橫額,上面寫著:﹁天然居﹂三個大字,書法遒勁有力,心中很是喜愛。只見樓中桌凳整潔,也覺得十分滿意,不覺興致來臨,隨口吟出一句﹁客上天然居﹂。正待思索下文,發現這句話倒過來念更是佳句,成了﹁居然天上客﹂,無意間組成了回文,心中一時高興,微笑對紀曉嵐悄聲說道:﹁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卿可屬對?﹂紀曉嵐一聽,這是一句回文。因昨天剛遊過大佛寺,並未多加思索,便答出了下聯:﹁人過大佛寺,寺佛大過人。﹂乾隆一聽,果然不錯,自己還沒有想出來,紀曉嵐便隨口答上了。再想卻又想不出其他對句,只得稱讚了他幾句。

  幾天過後,乾隆君臣離開真定府,東行至河間府的獻縣,來到紀曉嵐的老家。乾隆駐蹕紅杏園,便命紀曉嵐悄悄地回家,省視親友。

  紀曉嵐回到家中,想起了同窗好友張璉,便派人將張璉傳到紀府相見。張璉屢試不第,這時還是一名窮秀才。談話間,紀曉嵐將﹁客上天然居﹂、﹁人過大佛寺﹂這副對聯說與張璉聽,以為能得到張璉的讚佩,誰知張璉哂笑起來,說道:﹁文賽王勃,才超子建,名馳海內,譽滿文壇的紀老五,你就這麼兩下子?實在讓人不敢相信,你何不以﹃僧游雲隱寺﹄對之?﹂紀曉嵐一時讓他笑得很尷尬,一想也是,﹁僧游雲隱寺﹂一句,倒過來一讀,成了﹁寺隱雲遊僧﹂,在辭彩和意境上,確實比自己的﹁人過大佛寺﹂略高一籌,當即表示嘆服張璉。

  此後這件事在家鄉傳揚開來,於是﹁不及張璉﹂的傳說,不脛而走,流傳至今。

  正巧紀曉嵐微服省親這天,總管向他報告紀家的佃戶莊子和侯陵屯的李戴發生爭執,聽說李戴正要上告官府,興起訴訟。

  這李戴是侯陵屯村的首戶,是聞名鄉里的土財主,他雖無功名,但廣有土地,饒有資財,金銀滿櫃,米爛陳倉,更兼熟讀大清律條,有﹁土刀筆﹂之稱。他不輕易惹人,但人也不敢輕易惹他。

  紀曉嵐家在侯陵屯附近有個莊子,居住著紀家的幾十家佃戶,在這裡租種紀家的土地。這周圍的土地,除了紀家的,就是李家的。自然紀、李兩家很多地塊都是地鄰。

  紀家財大官高,佃戶也氣粗膽壯,說話辦事就有些傲氣。

  別看紀家在這裡沒人,但主子多大,奴才也就多大。這佃戶莊子裡的管事人依仗紀家勢力,無論什麼事都要高人一頭,強橫一點。兩家土地相連的地方多了,為地頭地邊就免不了犯些爭執,雖未大動干戈,但心裡都憋著一口氣。

  真是無巧不成書,這年秋收時,李戴家的人到地裡收獲,把騾駒子帶到地裡去,忘了給牲口駒帶上籠嘴,騾駒跑到紀家地裡,啃吃了幾口莊稼,這事被紀家的管事人看見了。

  這本來是很平常的一件小事,但由於雙方已有了嫌疑,沒事還想找事,管家的看這事有了借口,那肯輕易放過,就叫人把騾駒子趕到自家莊院去了。

  李戴知道這件事後,責怪家人一番,帶牲口下地不可大意,一定要帶好籠嘴,但也想這不是一件什麼大事,牲口駒子嚼啃莊稼固然不對,但雞上牆頭豬躥圈,牲口駒子啃地邊,這都是常見之事,派人說幾句好話,把牲口駒子牽回也就是了。隨即打發人前去道歉,討要騾駒,不料去的人空跑一趟。

  紀家管事的說:﹁李東家也太小瞧紀家了,牲口啃了莊稼,哪能隨便來個人說說就完,你們李家牲口不懂事,難道人也不懂事嗎?回去告訴你們東家,鼓樂吹打,花紅彩禮地前來謝罪,就可以放回牲口駒,不然休想。﹂李戴一聽,這個條件提的太苛刻了,真叫人下不來台,你紀家的牲口,啃吃我的莊稼也不知多少次,我李戴何曾計較過一回,紀家僕人太甚,不能答應這個條件。

  說和人往來說和,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跑了多少趟,雙方都不肯讓步,只好撒手不管了,李紀兩家的事就這樣僵持下來。

  李戴見紀家無禮苛求,不肯放回騾駒,知道這事不驚動官府,是不會善罷干休的,遂寫好狀紙,到縣衙告狀。紀家管事的聽說李戴去縣城告狀,連忙到崔爾莊來報信,並說李戴蠻橫無禮,牲口吃了莊稼,不但不道歉承認不對,反而到縣衙告狀。紀家總管家一聽,真是豈有此理,牲口啃了莊稼,不給道歉還算罷了,反而興起訴訟,你李戴真是光棍一條,蠻不講理,欺侮別人家可以,欺侮紀家不行。管家添油加醋,撥火弄焰要東家出面,給縣官傳個話,打贏這場官司,給李戴一點顏色看看。

  紀曉嵐聽了管家的稟告,沉思起來。他居官位顯,閱盡了宦海風波,對官場上人和人的關係,了解得非常透徹,官場往來,無非是爾虞我詐。有些人在官運亨通時,人人出來捧場,自己也逞一時之欲,圖一時之快,為所欲為,出盡風頭,耍盡威風,成為叱吒風雲的人物,終因樹敵太多,招致物忌,被人暗中中傷,引起皇上猜疑,到後來身敗名裂,康熙時的鰲拜,就是前車之鑒。他在位時手眼通天,皇上也讓他三分,而且他是功高位顯的滿族大臣,到後來都未能免得身首異處,全家抄斬。何況自己是一個漢官,更要為官謙慎,恭儉忍讓,在對人對事上力求寬恕,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肯結下冤家對頭,他雖在交友會客時戲謔無常,但事後常道歉解疑,讓人們覺得只是玩笑而已,並無惡意,在情誼上一如既往。

  對眼前這事,他告訴管家盡量別去衙門,免得傷了兩家體面,找人調解一下算了,不必把事弄大,也不必爭個事坡下崗。

  紀曉嵐回到縣城,拜會家鄉父母官,縣官見他是當朝重臣,這次又陪王伴駕微服私訪,心中無限敬仰,便也百般趨奉,遂將李戴訟狀傳與紀曉嵐。紀曉嵐淡然一笑,似無其事,說聲﹁知道了。﹂,隨即請縣官當個居間人調停一下這場糾紛,不要把這事張揚出去。

  縣官見他這樣看中自己,受寵若驚,夜不能寐,百般揣度著如何了結此事。

  紀曉嵐回到北京後,縣官將李戴傳來。出乎李戴意料,這次不是在公堂上審案,而是在署解擺上酒席,熱情款待,心中便明白紀家不願堂上相見,而要調解私了。

  縣官本想,用紀曉嵐的名義擺上酒席,坐下來哈哈一笑了事,也算給了李戴面了,誰知縣官把調解的意思一露,李戴竟然不允。

  李戴見紀家不想打官司,心想不打官司也行,但是應該紀家做出點表示來,好讓人們知道我李戴不是好欺負的,將來這事傳出來,別人會說連紀家也敬我三分,那我將會身價倍增。

  李戴如此想來,便又提出了條件,要紀家用紅彩禮,鼓樂吹打著把騾駒子送回,再不然,有紀曉嵐道歉的一封信也行。

  這當然是強人所難。縣官辦不到,也不願意去辦,更覺得有傷自己體面,縣官心中很為惱火,只好讓李、紀兩家公堂相見。

  李戴以往常代人訴訟,兼又熟悉清律,在公堂上往往勝訴,人稱﹁唇如利劍、舌似鋼刀﹂,成為遠近聞名的﹁土刀筆﹂。何況這次理由充足,更是得理不讓人。

  在公堂上,李戴據理力爭,紀家仗勢不讓。縣官心裡偏袒,但又知道李戴非常之輩,不敢妄然行事。連過幾堂,均無結果。

  這天再次升堂,縣官對李戴不識時務的作為十分惱火,便故意用話激怒李戴,李戴不知是計,怒火中燒,在大堂之上,與縣官吵嚷起來。

  這下子麻煩了,被縣官抓住了把柄,說他目無官長,咆哮公堂,當堂打了四十大板,拉下囚禁起來,批駁他的訴狀是強詞奪理,判他包賠紀的損失,這場官司就這樣輸掉了。

  但事情到此,仍未完結,李戴怒不可遏,哪裡肯服縣裡的判決,提出上訴河間府。縣官見事情鬧大了,趕忙叮囑紀家的人進京稟報,讓他想辦法了結此案。

  紀曉嵐聽完來人的稟報,﹁唉﹂地長嘆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步。他知道,自己是皇上的寵臣,地方官巴不得有機會效力討好,趨奉諂媚,但此事如此處理就成了仗勢欺人,實在是有違初衷。早知李戴死要面子,給他道個歉,不就了結了嗎,鄉里人將會議我禮下謙和,又何必與這個土財主去爭高低呢?但事已如此,又不便責怪縣官,那將會毀掉他的前程,人家會說他恩將仇報,傳為話柄。又轉念一想,總管說這個李戴依仗財大氣粗,一貫挑詞架訟,魚肉鄉里,如今為牲口駒子吃口莊稼,即使家人有什麼不對,我已托縣令代為轉換了,總算讓了你一步,你何必得理不饒人,看來家人所言不假。又想到四叔信中所說﹁錢花得起,人丟不起。﹂這句話。思想至此,還是借這個事教訓教訓這李戴也好,免得他今後橫行鄉里,欺壓百姓。只好因錯就錯了。於是又寫了一封信給河間知府,讓來人帶回,求他加以照應。看來一個人辦錯事,有時是有意的,有時是無意的,有的是因聽片面之辭而做了錯決定的。紀曉嵐對李戴這件事就屬於後者,致使李戴氣憤而自殺。時人也有對這件事抱不平的,知道打官司無法平反,所以才編一齣戲,叫做︽李戴活捉紀曉嵐︾。說的是李戴死後,到閻王那裡告了狀,並得到准狀,李戴將紀曉嵐的鬼魂提出,到閻王那裡質對,當然閻王是沒有的,不過這個戲說明人們對官府這樣判決是不服的。

  李戴上訴到河間府衙,知府已收到紀學士的來信,早知此事,上堂之後對李戴的狀紙看也不看,也不聽李戴的訴說,將狀子駁回,維持原判。

  李戴仍然不服,又上訴到保定直隸總督衙門。到總督衙門告狀談何容易,李戴是花了很多銀子,才打通關節,將狀子遞了上去。

  總督看狀子寫的好生厲害,不僅告紀曉嵐縱奴逞惡,連知府不依法而斷都告上了,心想如果依法斷案,必然得罪紀曉嵐。紀曉嵐是當今聖上的寵臣,萬萬得罪不得。如果維持原判,這狀子寫得確實理由充分,既然敢上督衙,難保不傳御狀,皇上知道了,也是非同小可,想來想去,還是一推為妙。

  於是總督說道:﹁牲口吃點莊稼苗子,屁大點事兒,也值得到總督府告狀,實在荒唐!﹂便命轉到巡撫那裡去。

  巡撫是個老滑頭,看過狀子,很是氣憤,心想總督這不是將屎盆子往我頭上放嗎?你不得罪紀曉嵐,我是更不得罪他。於是照方開藥,也說這是小事一宗,要河間府秉公而斷,又轉回了河間府。

  河間知府看過批文,明白了督、府兩衙的用意,自己尋思,你們不敢惹紀內閣,我是更惹不其他,也仿照總督、巡撫的辦法,將此案批轉回獻縣。

  這樣李戴的官司用了一年多的時間,轉了一個大圈,又原路而回。獻縣知縣無可推脫,只得硬著頭皮重新審理此案。

  在大堂之上,知縣常被質問得無言可答。知縣看李戴硬梆梆地難於對付,最後只得當了個諸葛亮、周瑜密謀破曹的故事,在手心之中寫了﹁官官相護﹂四個字,讓李戴跪到近前觀看,並對李戴說:﹁依本縣之見,你還是撤訴吧,你的官司是打不贏的。﹂李戴看了縣官手中的字,仰頭高喊一聲:﹁蒼天啊,公理何在?﹂知道這官司沒法再打了,只得忍氣退出堂來。

  下堂之後,李戴越想越生氣,更覺得這次跟斗跌得太大了,丟人現眼沒有出路,還有什麼臉回去見鄉親。轉而又想,紀曉嵐啊紀曉嵐,我李戴不求升官發財,平生沒有怕過什麼人,這次算讓你欺負死啦。你紀曉嵐手眼通天,難道陰曹地府,五殿閻君也受你擺佈不成?我今天和你拚得一死,也要見個高低,我到了陰曹地府,也要告你三狀!

  他等兒子前來探監之時,問兒子有無膽量進京,給他傳御狀報仇,兒子看萬貫家財,已折騰去了不少,到頭來落得個有苦無處訴,有冤無處申,好好的父親已被折磨得遍體傷痕,早已是仇恨滿腔,一不做,二不休,答應父親告狀,為父親雪恥申冤。

  這時李戴又問兒子:﹁為父報仇捨得捨不得花錢?﹂兒子向父親哭訴:﹁為了這場官司,家產已經所剩無幾,已經沒有多少錢財了,兒子為父報仇,捨得拚出去死。﹂李戴擦擦橫流的老淚,對兒子說道:﹁依爹看來,你只要捨得花去下房屋裡的那一囤黑豆,你爹的官司就能贏。﹂兒子心想一囤黑豆能值幾何,爹是讓人家給氣糊塗了,就滿口答應下來。

  李戴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狀紙,交給兒子,然後將三尺多長的烏木煙袋桿,在膝蓋上折為兩段,隨後將煙袋桿順口插入喉中,頃刻倒地身亡。

  兒子悲痛欲絕,抱病殮葬了父親後,決意遵照父親遺言,進京傳御狀報仇。看家中的金銀細軟所剩無幾,也只好變賣糧食,就用口袋去裝那囤黑豆,準備到集上把它賣掉。

  不料囤裡的黑豆只有上面薄薄的一層,下面卻是五十兩一個的銀元寶,足有四五百個。面對這兩萬餘兩白銀,兒子猶豫起來,這才明白父親是讓自己用這些白銀,買通皇上身邊的人,打通關係,去打贏這場人命官司。可是這些銀子數量太大了,原以為已經成了窮光蛋,也沒什麼值得吝惜的了,索性豁出去,告他個地覆天翻。如今花掉這些銀子,可就真得窮到底兒了。縱然出了氣,人死不能復生,那紀曉嵐最多落個丟官破財,卻也償不了命,自己日後的生活可又怎麼過呢?說不定還可能再次輸掉官司,那就更沒價值了。如果官司不再打下去,把這筆銀子留下來,也可以過幾輩子財主日子,不愁以後沒機會雪恥,還是不打這場官司為好!

  他翻來覆去,反覆琢磨,打消了告御狀的想法,一場人命官司就此中止。

  但李戴兒子要進京告御狀的事,十里八鄉都知道,可是後來沒有進京的消息,人們都為之納悶。直到從他家的長工口裡傳出黑豆囤中藏有銀子的事,人們這才明白,李戴兒子捨了爹,捨不得銀子,暗暗地給他起了個﹁李捨爹﹂的綽號。

  話說當時紀曉嵐侍駕微服私訪回到北京後,轉眼到了這年除夕,北京城內萬戶張燈,千家結彩,一片升平景象。東西長安街上,鞭炮鳴如雷震,焰火五彩繽紛。

  乾隆一時高興,命人把紀曉嵐叫來,共渡佳節,君臣登上天安門城樓,觀賞這良宵美景,確實別有一番情趣。

  進得內廷,只見到處張燈結綵,一片通明,太監在寢宮前擺放了幾十盆寒梅,正傲寒綻蕾,十分俏麗,乾隆見了,雖然十分喜歡,但剛才的思緒縈繞未去,不由得感物傷懷,自言自語說道:﹁老翁秋枝看梅花,唉!青春已過。﹂這句話說出口來,乾隆靈機一動,便扭頭對跟隨在後面的紀曉嵐說道:﹁朕剛才吟上聯,愛卿何不對之?﹂紀曉嵐聽了皇上的自言自語,正想大年三十之際,必須設法讓皇上高興,現在聽到皇上要他屬對,便趕快思索。天空中焰火明滅,響聲頻傳,他立刻想出了下聯,隨即答道:﹁兒童側耳聽爆竹,噢!又是一年。﹂乾隆聽了,覺得他的對句意境全新,充滿向上的喜悅和嚮往,不由得心中一喜,對紀曉嵐說道:﹁愛卿真是錦心繡口啊!﹂

  這年初夏,紀曉嵐在自己新製的扇子上畫了一幅畫,雖然畫時只是興之所至,信手勾勒,並未十分著意,但畫出來後,卻是難得的佳作。畫面意境開闊,層次分明,讓人賞心悅目,那起狀的山巒,白雲繚繞,遠接天外,山峰之間,一條溪水蜿蜒而下,氣勢磅礡。山中一座城郭,在周圍山勢的映襯下,更顯得壯麗宏偉。然而在遠離城郭的山野中,有一位牧童,橫跨牛背,吹奏著牧笛,悠然自得,別有一番情趣。

  這天到了宮中,侍奉在皇上左右,乾隆無意間發現這一傑作,便問道這扇子為何人所畫。紀曉嵐忙答是自己的塗鴉之作。乾隆接過去看了又看,感到這只畫筆確非尋常,在這只小小的扇子面上寫出了壯美的山河,但看上面尚未題詩,便對紀曉嵐說,這是美中不足,要紀曉嵐題上一首詩,就是臻地完美的上乘之作了,紀曉嵐正要題詩時,聽皇上說道:﹁你的畫可比王摩詰,確是畫中有詩啊,依朕看來,用唐人王之渙的︽涼州詞︾,豈不正好和這畫相映生輝?﹂紀曉嵐一聽,確是如此,沒想到自己的隨意之作,竟然得到皇上的喜愛,便欣然提筆來,在扇上補題一首王之渙的︽涼州詞︾: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可是紀曉嵐一時大意,將第一句的﹁間﹂字漏掉了。

  乾隆見他寫完,拿在手中一看,就發現了這個疏漏,知道是他一時大意。如果添上這個﹁間﹂字,那麼這處敗筆就損害了畫面,心中為之遺憾。轉而一想,這紀曉嵐尚未被朕難倒過,這次朕要看他如何回復,便故意把臉一沉,厲聲說道:﹁大膽紀昀,竟敢有意漏字,戲弄朕躬,這次定罰不饒!﹂紀曉嵐不知錯在何處,連忙跪下說道:﹁為臣不知何罪,乞萬歲爺明言。﹂乾隆把扇子向地下一丟,說道:﹁拿去看來。﹂紀曉嵐拾起扇子一看,乃是丟掉﹁間﹂字,不由暗暗叫苦,不知這次聖上要處自己何罪,轉念一想,有了主意,就不慌不忙地奏道:﹁萬歲爺息怒,臣怎敢戲弄聖上,臣在扇上所題,實是一首詞,本無丟漏一字,聽為臣為聖上讀來。﹂紀曉嵐抬起頭來,高聲為乾隆皇帝吟誦道:

  黃河遠上,白雲一片。

  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

  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乾隆聽罷,覺得他這樣讀確也不錯,心想好個聰明的紀曉嵐,竟然想出這樣的花招!不過本意也只是為了嚇他一下,取笑罷了,並非真得要處罰他。乾隆見他如此滑稽,也就一笑而罷,賜他起身。

  盛夏到來,圓明園中百花盛開,紀曉嵐和幾位大臣侍駕賞花。行到一池雞冠花旁,乾隆發現不少雞冠花的花冠是白色的,感到好生奇怪,他過去看到的都是紅色、紫色的花冠,這種白色的雞冠花還是第一次見到,想問問身邊的大臣,又怕有失體面,讓大臣們說自己知識淺薄,少見多怪,但不問又覺得悶不住,便想出了一個主意,指著那些白色的雞冠花吟誦道:往常慣著胭脂艷,為何今朝換素裝?

  言下之意就是過去見的都是紅色的,為什麼今天有了白色的?但皇上以詩句說出,就顯得高雅許多。

  身邊大臣聽了,都張口結舌,不敢回答。大家知道,乾隆皇帝是個好居人上的人,如果實話實說:﹁本來就有這種顏色的品種,只是皇上沒有見過罷了。﹂就可能惹惱乾隆,落個輕君之罪,那誰還吃罪得起?可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連往常反應迅速、回答機敏的羅鍋子劉墉,也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詞句來。

  這時紀曉嵐邁步上前叩頭,向皇上稟告:皆因金雞貪報曉,惹得頭白兩鬢霜。

  紀曉嵐的回答有意避開事實的本質,說白色的花冠是金雞積勞所致,暗中讚頌皇上勤奮辛勞,白髮染鬢。皇上聽了,他答得確非尋常之語,於是滿意地笑了,心中暗想,有機會朕一定要難倒他一次。

  這天,乾隆命紀曉嵐伴駕,頭戴九梁道冠,化裝成雲遊道士,出城私訪。天熱汗多,不大一會兒就口渴得厲害,便欲飲水解渴。適見前面一戶人家,門庭若市,人來人往,熱鬧非常。詢問之後,知道這家三個兒子都官居鹽政,母親八十多歲了,誥封太淑人,今天正為八旬老母慶壽。乾隆打算看一看,遂與紀曉嵐商量,登門表示慶賀。

  主人見來了兩位道長,氣宇不凡,倍加尊敬,連忙請入庭堂,盛宴款待,頓時碗盤羅列,滿盈盈地上了一大桌,雖然是一桌素席,卻都是佳肴美味,其豪華不亞於皇親國戚。乾隆心想,這一家三個兒子,在任上不定貪污了多少銀子,才能這樣奢侈,不覺暗中有氣,但此時君臣二人的身份是道士,又以進門慶壽的名義來誑人家一頓飯菜,不好說些什麼,盤算著回朝以後派人查他一查,看是否果真有貪污之罪。

  飯菜已經用過,兩人還沒獻上壽禮,本來慶壽應該進門獻禮,但出城時除了皇上揣了一枚小金印,並沒帶其它東西。

  他覺得很為尷尬,便問紀曉嵐準備怎樣送些禮品,紀曉嵐說:﹁給太夫人送上一副壽聯,豈不更佳?﹂乾隆表示同意後,紀曉嵐叫來主人說明用意。主人十分高興,連忙備起文房四寶,要年長的道士先題。

  乾隆早已想好一副,這時也不謙讓,提筆寫出上下兩句:八旬老太不是人,三個兒子都作賊。

  主人看這年長的道士太無道理,盛情款待一番,換回的是在眾多親友面前的污辱,頓時怒從心頭起,便欲吩咐家人將這兩個瘋子轟出去。眾人看了,也七嘴八舌鬧哄哄地責怪起來。

  紀曉嵐看了,心裡明白,這是皇上故意給我出難題,他捅個漏子,叫我來收場。看看皇上,他正微微含笑地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向紀曉嵐使個眼色,叫他說話來平息這個局面。

  紀曉嵐也是不卑不亢,站起身向主人施上一禮,微微一笑開口講話:﹁諸位不必動怒,這位道友專會取笑,是在同你們開個小小的玩笑,其實壽聯尚未寫完,每句只是寫出了一半。﹂主人聽他如此說來,臉上顯得平靜許多,便催促把壽聯寫完,紀曉嵐上前將紙壓住,右手提筆蘸墨,左手輕撫袍袖,在乾隆的兩聯下面各添一句話:﹁南海觀音下凡塵,天宮偷桃獻母親。﹂眾人一看,變成了一副絕好的壽聯:

  八旬老太不是人,南海觀音下凡塵;

  三個兒子都作賊,天宮偷桃獻母親。

  主人看了,轉怨為喜,連忙拱手謝過。

  乾隆和紀曉嵐走到街上,兩人相視而笑,開心到了極點。

  乾隆心想,這紀曉嵐確實才高膽大,逢凶化吉,是不可多得的侍臣啊!如若換了別人,不知這齣戲該如何收場啦。

  回到朝中,乾隆在寧壽宮花園的萃賞樓設下御宴,和幾個親近的大臣飲酒賞月,同消暑熱,在座的有董曲江、梁詩正、劉墉、紀曉嵐等人。這場酒宴豐盛異常,山珍海味無奇不有,大臣們一個個推杯換盞,邊談邊飲,痛快淋漓。

  正在歡樂之際,萃賞樓外忽然狂風大作,緊接著就是電閃雷鳴,一場暴雨頃刻間鋪天蓋地澆落下來。

  萃賞樓的門窗閉緊之後,閃電不時射入室內,雷鳴之聲不絕於耳。君臣幾人感到在風雨交加夜宴飲,確也別有一番情趣,更添了幾分酒興。

  乾隆聽著外面突如其來的風雨雷電,一時來了靈感,便向眾臣說道:﹁諸位愛卿,窗外的風雨,使朕十分動情,忽得一聯,諸位愛卿對之如何?﹂在座諸臣連忙說道:﹁請萬歲賜聯!﹂乾隆把頭一揚,高聲說道:﹁朕的上聯是:﹃玉帝行兵,風刀雨箭,雲旗雷鼓天作陣。﹄﹂眾人聽罷,一片叫好。這一聯氣勢磅礡,形象生動,非比尋常,是難得的佳句,真不愧出自皇帝之口。梁詩正、董曲江等人,久侍乾隆,豈有與聖上唱和的經歷,知道乾隆好居人上,愛慕虛榮,不敢妄然出言,遂停下酒杯各自思考起來。羅鍋子劉墉雖只比紀曉嵐大四歲,但經歷豐富,閱歷深廣,比紀曉嵐顯得深沉得多。這時他想道:聖上此聯,非同尋常,若在氣勢上壓倒他,或者與它平行,就可能惹得皇上不高興,伴君如伴虎,一旦惹惱他,降下個犯上之罪,那還吃罪得了。如果以平常之句對之,就顯得自己無能無才,落下個別人說笑的話柄,不如藏拙為妙!

  這時乾隆正把目光落在劉墉身上,劉墉感到無所適從,於是跪倒在地說道:﹁萬歲御聯,氣象齊天,為臣才疏學淺,無詞以對,自願居下。﹂乾隆聽完哈哈大笑,正巧這時紀曉嵐想出了對聯,在座中抬頭看著乾隆,等待機會說話,乾隆見他躍躍欲試,便向他說道:﹁看來紀愛卿已經屬好對句,何不對來?﹂紀曉嵐見皇上點到了自己頭上,便順口答道:﹁萬歲容稟,此聯可對:﹃龍王宴客,日燈月燭,山肴海酒地為盤。﹄﹂乾隆聽了,此句氣勢恢宏,不在出句之下,頓時心上生出不悅之情,只見他臉一沉,說道:﹁紀愛卿,你好大的︙︙﹂乾隆想說﹁你好大的膽子﹂,﹁膽﹂字還沒有出口,早被紀曉嵐看出來了,他此時的心情,不由得心中一驚,趕忙把話搶了過來:﹁臣好大的肚子,您看我能吃能喝,像個酒囊飯袋不是?﹂說著,紀曉嵐腆起了他的大肚子,把嘴一撇,做出一副滑稽可笑的姿態,把乾隆注意力轉移了,皇上和在座的大臣被逗得大笑起來。

  紀曉嵐見皇上已經轉怒為喜,眉頭一揚,連忙解釋說:﹁聖上為天子,風雨雷雲,任從驅遣,威服天下,臣乃酒囊飯袋,故視日月山海都在筵席之中,聖上神威齊天,為臣只不過是大腹便便罷了。﹂經他這一番自我解嘲,乾隆感到幾分得意,轉而尋思,對此上聯,非此下聯莫屬。再說因對對而降罪,也顯得自己太無容人之量呀!便笑著說道:﹁紀愛卿,好大的才呀!﹂

  紀曉嵐的子女,這時已長大成人,在紀曉嵐四十二歲這年,他的長子紀汝潔,以二十一歲的弱冠之年,高中直隸鄉試舉人,比父親還早十年。紀曉嵐的長女嫁給山東德州盧蔭文,就是兩淮鹽運使盧見曾︵雅雨︶的孫子。按說,到了這種身份,他的滑稽應該收斂些了,但他天生得開朗樂觀,幽默風趣,談笑嬉戲,一如既往。

  天津太守牛稔文︵獻縣人︶與紀曉嵐為表兄弟。牛稔文的兒子結婚前,適逢紀曉嵐這時去天津。紀曉嵐先派人送去一副喜聯,祝賀表侄的新婚之喜,聯中寫道:繡閣團圞同望月,香閨靜好對彈琴。

  因紀曉嵐和牛稔文是至親,再加上他的才學,名望和地位,都見重於當時,牛稔文見表弟親自題聯祝賀,文筆雋雅,書體秀逸,十分珍愛這副對聯,也未加推敲,即命人懸掛在中堂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以此炫耀門庭。

  喜起來臨,紀曉嵐親自登門賀喜,看見表兄之後,他笑嘻嘻地說:﹁前日派人送來喜聯一副,可曾收到?﹂牛稔文見表弟官居顯位,今天又親自來賀喜,已是十分高興,連忙說道:﹁已懸掛在中堂。﹂紀曉嵐聽了,笑得更厲害了,牛稔文不知何意,又要詢問,只聽紀曉嵐說道:﹁表兄,前日所送賀聯,用的全是尊府的典故,表兄看寫的如何?﹂牛太守聽他這一說,才細想那副聯語,果然寓戲謔於文雅之中,上聯用的是﹁犀牛望月﹂的典故,下聯用的典故是﹁對牛彈琴﹂。遂用扇子在表弟背上一擊,說道:﹁你這是﹃妓女從良,不安於室。﹄﹂﹁這叫做惡習難改!﹂牛稔文說罷,兩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庚辰科探花王文治,是江蘇丹徒人,能詩善畫,尤擅書法,著有︽夢樓詩集︾、︽賞雨軒題跋︾等,是清代的文學家、書畫家。當時與紀曉嵐過從甚密,時常往來不斷。這天,紀曉嵐忽然想起一副對聯:天恩春浩蕩,文治日光華。

  這雖然是當時京中官宦人家常用的對聯,但卻大有來歷,乃是雍正皇帝賜給保和殿大學士張廷玉的。後來大家都跟著用,貼的人家就逐漸多了起來。這下聯的頭兩個字,恰好與這位王探花的名字相同。紀曉嵐靈機一動,匆匆趕到王文治家中,向他的家人說:﹁今天我來賀喜,皇上封你們家夫人為﹃光華夫人﹄,難道貴府尚未接到聖旨?﹂家人趕快將他接到客廳,好生侍候,恰好王文治不在家中,紀曉嵐就要夫人出來相見,他對王夫人說:﹁我聽說皇上為夫人加封,賜為﹃光華夫人﹄,我適從宮裡回來,特地先來報個喜訊,夫人快準備接旨吧!﹂說完之後,他不肯久留,便起身告辭。於是整個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是歡天喜地,欣喜若狂。尤其是王夫人,刻意梳妝打扮,等候接旨。

  可是奇怪,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夫人打發人到大門外張望了好一陣子,一直不見動靜。最後王文治從朝中回來,一進門見家中喜氣洋洋非同尋常,便十分納悶。

  回到內室見了夫人,問出了什麼事,夫人興高彩烈的對丈夫說:﹁聽說皇上要策封妾身為﹃光華夫人﹄,聖旨快要到了!﹂王文治愕然不解:﹁哪有這事,我怎麼沒有聽說?﹂﹁怎麼?你不知道?﹂王夫人愣住了。

  ﹁你是聽誰說的?﹂

  ﹁紀學士啊!﹂夫人說,﹁紀學士說,他在宮裡看到了聖諭,特地先來報個喜訊。﹂王文治一聽是紀曉嵐說的,立刻笑了。他太熟悉這位紀學士啦,這人戲謔無常,沒有開不到的玩笑。看夫人一副傻乎乎認真的樣,讓紀曉嵐耍了還不知道。王文治當著僕人不好說清楚,便對夫人說:﹁好了,不要說了,沒有這回事。﹂說完徑自更衣去了。

  夫人不清楚其中緣故,看丈夫的神態有些慍怒,又說得不明不白,便跟在丈夫後面追問:﹁你倒說清楚,這是咋回事?﹂﹁哎,這是紀曉嵐在戲弄我們啊!﹂夫人更加不解,便又接著問道:﹁我還是不懂,紀學士膽子再大,也不敢假傳聖旨啊!再說他大老遠跑來,沒事兒怎麼開這樣的玩笑?﹂﹁哎,你就別問啦,﹂說到這裡,王文治見夫人那副天真的模樣,兩眼還瞪得大大的,忍不住又說道:﹁告訴你說吧,有一幅春聯,寫的是﹃天恩春浩蕩,文治日光華﹄,是先皇雍正爺,賜給大學士張廷玉的,如果說你封了﹃光華夫人﹄,上面加上我的名字文治,豈不是正應了下聯那句話?﹂王文治耐著性子向夫人解釋明白,王夫人恍然大悟,羞愧難當,又氣又惱地罵了一句:﹁呸,紀曉嵐這隻騷狐狸,太可惡了。﹂

  與紀曉嵐生活在同時代,且以文才齊名的是,浙江錢塘︵今杭州︶人袁枚︵公元一七一六至一七九八年︶。袁枚字子才,號簡齋,乾隆四年進士,是清代大詩人,有︽小倉山房集︾、︽隨園詩話︾等七十多卷,對後世影響很大,筆記小說︽子不語︾等也是名噪一時的佳作。袁枚曾任江寧等地知縣,辭官後僑居江寧,一生長期生活在南方。他詼諧博學,詩才橫溢,文壇上將他與紀曉嵐合稱為﹁南袁北紀﹂。

  這時期,袁枚尚在北方。曾被任命為紀曉嵐家鄉河間府的試官。臨行前對紀曉嵐說:﹁紀學士屢言貴地文風高尚,這回可要領教啦!﹂河間府是座古老的歷史文化名城,這裡人熱情好客,誠實友善。袁枚在這裡很受感動,主持府試時,生員們的文章也都做得很好,遠遠出乎袁枚的意料。袁枚臨走的時候,學員們將老師送到河間府北門外。眼看就要分手了,袁枚望著河間城裡的巍巍塔影,看著為他送行的人群,心裡很激動,於是對眾人說道:﹁承蒙眾位厚待,不勝感激。我們做個對兒,留個紀念吧!﹂於是他望著城中的雙塔吟道:﹁雙塔隱隱,七級四面八角。﹂眾人都非常敬慕袁枚的文才,也是依依惜別的原因之一,臨別時都很激動,此時哪有心思屬對兒,所以沒有人當時對出下聯。袁枚也沒耽擱,便告辭而去了。

  走了一段之後,回頭看見送行的人還站在那裡,遠遠地向著他的車子揮手告別。

  袁枚回到北京,見到紀曉嵐,紀向他問道:﹁敝地文風如何?此行親眼目睹了吧!﹂﹁果然與別處不同,但是我出了個小小的對兒,竟然沒有人能對上。﹂袁枚開起玩笑來。

  紀曉嵐問他怎麼回事,袁枚就把經過講了一遍,說他們只是搖手不語,表達慚愧之意。

  紀曉嵐聽了大笑起來,袁枚忙問為何發笑?紀曉嵐笑道:﹁袁大人,你這主考當得太糊塗啦,俗話說,﹃師傅不明弟子濁﹄,你不定取了些什麼樣的學生?﹂袁枚不解其意。紀曉嵐說道:﹁門生們早對上了,你這先生竟不知道。﹂袁枚問:﹁他們對出了什麼,我怎不知?﹂﹁他們向你舉手示意,就是對出的下聯。他們答的是:﹃孤掌搖搖,五指三長兩短﹄。﹂袁枚佩服地說:﹁好啊,你真是隨機生詞,出口即是文章啊!﹂袁枚本想借此事奚落一下紀曉嵐,沒想到讓他這樣逃脫了。轉而又生一計,向紀曉嵐一本正經地說:﹁在河間府,聽得紀姓聲譽甚好,貴族一定是戶大人多吧?﹂﹁不錯,確是戶大人多,僅本支即有數百家。﹂紀曉嵐見他談起家常,隨口答道。

  ﹁既然人口如此眾多,但不知有當王八的沒有?﹂袁枚說完,笑嘻嘻地看著紀曉嵐。他這愛開玩笑的勁頭,可以說與紀曉嵐旗鼓相當。

  紀曉嵐一聽也笑起來,心想這傢伙想拿我尋開心,不給你點厲害,你不知道辣椒是辣的。就將計就計,很隨便地答道:﹁樹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麼多人也許有哇!﹂袁枚見這次把紀曉嵐噎住了,暗自得意,笑微微地看著紀曉嵐。不想紀曉嵐接著反問一句:﹁府上想來也戶大人眾吧?﹂一聽這話,袁枚知他要反唇相譏,立刻謹慎起來,回答他說:﹁是呀,敝族也是人口繁多。﹂﹁那麼多人,但不知有不當﹃王八﹄的沒有?哈哈哈!﹂紀曉嵐說著笑了起來。

  這句話問得太刁啦,如說有不當﹁王八﹂的,那就是有也不多;如說沒有,那就都當了﹁王八﹂了。使袁枚無所答對,只是搖頭苦笑。最後自我解嘲地說:﹁你這張嘴,確實厲害,半點不饒人啊!﹂
 
• 字體大小小: 16 20 24 28 32 36 40 44 48 52
• 字型名稱:
• 背景顏色:                         
  
好讀首頁››
或直接點選以下分類:
• 世紀百強
• 隨身智囊
• 歷史煙雲
• 武俠小說
• 懸疑小說
• 言情小說
• 奇幻小說
• 小說園地
資料載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