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講 不確定的年代


  世界上有這些不科學的事物,此一事實對我而言,並不是什麼煩憂。我的意思是說,在生命裡,在歡愉中,在激動的時候,在人世間的快樂及追尋中,以及在文學裡等等,都不需要多科學化,更沒理由﹁科學﹂。在這些情況中,大家必須放輕鬆,享受生命。但如果你停下來思索一下,就會發現有數不清的事物大部分都是很瑣碎的、但全都是不必要地不科學。

  ※※※

  當我接到邀請,要來這裡擔當丹玆講座的主講人時,我十分高興,因為我聽說這將會是一連三場的演講會,而我曾經花了很多時間和工夫在思考這些想法,很想有個機會,不要只在一場演講裡表達我的想法,而是幔慢地、很仔細地在三場演講裡呈現我的想法。現在我發現,我慢慢地、很仔細地在兩場演講裡,就把我的那些想法完全講完。

  原先有條理、整理過的想法全講完了,但對於這個世界,我還有許多很﹁不安﹂的感覺和想法,一直以來都沒有機會用很用淺顯、有邏輯、很理性的形式表達出來。那麼,由於我答應過要做三場的演講,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這些雜七雜八、並不太有條理的不安想法告訴你們。

  也許到那麼一天,當我釐清楚這些想法,找到一個真正深奧的道理之後,我就能夠做一場大家都聽得懂的演講,而不是像今天這樣。還有,假如你們因為我是個科學家,而且根據你拿到的演講會說明,我獲頒過一些獎項等等,開始相信我說的話真有幾分道理,而不是依靠用心看看那些想法本身,自己下判斷的話,換句話說,你知道,你們對權威人士特別崇拜,那麼今天晚上我會替你們驅之逐之。我要用這場演講來說明,像我這樣的人有可能得出一些多荒謬的結論和說出一些多奇怪的話。因此,我希望能摧毀任何我先前建立起來的權威形象。

  要知道,星期六晚應該是用在娛樂上的夜晚,即是說||我想我的興致都來了,讓我們繼續談下去吧。把演講獻給一個沒人能相信的理由,永遠是件好事,要不這場演講十分特別,要不它的內容跟你預期的完全相反。當然,這也是我把講座題目定為﹁這個不科學的年代﹂的原因。

  ※只不過是不科學罷咧

  是的,如果你所謂﹁科學﹂的意思是指技術上之應用的話,那麼無疑地這是個科學的年代。毫無疑問,今天我們擁有各式各樣的科學應用,替我們造成各式各樣的麻煩,也給我們帶來各式各樣的好處。因此,從這個角度來看,這的確是個很科學的年代。如果你所謂﹁科學的年代﹂指的是在這個年代裡,科學發展突飛猛進的話,那麼這肯定是個科學的年代。

  過去兩百年來,科學發展的速度不斷地加快,現在已經到達一個臨界點了,特別在生物學,我們正處在一個臨界點上,快要出現一些極不尋常的新發現。那將是些什麼樣的新發現呢?我無法告訴你。很自然地,那也是叫人興奮的原因所在,興奮來自於翻開一塊石頭、又掀開另一塊石頭之後,發現底下的新事物,這樣已連續發生了幾百年了,不絕地高潮迭起。從這個角度來說,現在的確是個科學的年代||當然,說這話的人鐵定是個科學家,其他人全不曉得發生了這些事情呢。往後,當歷史學家回顧我們這個年代時,他們會明白,這是個極端戲劇化、極不尋常的年代,是個從﹁對這世界不大了了﹂一變而為﹁對這世界多知道了很多﹂的巨變時代。

  但如果你所謂﹁科學的年代﹂,指的是在藝術界、在文學裡,以及在影響大家的人生態度及對事情的了解上,科學扮演了吃重的角色,那我就一點都不覺得這是個科學的年代了。你們想想看,例如說,在古希臘人的英雄時代,他們留下了許多歌頌戰爭英雄的詩篇。而在中古的宗教時期,藝術跟宗教息息相關,而人們對於生命的態度絕對跟宗教觀點緊緊扣在一起。那是個宗教的年代。

  根據這種觀點,這不是個科學的年代。

  但是,世界上有這些不科學的事物,此一事實對我而言,並不是什麼煩憂。這是個好字眼。,我的意思是,那不是我擔心的事情,我不擔心世界上有不科學的事物。世界上有不科學的事物並不真那麼糟;其實整件事無傷大雅,只不過是不科學罷咧。而當然,﹁科學的﹂這個形容詞只限用於那些能透過試誤法則︵try and error︶以作辨別的事物。比方說,這些日子裡發生的荒謬事件,是年輕人都在呼喊說看到紫色的食人怪物,但如果我們也曾經屬於相信有扁平腳怪物的一族的話,那我們也沒資格批評這些年輕人。

  我的意思是說,在生命裡中,在歡愉中,在激動的時候,在人世間的快樂及追尋中,以及在文學裡等等,都不需要多科學化,更沒理由﹁科學﹂。在這些情況中,大家必須放輕鬆,享受生命。這不是批判的時候,批評反而不是重點。

  但如果你停下來思索一下,就會發現有數不清的事物大部分都是很瑣碎的,但全都是不必要地不科學。舉個例子,這講堂中的前面這幾排還有很多空位子,但講堂後面還是有人站著。

  ※政治不妨天真一些

  在跟一些同學談話時,有人問了我一個問題,就是:﹁處理科學知識時,你有沒有碰到過那些經驗或心態,是你覺得在處理其他領域的知識時,也會有用的?﹂

  順帶一提,到最後,我會談談今天的世界有多少是有頭腦的、理性的及科學的。其實還蠻大的一部分。因此,我只不過是先談不好的部分而已。這樣比較好玩。那樣一來,結尾比較溫馨。我覺得要談論所有我覺得不科學的事物時,這樣演講是個很好、很有組織的方法。

  我想先談談一些判斷某個想法的小技巧。在科學的世界中,我們佔的一點點優勢是,最後總是可以將這個想法訴諸實驗的評斷,而這在其他領域之中,並不一定做得到。無論如何,有些衡量事物的技巧或經驗,無疑地在其他情況中也會有用。那麼,讓我從幾個例子開始談起。

  第一個例子是,究竟一個人曉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究竟說的東西有沒有根據。而我所使用的小技巧十分簡單。只要你問他一些有智慧的問題,換句話說,一針見血的、有趣、誠懇坦率的、直接跟議題相關的問題,不帶任何陷阱的問題||他很快就會被卡住。這好比小孩子問的那些很天真的問題。要是你問一些很天真、但一針見血的問題,那麼被問的人如果是個誠實的人,他差不多會立刻被問倒。明白這點是很重要的,我想我還可以點出這個世界一個很不科學的層面,而如果這方面能稍微更科學一點的話,大家都會好過些。

  那跟政治有關

  假定說有兩個總統候選人談到農業問題時,被問到:﹁你打算怎樣應付農業問題?﹂而他立刻知道所有的答案||嘩啦啦||嘩啦啦。接下來是另一個候選人。﹁你打算怎樣應付農業問題?﹂﹁呃,我不知道。我原本當的是將軍,對農業問題懂的不多。但我覺得這一定是很棘手的問題,因為十二、十五、甚至二十年來,大家都在跟這些難題搏鬥,而那些人都說他們知道怎樣解決農業問題。這一定是個棘手的問題!因此我心目中解決農業問題的方法,是召集一批懂農業的人,好好檢核我們過去處理這方面問題所得的經驗,好好地花點時間在這上面,然後循合理、理性的方式達成結論。我無法在事前告訴你結論是什麼,但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會用的基本原則||我們不能讓農夫生活更困難,如果有什麼特別的情況,我們就要找出特別的方法來處理,﹂之類之類。

  不過,我想像這樣的人在這個國家裡永遠出不了頭。無論如何,反正沒人試過這樣說就是了。在大眾的心態中,他們必須能說出答案,而能說出答案的人就一定比不說出答案的人好,但事實的真相是,在大部分情況中,正好相反。結果當然是,政治人物必須能說出一個答案,而這結果的結果是,政治承諾永遠無法兌現。這是個機械式的事實;一切就是那麼的不可能。而接下來的結果就是,沒有人相信競選時所作的承諾,以致大家普遍蔑視、看輕政治,以及對那些嘗試解決問題的人不怎麼尊敬,以此類推。一切都從一開始就發生了||也許,這是過度簡化了的分析。也許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事,是因為大眾喜歡的心態是想找個答案,而不是想試著找到有辦法找到答案的人。

  ※怎樣處理不確定性?

  現在,讓我們試一試科學裡的另一個元素,那就是怎樣處理不確定性。每種概念我都會舉出一、兩個例子。

  有很多關於不確定性的笑話,在這裡,我想提醒大家的是,儘管你不確定,但你還是蠻能夠確定很多事情的,你不用那麼一板一眼,腦筋轉不過來。其實根本就不要一板一眼。很多人對我說:﹁喔?如果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怎麼能教導小孩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呢?﹂因為我還蠻能確定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的。我不是絕對的肯定,某些經驗可能令我觀感改變,但我知道我預備教他們些什麼東西。但當然囉,小孩子都不要學你想教他們的東西。

  我要討論一個有點艱深的想法。但你要知道,如果我們真要學會怎樣處理不確定性的話,就一定要靠這種方法了。這些東西是怎麼樣從差不多一定是錯的,一變而為差不多一定是真的?經驗如何改變?你怎樣隨著改變而處理隨之而來的改變?這是頗為複雜的事情,很技術性,但我會給你舉一個頗為簡單、理想化的例子。

  讓我們假定你有兩個理論,兩個理論都預測同一樣將會發生的事情,我稱之為﹁理論A﹂及﹁理論B﹂好了。事情慢慢複雜起來了。理論A及理論B。在你進行任何觀測之前,無論是為了什麼原因,換句話說,由於你過往的經驗、其他的規則及直覺等等,總之,假定說你比較傾向理論A|你對理論A有信心多了。但我們又假定你要觀測的是一個測驗的結果。根據理論A,什麼都不應該發生;而根據理論B呢,被測驗的東西應該要變成藍色。那麼你進行你的觀察,結果那東西變得有點綠綠的。你看看理論A,說:﹁這不大可能是對的說。﹂接著再轉到理論B,而你說:﹁唔,它應該變成藍藍的,但轉變成綠色,也不是不可能。﹂因此這個觀測的結果,就使得理論A有點落到下風,而理論B漸漸占上風了。如果你繼續再多做一些實驗,那麼理論B的正確機率更高了。

  ※拿觀心術的例子測試

  順帶說一下,單純地重複同一個測驗,無論重複多少遍,結果看起來還是綠色的話,你還是無法下定決心。但如果你找到其他一堆現象,將理論A和理論B區分開來,那麼透過累積起來很多很多的類似個案,理論B的機率就更加上升了。

  舉個例子。比方說,我在拉斯維加斯碰到一個觀心術者,或者說,一個沒有自稱懂觀心術、但就技術上而言自稱具有﹁超觸動力﹂能力者,也就是說,他可以單靠思想力量來影響事物的動靜或狀況。這個傢伙跑來跟我說:﹁我會表演給你看。讓我們站在輪盤前,每次轉出結果之前,我會告訴你將開出黑色或紅色。﹂

  剛巧我對觀心術士特別帶有偏見。根據我研究大自然以及研究物理的經驗,要是這個人也是用原子造成的,而如果我已經知道所有的︵或大部分︶原子跟原子相互作用的定律之後,我看不出為什麼他心裡的運作可以影響輪盤上的小球。因此,根據其他經驗和累積下來的普通常識,我對觀心術士有強烈的偏見,不相信他們。於是我們假定,在一切還沒開始之前,其實這件事可能為真的機率是多少已經無關緊要。就說是一百萬分之一好了。

  現在我們開始觀察了。觀心術士說,輪盤將會開黑色,它果然開黑色。觀心術士又說,接下來是紅色,真的是紅色。我相信他們了嗎?不,這完全是有可能發生的。再下來,觀心術士說會開黑,它開黑;他說會開紅色,它又是紅的。開始冒汗,我快要學到點什麼東西了。這樣一直繼續下去,假定說,十次。先說一下,連續十次,他都說對,也有可能是碰巧發生的,但這樣的機率只有千分之一。因此,現在我必須下結論說,這位觀心術士真的具有這些能力的機率是千分之一。他還不真的是個觀心術士,但之前他的機率是百萬分之一。但如果他再對十次,你們看到了沒?他就能說服我了。

  還沒,還差一點點,你永遠都一定要容許其他理論存在的可能。我剛剛應該先提一下另一個可能的理論。當我們走到輪盤旁邊預備做試驗時,我心中一定有想過,可能這個所謂觀心術士跟輪盤的人早串通好,這是有可能的,儘管這傢伙看起來一點不像跟賭場的人有什麼關連。於是。我懷疑這發生的可能是百分之一。

  可是,當他連續十次說對之後,由於我對他的偏見是那麼嚴重,我便下結論說,當中是串通好的。十比一。我的意思是,串通好而不純屬意外的比率是十比一;但其實串通好對不是串通好的機率仍然是一萬比一。如果我一直對他存有這麼嚴重的偏見,而且現在還宣稱這是串通好的,他怎麼有辦法向我證明他真的是個觀心術士呢?噢,我們可以再做個測驗,我們可以跑到另一家賭場去。

  ※什麼情況下能說服我?

  我們可以再試試其他的測驗。讓我去買骰子,坐在某個房間裡試。我們可以一直試下去,剔除掉各種的理論。讓他一直站在同一張輪盤桌子前面,站到天荒地老也不會有什麼好處。結果是他一直都預測準確,但我只會下結論說,全都是串通好了的。

  不過,他還是有機會透過其他的表現,以證明他的確是個觀心術士。假定我們跑到另一家賭場,而他再次靈驗了,再到另一家,同樣靈驗;我買新骰子,一切還是OK;我把他帶回家,重新造了個輪盤,還是靈驗。我怎樣下結論呢?我的結論是,他的確是個觀心術士。一切有其法則,但當然,不是百分之百的確定,我心中自有某個機率的百分比。經過這一連串的經驗之後,我推論他真的是個觀心術大師,但有一點點的保留。接下來,新經驗繼續累積之後,也許我會發現有個方法可以從嘴角吐氣,而不被人看到,之類之類的。而當我發現這件事時,機率又改變了,且永遠維持不確定。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內,我很可能都結論:透過某些測試,觀心術的確真有其事。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就立刻很興奮了,因為之前,我完全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我發現了一些原先不知道的事,而作為物理學者,我會很渴望去調查這件事,把它當作大自然的現象來研究:這跟他和骰子之間距離多遠有沒有關係?假如你在他和骰子之間放幾塊玻璃或紙板,或其他東西,又怎麼樣?很多現象都是透過這種程序來理解的,理解磁是什麼,電是什麼。而觀心術到底是什麼,也可以透過充分的實驗之後,得以理解。

  總之,這就是一個如何面對不確定事物,以及如何用科學眼光看待它們的例子。對觀心術存有偏見,認為它只有百萬分之一的機會,並不等於說,你永遠不會被說服某人的確是個觀心術士。只有在兩種情況之下,你才永遠沒法被說服:第一種情況是你能做的實驗有限,他又不讓你做更多的實驗;又或者是你從頭到尾死守著自己的偏見,堅持觀心術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真理愈檢驗愈明確

  另一個在科學領域裡行得通,而且大概在其他領域也可行的檢驗真理的通則是,如果有什麼確實是真確無訛的事情,當你繼續觀察並且改進觀測成效之後,真理會變得更加明顯,而並不是變得更加混沌不明。我的意思是說,如果那裡真的有什麼東西,但由於玻璃不乾淨,以致你看不清楚的話,那麼等你把玻璃擦乾淨之後一看,一切便更加清楚明顯,而不是更看不清楚。

  我來舉個例子。我想,在美國維吉尼亞州的某個地方吧,有個教授多年來做了很多有關心電感應的實驗。這和觀心術都是差不多的東西。在他早期的實驗中,遊戲規則是利用一疊印了各種圖案的撲克牌︵你們大概知道我在說什麼,有一陣子他們賣很多這類的撲克牌,人們都在玩這種遊戲︶,當別人努力想著牌子上的圖案時,你要猜到底圖案是個圓圈,或是三角形。於是你坐在那裡,看不到撲克牌上的圖案,對方則看到圖案,同時努力地想,而你要猜圖案是什麼。

  在這項研究的早期,維吉尼亞州的教授發現一些很特別的效應,他找到一些能猜中十到十五張牌的人,但一般人平均才猜中五張。還不止呢,有些人還差不多百分之百猜中整疊牌!很了不起的觀心術大師!

  但有些人提出各種批評。比方說,其中一個批評是,那位教授並沒有涵蓋所有猜錯的個案,而只是注意少數幾個成功的例子,那樣一來,你根本無法做什麼統計了。此外,許多情況顯示,看圖者跟猜圖者之間有意或無意地會通風報信。

  大家對他的實驗技巧和統計方法頗有微詞,因此他改進技巧。結果是,雖然一般人平均猜對五張牌,但就算經過很多測試之後,他仍然得到六‧五張牌的正確率,但他再也得不到十五或二十張牌的結果了。因此,第一批實驗的確有錯誤,第二批實驗證明了第一批實驗觀察到的現象是不存在的。

  另一方面,結果出現六‧五張牌,而不是平均的五張牌,則帶出了一個新的可能性,那就是可能真的有心電感應這回事,只不過沒那麼強烈。這是個另類想法,因為,要是原本就真有其事,那麼當你改進實驗方法之後,那現象應該還在,應該還是能猜對十五張牌才對,為什麼降到六張半了?原因是技巧改進了。

  現在,六張半牌還是比平均的統計數字稍微高了一點點,於是各方人馬繼續批評,指出的都很奧妙,注意到兩、三個小小的地方,可能就能解釋為什麼會出現那樣的結果。根據那位教授的說法,接受測驗時,實驗對象會愈來愈累。證據顯示,平均來說,他們猜對的數量有點低。如果你刪除掉分數低的結果,統計方法就全行不通,平均數值高於五等等。而當接受測試者顯現疲態的話,教授就排除他最後的兩、三個答案不算。

  類似的改進繼續發生,結果變成心電感應還是存在,但平均大家答對的是五‧一張牌,使得所有說有六‧五張牌的實驗都不對了。那麼,五張牌這個數值呢?||我們可以沒完沒了地繼續追尋下去,但重點是,實驗中永遠都有很多很奧妙、沒被發現的錯誤。但我不相信那些研究人員證實了心電感應確實存在的原因,是當實驗技巧改進之後,心電感應這個現象的效應減弱了。一句話:在每宗個案中,後來的實驗都推翻了之前的實驗結果。記住這道理,你就能領略整個情況。

  ※事實永遠是事實

  當然,對於心電感應或類似的現象,也有很多懷疑的聲音,因為它們的起源十分神祕,跟靈異、招魂術等相關;十九世紀時,也出現過各種相關的騙術奇譚。偏見通常會使得證明某些東西存在備加困難,但如果真的存在,這些東西通常會撥開迷霧,現身出來。

  其中一個很有趣的例子,是催眠這個現象。專家花了很多力氣之後,才說服大眾確有其事。這是從麥斯馬先生開始的。他讓患了歇斯底里症的病人坐在澡盆裡,澡盆裡邊有些管子,病人可握著管子而將病治癒。但整個事件中,其實包含了催眠的部分,當時人們還沒有確認催眠的存在。

  你們可以想像,當初要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希望有人多花點力氣多做這方面的實驗,是多麼困難。但我們很幸運,催眠這個現象終於被凸顯出來,毫無疑問地被證實存在,雖然它一開始時,是那麼的古里古怪。因此,使人對它產生偏見的,並不是古里古怪的起點,而是大家開始對這個現象產生偏見;但經過調查研究之後,也許你會改變觀感。

  另一個基本道理,是我們要描述的現象必須具備某種千秋不變的特質,假如這種現象很難做些實驗來研究,那麼要是從不同角度來觀察,它必須起碼看起來都差不多。

  例如說,當我們討論飛碟這個題目時,我們碰到的困難是,差不多每個看到飛碟的人都看到不同的東西,除非之前他們被告知他們應該看到什麼。因此,一部飛碟史提到的,盡是些橘色光球啦、會在地上彈來彈去的藍色球啦、一道道像遊絲轉瞬間就蒸發掉的東西、突然消失的灰霧,以及用金屬造成的圓圓扁扁的東西,裡頭還會跑出來些像人的古怪生物。

  ※究竟有沒有飛碟在飛?

  如果你對大自然的複雜度以及地球上生命的演化,有一點點的了解,你會明白生命可能以各種形態出現。人們說生命不能沒有空氣而存在,但水裡面就有生命;其實生命還是從海洋開始的。人們說生物能走動而且有神經系統,但植物是沒有神經的。花幾分鐘時間想一想生命的多樣化吧,然後你就明白,從飛碟上走出來的東西不會像任何人形容的任何模樣,十分不可能。另一件極不可能的事,是飛碟會在這個特別的年代來到這裡,而從前卻沒有引起轟動。從前他們為什麼沒有來過地球?剛剛好當我們變得夠科學化了,懂得領略從一個地方旅行到另一個地方的時候,飛碟就出現了!?

  有很多論據,懷疑飛碟到底是不是真的來自火星||事實上,懷疑的聲音還蠻大的,但論據本身也不完備。懷疑之多,要進行很多很精準的實驗,才能有點結論;而觀察到的現象,卻又那麼前後不一致、缺乏長久不變的特性,等於說它並不存在。因此,除非問題變得比較有焦點可循,否則不值得花太多力氣在上面。

  我跟很多人辯論過飛碟的事情。順便提一下,我必須說明,我的科學家身分並不意味著我跟人類沒有任何接觸。︵我指的是一般的普通人,我很清楚他們是什麼樣子。我很喜歡跑到拉斯維加斯跟歌舞女郎或賭徒聊天。我這一生中,經常周圍亂跑,因此我很清楚一般人是些什麼人。︶總之,甚至在海灘上,我都要跟人家辯論有關飛碟的事情。我有興趣的事情是:他們不斷地辯駁說,飛碟是有可能的事物。而那樣說是對的,飛碟是有可能的。但他們弄不清楚的是,問題並不在於證明飛碟是不是有可能的,而是究竟有沒有飛碟在飛來飛去;是它到底有沒有可能在發生,而不是有沒有可能會發生。

  ※問題不在於什麼可能發生

  這就帶到處理或面對概念時的第四種態度,那就是,問題並不在於什麼是可能發生的,那不是問題。問題是在於:什麼比較有可能正在發生。

  你不斷地重複表示無法駁斥這可能是飛碟,並沒有什麼好處。我們必須及早弄清楚,究竟我們需不需要擔心火星人入侵呢。我們要下的判斷是,到底這是不是飛碟?到底這想法合不合理?可不可能真的在發生?而我們根據的是更多的經驗,而不單是到底這可不可能。

  一般的人並不完全明白一共有多少可能會發生的事物。他們因此也不清楚,有多少可能發生、但沒有發生的事物,以及不可能所有可能發生的事物都在發生。另一方面,世間事物是那樣的多樣化,因此極有可能你想到有可能的東西,卻偏偏不正確,沒在發生。事實上,物理理論裡有一條普遍正確的原理:無論你想到什麼,它差不多總是錯誤的。物理學史上有五個或十個正確的理論,那些都是我們想要找到的理論。但那也不代表說,所有東西都是錯誤的。我繼續說下去,就會比較清楚了。

  讓我再舉一個例子,來說明怎樣把﹁可能在發生﹂誤認為﹁可能發生﹂。我也許可以舉﹁美化薛頓聖母﹂的案子為例。有一位很神聖的女士,替很多人做了很多很好的事,那是毫無疑問的||對不起,那是差不多毫無疑問的。大家宣布,她已經證明了她的確是具備美德的。到了這個階段,天主教系統在決定封她為聖母之前,要考慮的是奇蹟,因此接下來的問題,是要判斷她能不能製造奇蹟。

  有個小女孩得了極嚴重的白血球過多症,群醫束手無策,不知道如何才能治好她。家裡人為情勢所逼,在倒數計時的種種煩惱之下,試了很多方法、不同的藥物、各式各樣的東西。其中一種嘗試,是把一條絲帶拿去碰觸薛頓聖母的骨頭,然後別在小女孩的床單上,同時安排了幾百人替她的健康祈禱。結果是她||噢,不能說是結果,而是後來她病情稍有好轉。

  天主教系統派出了一個仲裁小組去調查這件事。一切都十分正式、十分小心仔細、十分科學。每件事都要做到恰到好處,每個問題都很謹慎地問,所有的問答都仔細地記錄在一本簿子裡,一共有一千多頁,全部翻譯為義大利文,送到梵諦岡,卷宗全用特別的繩子捆綁起來等等。仲裁小組詢問參與診斷病情的醫生個中情況,問他們覺得這件病例如何。醫生一致同意,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這個病例和以前的病例完全不同,從來沒試過有人得白血球過多症到這麼嚴重的地步,還能使病情緩和下來這麼久。就這樣了。

  ※如果是真的,有什麼不好?

  沒錯,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有可能是奇蹟。但問題不是這到底是不是奇蹟,他們的問題是斷定到底薛頓聖母跟這件病例有沒有什麼關係。噢,這點他們做到了,在羅馬做到的。我不曉得他們如何做到的,但這是關鍵。

  問題是,治癒小女孩的﹁藥方﹂到底跟薛頓聖母、祈禱等有沒有關連?要回答像這樣的問題,你應該蒐羅各種對薛頓聖母有利的案例,即由於禱告而使得病情不一的各式病人好轉過來的案例。然後再拿這些成功的數字,跟一般沒接受過禱告、但好起來的病人數目作一比較。這是個忠實、簡單而直接的調查方式,裡頭完全沒有什麼不老實或褻瀆的意味,因為如果這真的是奇蹟,它就能經得起考驗。要是這不是真的奇蹟,那麼就會被科學的方法所摧毀。

  研究醫學的人或實際負責治療病人的人,對任何可以治病的方法都有興趣。他們發明了各種醫療技巧、嘗試各種藥物。那女孩的病好轉了,但就在她好轉前,她也得過水痘。兩件事之間有沒有關連?他們有一定的醫學程序來檢核兩者之間是否相關||做各種比較等等。問題並不是在於斷定某些奇怪事件的發生,而是好好利用這件事,決定一下以後怎麼做,因為如果結果發現真的跟薛頓聖母和禱告有關係,那麼就應該把薛頓聖母的遺體從墓中掘出來︵而他們也這樣做了︶,將骨塊蒐集好,用很多的絲帶去碰觸她的骨塊,然後別到其他病人的床上。

  ※事情既已發生,就不必算機率

  現在我要轉到另一個基本道理或想法上,就是當某些事情發生了以後,就沒必要再去計算這些事情可能發生的機率了。

  甚至連很多科學家都不了解這個道理。事實上,第一次跟人家爭辯這道理時,我就在普林斯頓大學當研究生,心理系有個傢伙在進行老鼠賽跑的玩意。我的意思是,他有這麼個T型的東西,老鼠在裡頭跑,牠們會右轉、左轉等等。心理學的基本做法,是把實驗盡量安排到任何發生的事情都不是莫名其妙隨機發生的,事實上,他們要將隨機發生的機率壓在二十分之一以下。換句話說,他們每二十樣東西裡面,大概就有一樣是錯的。而如果老鼠有可能轉向左或轉向右方,那計算機率所用的統計方法,就跟計算丟銅板時會得到正或反面一樣,很容易就可以弄清楚。

  這傢伙設計了這麼一個實驗,要證明一些事情。到底是什麼事情,我已經記不得了,隨便說吧,可能是看看老鼠是不是永遠往右邊跑,我真的不大記得了。他要重複做很多次實驗,因為當然了,老鼠有可能不曉得為什麼轉到右邊去。為了要把數據壓到二十分之一以下,他要重複這實驗若干次。這是很困難的,但他做了足夠多的次數,然後他發現實驗行不通||老鼠轉向右邊,接著轉向左邊等等;而他發現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那就是兩個方向輸流出現,先是往右轉,接著往左轉,再往右轉,接著往左轉。

  他跑來找我,說:﹁替我計算一下左右輪流出現的機率,讓我看看是不是低於二十分之一。﹂我說:﹁它大概是低於二十分之一,但那沒意義,不算數。﹂他說:﹁為什麼?﹂我說:﹁因為當事情發生之後再計算機率,是完全沒意義的。你看,你找到這個奇怪的規律,而因此你挑選這些奇怪的數據。﹂

  再舉個例子,今天傍晚,我就碰到一件最最不尋常的事。來這裡的路上,我看到一輛車,車牌號碼是ANZ九一二。請替我計算一下,在華盛頓州內所有的車牌號碼中,我會看到ANZ九一二的機率。哼,這是荒謬至極的。因此同樣的,我的朋友應該做的是:老鼠左右輪流跑的此一事實所指出的就是,老鼠有可能往左往右輪流跑。如果他要試試看這個假設是否正確,是否二十分之一,他不能使用原先的數據,而必須另外做一堆實驗,重頭來過。後來,他重新做了些實驗,證明這假設是錯的。

  ※很多事情沒那麼神祕

  很多人聽了別人說的一些小故事,往往就信以為真,只因為故事裡的一個個案就相信了,而沒有考量更多的案例。他們記下來一堆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受到這些事情的影響。﹁你怎麼解釋這些事情?﹂他們會說。我也記得在我身上發生過的事情,讓我舉兩個例子,兩個很不尋常的經驗。

  第一個事件,就是當我還在麻省理工學院念書時,有個晚上我待在兄弟會的宿舍,正在寫一篇哲學報告。當時我全神貫注,除了報告的題目之外,什麼都沒想。但突然之間。十分神祕的,心頭掠過了一個念頭:我祖母去世了。

  當然,我說的有點誇張,說這種故事總是要誇張點。當時我感覺似有似無地大約過了一分鐘,感覺並不是很強烈;但我要稍微誇張點,那是很重要的。緊接著樓下的電話鈴聲響起來了。這部分我記得很清楚,原因我現在要告訴你們。有人接了電話,大聲喊:﹁嗨,彼德!﹂我的名字不叫彼德,電話不是找我的;而我祖母身體好得很,沒有問題。

  所以,我們應當做的是蒐集、累積許多許多類似個案,以對抗少數幾個實際發生了奇怪事情的例子。奇怪事情是有可能發生的,並不是毫不可能,但是不是從此以後,我就要相信我有這種神力,預先可以知道祖母會因為我腦袋裡的想法而生病?

  關於這些故事,還有另一個特點,那就是他們往往沒說清楚當時的所有狀況。為了這個原因,我要談一談另一個例子,但這個例子比較不那麼快樂。

  我在十三、四歲時認識了一個女孩,我很愛她,過了大約十三年,我們結婚了,但她不是我現在的妻子,等一下你們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得了肺結核,其實她得肺結核已經有好幾年了。當她得這個病時,我送了她一個鐘,鐘面上顯示時間的是一些會翻動的、大大的數字,而不是用指針的那種。她十分喜歡。她開始生病那天,我就送她這個鐘,而她一直把鐘放在床頭,放了四、五、六年,身體愈來愈差,最後過世了。那天晚上九點二十二分,她過世了,而那個鐘正好在九點二十二分時停下來,從此再也走不動了。

  但恰巧,這整個事件中,我注意到一些事情,必須跟大家報告。經過了五年,其實那個鐘已經有點兩腿發軟了,隔不了多久,我就得將它拆開修理一下,因此裡頭的機件有點鬆動。其次,負責在死亡證明單上登記死亡時間的護士,由於當時病房內光線昏暗,曾經拿起鐘來,把鐘面朝上,好看清楚上面的數字,看完再把它放下來。要是我沒注意到這些,我就會陷進麻煩中了。

  因此,在聽這些故事時,你必須十分小心,必須記清楚當時所有的狀況,甚至那些你沒怎麼注意的,可能就是解釋神祕事件的關鍵。

  總而言之,你不能夠單靠一件或兩件個案,而證明什麼。每部分都必須仔細調查清楚,否則你就變成那些什麼瘋狂事情都會相信、但對自己身處的到底是個什麼世界都不了解的人,其實,沒有人真能了解他身處的是個什麼樣的世界,但有些人比其他人更了解一些。

  ※白癡的收視率調查

  接下來我要談的另一種相關技巧是,做統計時,如何挑選樣本。當我提到心理系的人把實驗安排好,使得機率在二十分之一以下時,指的就是這個概念。

  事實上,統計抽樣是一個牽涉很多數學的題目,我不會談太多細節,但它的大原則倒是蠻簡單明顯的。要是你想知道有多少人身高高於六英尺,那麼你只要隨機地找人來量身高,也許你發現挑了四十個人,身高都是高於六英尺的,因此你就猜,也許所有的人都身高六英尺以上,這聽起來很笨。噢,這很笨,也不笨。如果你在一扇矮門之前,專挑那些從矮門走出來的人來量,那你得出來的結果鐵定會錯。又如果你從身邊的朋友內挑一百人來量,結果也會錯,因為你的樣本局限在國內的一個小地方。

  但如果你挑選樣本的方法,是完全跟樣本的身高沒有什麼關連的||起碼沒有人能看到有這等關連;那麼也許在一百人之中,你找到四十個身高高於六英尺的人,於是在一億人裡頭,就差不多應該有四千萬左右的人有這種身高了。究竟有多少人高於這身高或多少人低於這身高,是可以蠻精準地計算出來的。事實上,計算所得的結果要達到百分之一左右的準確率,你必須量一萬個樣本。一般人從沒想過,要提高準確度是多麼困難的事。只不過是為了百分之一或百分之二,你就要試一萬次。

  研究電視上打廣告划不划得來的人,使用的就是這個方法||噢,不,他們只不過以為自己在用這個方法而已。其實這是很困難的事情,最困難的部分是樣本的選取。他們到底是如何找到一個﹁普通人﹂,願意讓你在他家裡安裝這個小玩意兒,記錄下他在觀看些什麼電視節目;或者說什麼人才是個普通人,願意收錢在家裡做紀錄,每十五分鐘鬧鐘響起,便做一次紀錄,這些紀錄又有多精準等等,我們全不知道。因此,我們不能夠根據這一千個或一萬個進行統計的人||這些研究一般人在看什麼節目的人,而做出判斷,因為毫無疑問,他們所挑選的樣本有偏差。

  這些統計調查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了,而選取好樣本是戒慎恐懼的事情,也是人人都知道的,統計基本上還算是件很科學的事;也許除非你根本不做統計,就會更科學。研究人員的結論呢,卻是:世上的人都有夠白癡,而且唯一能夠告訴他們任何訊息的方法,是無休無止地侮辱他們的智慧。

  這個結論也許是正確的。另一方面;結論也有可能是錯的。因此弄清楚應該怎樣測試出一般大眾到底注意看還是不注意看廣告,事實上是一種任重道遠的責任。

  ※廣告經常在侮辱我們的智慧

  就像我之前說過,我認識很多人,普通人。而我覺得他們的智慧受到侮辱了。我的意思是說,周圍都是這種東西。打開收音機,如果你魂魄還在的話,你會發瘋的。人們有辦法不去聽那些東西;不過我還沒學會這招,我就不知道怎樣做到那樣。因此,為了準備今晚的演講,我在家裡打開收音機,聽了三分鐘,我聽到了兩件事情。

  首先,當我打開收音機時,聽到的是印第安人音樂||新墨西哥州的納瓦霍族人的音樂。我以前聽過他們的音樂,很高興又再次聽到。我很想學給你們聽,學他們的那種戰爭頌歌,但我今晚不要唱了。納瓦霍族人的音樂對我是一大誘惑,音樂很有趣,來自他們的宗教深處,是他們很尊敬尊崇的東西。因此,我簡單地忠實向大家報告,聽到收音機上還有些有趣的東西,我很高興。那是很有文化的,因此我們要很忠實地報告,你聽三分鐘,那就是你會聽到的東西。我繼續聽下去。但我也必須向大家報告,我有點作弊。

  我繼續聽下去,因為我喜歡那音樂,真的很好聽。突然它停下來了,有個男人的聲音說:﹁我們正踏在交通意外搏鬥之路上。﹂接著他說了一番你要如何當心交通意外的話。那不算是對我們智慧的侮辱,那是對納瓦霍族印第安人的侮辱,也是對他們的宗教、想法的侮辱。因此,我一直聽下去,直到我聽到他提到一種飲料,我想是叫百事可樂的,說是給想法很年輕的人喝的。於是我說,好了,夠了。

  我為那句話思考了好一會兒。首先,這整個說法十分瘋狂。想法很年輕的人是什麼意思?我猜那指的是喜歡做年輕人喜歡做的事吧?好吧,讓他們那樣想吧。然後,這種飲料是給這種人喝的。我猜,飲料公司研發部門裡的人決定要加多少檸檬汁時的想法是這樣的:﹁我們的飲料向來只是一種蠻普通的飲料,但我們要重新做些安排,以後它不是給普通人喝的,而是給那些想法很年輕的人喝。再多加點糖!﹂﹁一種特別供應想法年輕的人的飲料﹂這個想法,是絕頂的荒謬。

  結果,我們不停地無休無止地受到侮辱,我們的智慧永遠被侮辱。我想到一個反擊的方法。人們有各種方法,你們曉得,聯邦貿易委員會一直想解決這些事情。我的方法很簡單。比方說,你將大西雅圖地區二十六個大廣告看板全租下來,其中十八個還有夜間照明,一租就是三十天。在看板上漆上大大的標語,寫著:﹁你有沒有覺得智慧受到侮辱?有的話就不要買他們的產品。﹂然後你也在電視或電台節目中買幾個時段。節目中途有個男人出現說,﹁對不起,抱歉要打斷各位的節目。但是如果大家覺得聽到的廣告對你的智慧是一種侮辱或是一種干擾,我們就會建議你不要買那些產品。﹂問題一下子就全部擺平了。謝謝各位的||掌聲。

  ※記者也經常如此

  如果有人錢太多,想把它花掉,我建議他們做前面這個實驗,找出一般的電視觀眾到底有多少智慧。這是很有趣的問題,是找出這些人有多少智慧的捷徑,但這實驗也許有點昂貴。

  你會說:﹁這不怎麼重要。打廣告的人要賣東西呀,﹂等等理由。但另一方面,認為普羅大眾沒什麼智慧的這個想法,是極端危險的。就算一般人的智慧真的不高,也不應該用他們現在使用的方法。

  報紙記者及寫時事評論的人||很多類似的人都假定一般大眾比他們笨,假定大眾沒能力弄懂他們弄不懂的事情。這真的是荒謬極了。我不是說他們比一般人笨,但他們一定在某些方面比某些人笨。如果我有必要跟記者說明一些科學的事情,而他說:﹁那是什麼?﹂那麼,我就用最簡單的字彙來說明,好像我在跟鄰居解釋時一樣。他很有可能聽不明白的,因為他的成長背景跟我不一樣;他不會修理洗衣機,不曉得馬達是什麼東西。換句話說,他沒有任何科技方面的經驗。

  但是,世界上有很多工程師,有很多對機械有天分的人,有很多比記者聰明的人,比方說,在科學方面。因此記者的責任就是要報導這些事,不管他懂或不懂,他都應該忠實地、精準地按照別人告訴他的方式報導出來。在報導經濟或其他狀況時也一樣。記者們明白他們不了解國際貿易等等複雜十分的狀況,但他們會報導︵大致上會報導︶別人告訴他們的事情,還蠻忠實的。但一旦碰到科學時,為了這個或那個原因,他們會拍拍我的頭,然後跟大白癡我解釋說,大白癡民眾沒辦法聽得明白的,因為大白癡他聽不懂。

  但我很清楚有一些人聽得懂。不是每個看報紙的人都看得懂每一篇文章。有些人對科學不感興趣,但也有些人對科學有興趣,至少他們可以弄清楚究竟那是怎麼一回事,而不單是發現科學家用一個七噸重的機器弄了顆原子大小的子彈出來。報紙上的文章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根本不曉得他們在說些什麼。單單說那部機器重七噸,並不能告訴我那是什麼樣的機器!而目前已經發現六十一二種粒子了,我會很想知道記者說的﹁原子子彈﹂到底是指哪一種粒子。

  ※你幸福美滿嗎?

  這種統計抽樣方式以及這種判斷人們特性的態度,真是事態嚴重。統計抽樣是經常被使用的方法,而我們必須很小心、很小心地使用。這些方法被用在選拔人才︵給他們一些考卷等等︶、婚姻諮詢及類似的事情上,也被用在決定學生能不能進大學。我對這種使用的方式並不贊同,但今天我對這方面的批評到此為止,如果有人想進加州理工學院念書的話,我會跟他們談我這些論點,等我跟他們辯論完,再回來向你們報告結果。

  但考試,除了選取樣本的困難之外,還有其他更嚴重的問題。大家會有一種傾向,就是只採取能用分數來表示的部分做為決定的基準。換句話說,候選人的人生態度、對各種事物的感覺,可能都很難量得出來。也有一種做法,是企圖用面談來彌補修正一下;但比較容易的,是給他們更多的考試,而不是浪費時間在面談上。結果就是,只有那些他們以為可以量度出來的,才被採納,而一大堆好東西都被略過不提,很多優秀人才沒被挖掘出來。因此,整件事情十分危險,應該十分小心地通盤檢查。

  例如那些雜誌上經常出現的婚姻問題,﹁你跟丈夫相處得好不好?﹂等等,全都是廢話。廢話通常是說:﹁已經有一千位夫婦做過這項測驗。﹂接著你看看他們怎樣作答,比較一下你寫的答案,看看你的婚姻是否美滿。實際的情形是,你擬好一堆問題,像﹁你讓他在床上吃早餐嗎?﹂之類之類。然後你將這份問卷交給一千對夫婦作答。另外,你有一套獨立、客觀的方法,可以知道他們是否婚姻美滿,比方說,直接問他們或什麼的。

  但其實這些都無關重要,這是什麼方法並不重要,就算這部分做得完美無瑕都一樣,這不是麻煩的來源。接著,你看看所有快樂的伴侶,看看他們如何回答在床上吃早餐的問題,看看他們怎麼樣回答這個那個問題。看到了沒?這跟老鼠慢跑的問題一樣,左轉右轉的問題一樣,那就是,憑著一個樣本便斷定發現的機率有多大。要是夠誠實的話,他們應該做的是把整理過的問卷再做一次測試。現在題目都配好分數,他們決定好這樣得五分、那樣得十分,根據的是那一千對夫婦的答案||如果他們快樂的話就得高分,不快樂的話就得低分。

  但接下來的是這份測驗問卷面臨的大考驗:他們不能找原先的一千對夫婦來做這次測驗。那一千對夫婦是決定分數配給的,這樣做是走回頭路了,他們必須要另外找一千對夫婦,獨立地重新作答,看看到底那些快樂的人是否就能得高分,不快樂的人就分數低。但他們不這樣做,因為第一,這太麻煩了,其次,少數幾次實際的測試結果顯示,那份問卷不太靈光。

  ※如果今天是搭飛機的好日子

  雖然眼看著世界上這些不科學和諸多奇怪的事物給我們惹起一堆麻煩,但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我想,並不是跟思考上的困難有關,而是單純地由於缺乏足夠的資訊。其中一個例子,就是相信星座的人。

  想也不用想,在座就有不少人相信星座。占星家說,在某些日子去看牙醫會比其他日子去找牙醫好;而如果你是在這天這個時間出生的話,那麼你在某某天坐飛機也會比較好。全都根據各個星體的位置,按照小心訂出的規則計算出來。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很有趣了,賣保險的人對此會大感興趣,也會更改某些人的保險費率,因為根據星座預言,這些人在這些天坐飛機存活率比較高。

  但占星家從來沒調查過,到底那些在不應該坐飛機的日子還照樣登機的人,是否際遇較差。﹁某一天是個好日子或是壞日子?﹂這個問題從來沒有被好好研究及斷定。那是什麼意思呢?

  也許這些還都是真的,沒錯。但另一方面,現成的資料中有很多就指向這些不是真的,因為關於這世界是如何運作、人是什麼、這世界是什麼、那些星體是什麼、你看到的行星是什麼,是什麼力量使它們跑來跑去,未來兩千年內它們的位置在哪裡,我們全都一清二楚,他們根本頭都不用抬起來,便知道星體的位置了。除此之外,如果你仔細看看各個占星家所言,你會發現他們也互相矛盾。那麼,你應該怎麼辦呢?

  不要相信這些東西了,任何支持他們的證據都沒有,那全是百分之百的廢話。唯一會讓你相信這些東西的,是當你缺乏關於星體、這個世界、以及其他東西到底長什麼樣子的基本資訊。要是像星座這樣的事情在其他的一切物理現象環繞的情況下,還真的存在,那就真的很不尋常。但除非有人找齊了相信和不相信的人,做個實實在在的實驗,向你證明||等等,否則就沒有什麼理由要聽他們的話了。

  順便提一下,類似的試驗早在科學萌芽階段便進行過,這是蠻有趣的。我發現在很早期的時候,例如剛發現氧氣等等的時代,當時的人就以實驗的態度嘗試找出,例如說,到底傳教士︵這聽起來很蠢很可笑,其實完全是因為你害怕做實驗,才會覺得可笑︶,到底像傳教士這樣經常祈禱的一等好人,是否比較少碰到船難。因此,當傳教士要出遠門到遙遠國度時,他們調查船難紀錄,看看傳教士是不是比較少掉到水裡。結果顯示沒有出現這樣的差別,這使得很多人開始不相信其中會有差別。

  ※迷信是會害人的

  打開收音機||我不曉得在華盛頓州的情形怎麼樣,一定也差不多;在加州打開收音機,你會聽到各式各樣的﹁信仰治療家﹂在說話。我也在電視上看過他們。同樣的,我花了很多力氣去解釋為什麼信仰治療家這件事很荒謬。

  其實他們有一整個教派,稱作基督科學教派,都是以信仰治療做為基礎。如果這一切為真,那麼一切也都成立。成立不是由於少數人說的小故事,而是經過仔細的調查,使用最好的方法,就像一般調查任何其他臨床診療的方法一樣。如果你相信信仰治療這一套,你會傾向逃避使用其他的治療方式,也許會拖久一點,才找醫生。有些人的信念強到拖上一段時間才找醫生看,而信仰治療法卻有可能不是真那麼有用。這是有可能的,我們並不確定,但信仰治療法可能不那麼有用。

  因此相信信仰治療,是可能帶來危險的;那不像相信占星術般,對什麼事情都不傷大雅,因為相信星座理論的人頂多在某些日子才做某些事,只是比較不方便而已。信仰治療法則有可能應該將它研究清楚,因為大家都有知的權利||相信耶穌基督能治病的人到底真的受到幫助呢,還是受到傷害;到底這會帶來痊癒或傷害,兩者都有可能的,就應該被好好研究,而不是任令一堆人相信它,而沒人去調查研究一下。

  事實上,不只收音機出現信仰治療家,還有很多收音機宗教家,拿著聖經來預測未來會發生的各種事情及現象。我聽過有個男人在收音機上說他夢到去拜訪上帝,聽祂說了很多關於他辦的團契的事情等等,讓我訝異不已。哎,這個不科學的年代||我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我不知道有什麼思維法則,可以一時三刻便證明那是神經病。我想這屬於那種對事情缺乏一般了解的情況。他們不了解這世界其實是多麼的複雜,像他提到的事情是多不可能發生。

  但當然囉,在更仔細的調查之前,我無法證明他們是錯誤的。也許一個方法就是,永遠追問他們怎麼知道那是真的在發生,而同時記住也許他們是錯誤的。不管怎麼樣,請你們起碼就記住這一點吧,因為也許這就省了你們很多錢,不會給他們太多捐獻。

  ※畫出好大一張餅

  這個世界上,當然有許多事情完全是由於愚蠢而出現的結果,你無法阻擋,也打不倒的。我們每個人都會做些笨事情,也認識一些特別比別人多做些笨事情的人,但統計誰做最多笨事情並沒有什麼用;政府更有嘗試保護的措施,保護這些愚笨事情,但不是百分之百保護得到。

  例如,我參觀過一個沙漠工地,考慮買地。大家大概都知道他們賣地的方式;這些房地產商,他們要打造一整個城市。這很叫人興奮,十分神奇,你一定要去看看。想像一下走到這個沙漠裡,什麼都沒有,而只有些旗子插在地上,上面有門牌號碼,路牌路名都有了。於是你開著車子,穿過沙漠,去找第四街等等,然後開到第三百六十九號工地,你想,這就是你要的地方了。你站在那裡,一邊踢地面上的沙子,一邊跟那個推銷員討論,為什麼買街角的地比較好,這樣一來,你家的私用車道可以安排得比較好,因為可以從這邊那邊開車進去。更糟糕的是,你發現自己跟他討論起海濱俱樂部,俱樂部將會蓋在某某海,成為會員的規則是什麼,以及你可以帶幾個朋友等等。我跟你們說,我總是會陷入那種地步。

  到了決定要買地的時候,結果發現州政府定了些措施要幫助你。他們印了這麼一份東西,說明這麼一件事情。賣地給你的房地產經紀人說,法律規定我們要給你看看這份說明。這份東西說,一切都跟加州其他房地產交易差不多之類等等。而在這些東西之中,我讀到,雖然他們準備招徠五萬人到這地方住,但這裡的水源只夠某個數目的人用,而我最好不要提這個數字,否則會被控毀謗。但數字比五萬低太多了,我記不得確實的數字,大約在五千人左右。

  當然他們老早就注意到這件事,而他們告訴我,在另一個很遠的工地裡,剛發現了新水源,他們正要把水引過來。等我再詢問這件事時,他們很小心謹慎地解釋,說他們才剛發現這件事,因此來不及印到州政府發出的說明書內。唔哼!

  ※同樣是瓶子和標籤

  我要再舉一個類似的例子。有一次我在大西洋城,跑進一家||唔,像一家店鋪。裡頭有很多椅子,很多人坐在那裡聽一個男人講話。他很有趣,懂很多關於食物的事情,當時他在談營養及其他東西。我記得幾句他說的很重要的話,例如﹁連蟲也不吃白麵粉﹂之類的。他說得很好,很有趣。

  他說的都很對||也許有關蟲的部分不對,但提到蛋白質等等部分,卻都很不錯。接著他談到聯邦純淨食物及藥品法案,解釋法案如何保護我們。他說,每樣自稱為優良健康食品、能補充礦物質及這些那些的產品,瓶子上都一定貼了個標籤,告訴你裡頭的成分,它會有什麼作用。標籤宣稱的所有事項,必須都說明得很清楚,如果有什麼錯誤,就怎樣怎樣。他告訴聽眾一切資訊。我跟自己說:﹁他怎麼賺得到錢呀?﹂

  一堆玻璃瓶子出來了。終於,露出原形來了,他在賣一種健康食品,而當然,食品乃是放在咖啡色瓶子內的。而有那麼湊巧,他剛剛才進來這裡,一時匆忙之間,還沒時間將標籤貼上。唔,這裡有一堆標籤,這些就是瓶子,他沒時間,趕著要把東西賣掉,於是他給你這些東西,請你自己貼上去。那傢伙真有勇氣,他先跟你解釋做什麼要擔心什麼,接著他就這樣做。

  我發現在另一場演講中,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那就是丹玆講座的第二場,就是我的上一場演講。一開始,我指出事情全都很不科學,一切都很不確定,特別是在政治的事情上,而兩個國家,蘇聯及美國,則互相對峙著。變了一些神祕的戲法後,結果美國成為好人,而蘇聯則成了壞人。但一開始時,根本沒辦法分辨誰比較好,其實那正是上回演講的重點,但當時我耍了些戲法之後,我從不確定裡製造出相對的確定來。

  於是,我同樣是告訴你瓶子和標籤的故事,但同時我又端出一個貼了標籤的瓶子。我是怎麼做到的?你要稍微想一想了。一旦我們開始覺得不確定,那麼我們可以確定的一件事,就是我們並不確定。

  有人會說:﹁不,也許我很確定。﹂事實上呢,在那一場演講裡,我變的把戲||整個論據中的弱點需要更多補強和研究的是:我極其激動地請求大家聽我的話,我說開放的管道是好的,不確定自有其價值,更重要的是,容許我們發現新事物,而不是硬要在目前找出個解決方案;因為無論我們現在怎麼樣選擇答案或解決方案,我們找到的都是比較差的方案,鐵定比不上,假定說,等我們把事情釐清楚之後所得到的方案。

  我就如此這般做出我的選擇了,但我並不那麼確定這個選擇是對的。OK,現在我已摧毀掉我的權威形象了。

  ※壁上觀也是一種藝術

  伴隨著這些問題,特別是在缺乏背景資訊這方面,我相信,有好幾個比占星術更為嚴重的現象。

  當我在準備這場演講的資料時,曾經跑到我家附近的購物中心內,進行了一些調查。那裡有一家店,店門口掛了一支國旗。這家店就叫﹁美國主義中心﹂,或更加正確的,是﹁阿特典納美國主義中心﹂。當下,我跑進美國主義中心,想弄清楚這是家什麼店,發現它是個志工團體。在店門口外面,貼有美國憲法及人權法案等等,還有一封說明他們宗旨的信。信內說的大致是要維護人權等等,一切都遵守美國憲法及人權法案,大致上是這樣。他們在那裡的主要工作是單純地教育大眾。他們有一些書,大家可以買,題材是教育大家關於當公民的觀念之類,也有一些國會的會議紀錄、一些國會做的調查報告小冊子等等,正在研究這些問題的人就可以看看這些。晚上他們也有讀書會等等。

  由於對人權有興趣,我就告訴他們,我對這個議題懂得不多,我想找一本談﹁美國南方黑人的投票自由﹂的書。店裡沒有這樣的書。噢,有的,那裡有一本後來出現的東西。而我眼角又瞄到兩樣東西,其中之一是一些從事道德重整運動的神父眼中的密西西比,另外是一本小冊子,書名叫作︽美國有色人種及共產主義促進協會︾。

  於是,我跟店裡的女士稍微深入討論一下,想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解釋了好些事情,我們談了很多,聽了準讓你意外,當她跟我談的時候,我們氣氛都很友善||她說她並不是這個﹁伯奇社﹂︵注一︶的會員,但她看過一些關於伯奇社的電影,因此她有些東西可以談談。她說,當你加入伯奇社之後。就再也不是那種壁上觀的人了,至少你知道你想怎麼樣,因為如果你不想加入這個社團的話,可以不參加,這是威爾奇先生說的,是伯奇社的一貫作風,如果你認同的話就加入,如果你不相信這些,那麼你就不應該加入。

  這聽起來跟共產黨說的簡直一模一樣。當他們還沒有掌權時,一切都很好,但如果他們取得權力的話,情形就會完全不一樣了。我試著跟她解釋,說這不是大家口頭上在說的自由,我說在任何組織裡,都應該留有討論的空間,壁上觀也是一種藝術,而且還是很困難的事情呢,更不用說,這是很重要的,而不是一頭熱地往這個方向或那個方向衝。有行動總是比較好的,是嗎?比壁上觀好?但如果你還未確定應該走哪個方向的話,就不是了。

  ※他們原先都有一副好心腸

  於是我買了兩樣東西,是隨便買的。其中之一是叫作︽丹史木特報告︾的書||這是個好名字,這本書談的是憲法和一個我會大略介紹的觀念:認為美國憲法最初的版本就夠正確了,後來所有的修正都只不過是錯誤而已。正牌基本教義派!只不過他們熱中的不是聖經,而是美國憲法而已。接著它按照國會議員投票的情形,將國會議員排列高低。解釋過他們的概念之後,這本書很明確地說:﹁以下是按照各眾議員和參議員投贊成或反對憲法的票而製成的評分表。﹂

  讓我提醒你們,這些評分表並不是他們的主觀意見而已,這是有事實根據的,根據就是他們的投票紀錄,事實,一點偏見都沒有,單看他們的投票紀錄,而當然,每一項都是贊成或是反對美國的憲法,理所當然的。全民健保是違反憲法的,等等。我試著解釋說,他們違反了自己訂出來的宗旨。根據憲法,投票是應該的,但不應該的是,每一項東西在事前就已經決定好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否則根本不用費心思成立參議院投票了。只要你一天還看到投票這玩意兒,那麼投票的目的正是要試圖讓你下決心往哪個方向走。因此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事情發生之前就斷定情況將會是什麼樣子。這違反了憲法本身的宗旨。

  伯奇社這個組織開始時很不錯,心中有善、有愛、有耶穌等,一路發展下去,直到有個敵人讓它害怕,然後就忘記它原本的宗旨了。它整個反轉過來,變得跟最初的樣子自相矛盾,我相信開創這些東西的人,特別是阿特典納那些志工女士,都有一副好心腸,有點了解這都是好事,我指的是憲法等等;但在這個系統裡,他們被帶到岔路上去了。怎麼樣發生的,我無法弄清楚,至於要怎麼做,才能避免繼續發生這樣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我繼續深入研究這組織,弄清楚他們的讀書會是什麼一回事,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會告訴你那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拿了些說明給我。店裡有很多椅子,他們跟我解釋說,對,那天晚上他們有個讀書會,那份說明介紹了他們晚上要研究什麼。我做了些筆記:原來,那跟SPX研究協會有關。一九四三年間,SPX研究協會||結果原來他們是||唔,好吧,我告訴你們他們是什麼。他們之所以會成形,乃是由於當時美國的軍方情報人員擔心蘇聯原本已經沉寂無聲的﹁第十項戰爭守則﹂會死灰復燃。癱瘓,面對魔鬼,潛伏,神祕的,叫人害怕的。

  ※魔由心生

  打從羅馬帝國的軍隊起始,軍隊中一些神祕人物,就有各種戰爭守則。第一項、第二項、第三項。這是第十項。我們不用知道其他幾項是什麼東西,更不消說還有第十項戰爭守則。這整個觀念,這些潛伏沉寂的戰爭守則,是十分荒謬絕倫的。而這癱瘓守則又是些什麼東東?他們怎樣應用這個概念?

  現在真的是魔由心生了。你怎樣利用這個心魔呢?心魔是這樣用的:他們的教育課程關注的是所有可能被蘇聯滲透、使得美國人心失去抵抗意志力、癱瘓下來的各個方面,像農業、藝術及文化交流等。還有科學界、教育界、媒體、金融界、經濟、政府部門、勞工界、法律界、醫師和美國軍方,以及教會||這是最敏感的部分。換句話說,現在我們手裡有一部公開的政治機器,可用來指認每個說了些你不認同的話的人,而他們都是由於受到第十項戰爭守則的神祕力量影響,意志被癱瘓掉了。

  這個現象跟偏執狂很像。你根本無法否定﹁第十項守則﹂的存在。要證明這守則的不存在,除非你首先達致某種心理上的平衡,對我們的世界有某種程度的認知,明白﹁將最高法院想像成征服全球的工具,是已經被癱瘓掉的單位﹂,是一種失控的想法。對他們來說,所有東西都被癱瘓掉了。你看這變得多麼可怕!他們用一個又一個的例子來證明這個無中生有的力量是多麼的可怕!

  這是偏執狂的最佳詮釋。就像一個女人變得緊張起來了。她開始懷疑她先生要對她不利,於是不想讓先生進門。先生企圖跑進屋內,正好證明了他想對她不利。先生找了個朋友來跟她談。她曉得這是個朋友,內心深處卻仍一面倒地認為,這更加證明了她愈來愈強烈的害怕及恐懼都是真實的。她的鄰居也跑來安撫她,談了一會兒,蠻有用的,但為時很短。鄰居回家去了。她先生的朋友跑去看她的鄰居;那麼鄰居也被污染了,而且他們會跑去告訴她先生她說的一大堆不好的話。噢,天哪,她講過什麼了?接下來,她先生將可以用她說的話來對付她了。

  她打電話給警察局,說:﹁我很害怕。﹂現在,她把自己鎖在房子內。她說:﹁我好害怕,有人要闖進房子來了﹂。警察跑來,試著跟她談,發覺其實沒人要闖進房子。他們要回去了。她記起來了,她先生在城裡是個重要人物,而且在警察局中有朋友,因此警察局也不過是整個陰謀的一部分而已,這再度證明了她想的沒錯了。她望向窗外,看到有人找她的鄰居。他們在談什麼了?她看到在他們的後園草叢中有些東西冒出來,他們用望遠鏡在監視她!其實後來發現,草叢中是幾個小孩拿著棍子在玩而已。但她持續地、不停地愈想愈嚴重,直到全人類都牽涉在內,都在對付她。她也記起來了,她打電話找的律師,曾經是她先生一個朋友的律師。一直想把她送進醫院的醫生,也很明顯地跟她先生同夥。

  ※以彼之道還諸彼身

  唯一的解救之道,是自己稍微拉回來,把想法改為:不可能整個城市的人都在對付她,不可能每個人都那麼注意她那沒用的先生,不可能所有人都在忙這件事,這麼全面地圍攻她,鄰居、所有人都在對付她。這太過分了,完完全全地想過頭了。但你怎樣跟一個分不清皂白的人解釋這一切?

  我碰到的這些人也一樣。他們心中沒有一種比例感,因此,他們會相信像﹁蘇聯的第十項戰爭守則﹂的東西可能出現。我唯一想到能夠打敗他們的,是指出:是的,他們是對的。就像我那位賣瓶子及標籤的朋友一樣,蘇聯確實十分、十分天才和絕頂聰明。他們甚至還告訴我們,他們對我們做了些什麼事。你們看,這些人,這些SPX研究協會的研究人員其實踏著蘇聯人的腳印,用著同樣的癱瘓手法。他們希望我們對最高法院喪失信心、對農業部喪失信心、不再信任科學家以及所有幫助我們的人,基本上是在各方面都不再信任。那些加入這場﹁爭取自由的運動﹂的人,想要達成的就是這種境界。他們充分投入,加入這個充斥著國旗及憲法的運動,要使這組織癱瘓。

  用他們的話來說:SPX研究協會是個資格完備、在美國法院中發過誓、是第十項守則的最前線的專家權威。而他們的資訊從哪裡來呢?只有一個地方,就是從蘇聯那裡得來的。這種偏執狂,這個現象||我不應稱它為偏執狂,我不是醫生,我不曉得。但這個現象是個恐怖的現象,它使得全人類以及個人都十分不快樂。

  另一個異曲同工的例子,就是著名的︽猶太長老議定書︾。這完全是子虛烏有、虛構出來的文件,據說是一些猶太大老以及猶太領袖聚在一堆,商討出一個掌控世界的計畫。國際級的銀行家、國際級的、你曉得||多巨大神奇的工具!這真的不合情理,但這件事又不是真的那麼令人難以置信,因此還曾經成為反猶太運動中最強大的動力之一。

  我要求的,是在許多方面抱持著一種﹁難堪的坦誠﹂。我覺得在政治事務上,我們就應該推動更令人難堪的坦誠。我想那樣我們全都會變得比較自由。

  ※科學家必須老實

  我想指出一件事,那就是,人們都不老實。科學家也一點都不老實。但一般人都相信他們是老實的,我指的不是只說真話,而是說你先要釐清楚整個局面情況。你應該釐清楚所有必要的資訊,給所有有智慧、需要做決定的人有所依據。

  舉個例子,談到跟核彈試爆相關的議題,我就不曉得自己是贊成還是反對了,贊成或反對都各有理由。核彈試爆會製造出輻射,這是危險的,而且戰爭也是十分糟糕的事。但究竟試爆的結果是更有可能發生戰爭,還是使得戰爭更不可能發生?我不知道。究竟有準備,還是沒準備會停止戰爭,我不知道。因此我不是想說我站在哪一方,這也是為什麼我能夠很難堪、但很坦誠地面對這個議題。

  當然,最大的問題是來自到底有沒有輻射的危險。在我看來,核彈試爆最大的危險以及最大的問題,是它的未來效應。核戰將會造成的死亡以及輻射,是核彈試爆所造成的效應的許多倍,使得未來可能造成的影響比目前製造出來的微小輻射量重要多了。可是,這量是多﹁微小﹂呢?輻射都是不好的。沒有人發現過籠罩在輻射裡頭有什麼好處。因此,如果你提高空氣中整體輻射的分量,你是在製造一些不好的東西。從這個層面來看,核彈試爆產生了一些不好的東西。那麼,假如你是科學家,你有權利、並且也應該指出這個事實。

  另一方面,這件事是可以用計量方法來處理的。問題是,多少輻射是不好?你可以玩數字遊戲,說在未來兩千年才會殺掉一萬人。你要的話,根據某種計算方法,這就可以算出來。於是問題是,效應有多大?而上一次||我真希望我有||當然,我應該先查證這些數字,但讓我用另一種說法。下一次你們聽演講時,不妨問問我等一下要告訴你們的問題,因為上一次我聽一場演講時,問了一些問題,而我記得講者的回答,但最近我沒有再查證相關的數據,因此我手頭上沒有任何數據。但至少我問了問題:由核彈試爆而出現的輻射量,跟我們從一處地方跑到另一處地方時所感受到的不同輻射劑量作比較時,到底會增加多少的量?例如,用木頭造的房子的背景輻射,就跟用磚塊建造的房子的背景輻射有所不同,木頭的輻射沒有磚塊的那麼強烈。

  結果,那時的答案是:由核彈試爆而衍生的效應,遠低於你從木頭房子走到磚頭房子時所接受到的輻射量差;而從海平面走到海拔五千英尺時,輻射量的差別將至少是核試爆產生之輻射量的一百倍。

  而如果一個人是絕對地坦誠,真心想保護人們,不希望讓大家暴露在輻射的危險之中︵這是我們的科學友人經常說他們努力在做的事︶,那麼他應該把力氣花在最大的數字上,而不是最小的數字上。他應該指出,要是你住在科羅拉多的丹佛,你接受到的輻射就已經嚴重多了,因為那是因核彈試爆而增加的背景輻射的一百倍,所有住在丹佛的人應該搬到海拔較低的地方去。

  如果你住在丹佛的話,先不要害怕。實際的情形是這些輻射量都很小,不會造成什麼分別,效應十分輕微。我請你們問那個問題,是希望你們確定以後是否需要很小心,不要走進磚造的建築內,就像你很小心仔細地為了輻射的理由而企圖阻止核彈試爆。也許在這件事情上,你有其他的政治考量或感覺,才因此要阻止核彈試爆,但那是另一個議題了。

  ※我們真正學到了什麼?

  在這些跟科學相關的事情上,我們經常陷入與政府相關的場合之中,而碰到各種不夠老實的情形。特別是在太空探險中,探測各個行星的報導及介紹當中,更是缺乏坦誠。舉個例子,我們可以看看探測金星的水手二號探測船︵注二︶。

  水手二號真是一個讓人興奮的東西,神奇的東西。人類終於有能力把地球上的一塊東西送到四千萬英里之外,與金星接近,能夠拍攝到相當於在金星二十一萬英里之外拍到的景貌。我真的很難說得清楚這有多叫人興奮,這是多有趣的一件事情。我這場演講的時間也早已用光了。

  這場太空探險途中發生的事情,同樣有趣刺激:機器出現故障,他們被迫暫時關掉所有的儀器,因為水手二號電池的電力在流失,整個東西都有可能停止運作;然後他們又成功地將儀器重新啟動。又例如它怎樣出現過熱的問題,一部分接著一部分停止運作,接著又恢復正常,開始運作。所有探險會出現的意外事件及刺激全都齊備了,這好比哥倫布或麥哲倫環繞地球時一樣,途中發生過船員叛變,一堆的麻煩,還碰到船難呢。

  當水手二號熱起來時,報章上說:﹁它正在熱起來,而我正從中學習。﹂我們能學到什麼?如果你有一點點的學問,就會明白你不可能從中學到什麼。將人造衛星發射到靠近地球的上空,你知道從太陽接受到的輻射有多少||那我們很清楚。而當衛星跑到金星附近時,可以接收到多少輻射?其中牽涉到的定律是很精準、很有名的平方反比律。你愈是靠近,接收到的光就愈強烈。很簡單。因此,要計算在衛星上漆上多少的白和黑,好讓它能調節自身的溫度,是一件十分簡單容易的事。

  其實,我們唯一學到的事情,是它之所以會出現過熱,原因不是什麼,而是由於這個東西製造的過程十分匆忙,最後一分鐘才趕出來,裡頭的儀器也改來改去,結果衛星裡頭產生太多熱能,原先的設計無法承受。因此我們學到的,並不是科學上的東西,而是在處理類似事情時,不要那麼趕、那麼匆忙,也不要在最後一刻還拿不定主意,改來改去。

  靠著奇蹟出現,那東西飛到金星時,差不多成功了。原來的想法,是預計它會飛經金星二十一次,送回跟電視螢幕上看到的類似畫面。結果,它成功了三次。很好,這真是個奇蹟,這是偉大的成就。哥倫布說他的航行是為了要帶回黃金和香料。他沒帶回黃金,也沒帶回多少香料,但那還是一個很重要、很讓人興奮的時刻。大家預期水手二號的旅程,會帶回重大及重要的科學資訊。它沒帶回任何科學資訊。我現在告訴你,它什麼都沒帶回來。唔,等一下,我要稍微修正這句話:它簡直沒帶回來什麼,但這是叫人興奮的經驗。未來它還會有更多影響。

  報章上說,從觀測金星的結果發現,金星雲層之下的溫度為八百度或某個溫度之類。但那我們早已知道了。今天,透過帕洛瑪望遠鏡從地球觀測金星,就可以證實這溫度。多聰明呀!同樣的資訊,從地球進行觀測就可以獲得。我有個朋友就有這些數據,在他房間內,還有一幅很漂亮的、從地球觀測的金星地圖,上面有等高線、在不同地區顯示不同溫度,熱的冷的,詳細得很,不是只有兩、三塊顏色及幾處高低點而已。

  水手二號的確取得一項資訊||金星周遭沒有磁場,跟地球不一樣。這項資訊從這裡無法取得。

  此外,獲得的一些有趣資訊,是從這裡到金星途中的太空裡有些什麼。我應該指出,如果你不打算讓衛星撞到行星上,就不必在衛星內添加額外的修正裝置,不用添加額外的火箭,重新修正它的飛行方向。你只要將它發射便可以了。你可以多放些儀器進去,放經過更仔細設計、更好的儀器在衛星裡,而如果你真的想發現這段旅途中的太空裡有什麼,你不用花那麼多力氣在飛往金星之上。如果最重要的資訊乃是在地球與金星之間,如果我們想取得這方面的資訊,那麼拜託請再送另一顆衛星出去,但它不用非要飛到什麼行星去不可,也不用為了校正方向,而使一切變得複雜十分。

  ※我說對了吧!

  另一件事情是遊騎兵計畫︵注三︶。我真的快要吐了!當我看到報章上說,一次接著一次,五次都失敗失靈。而每一次,我們都學到一點東西。接下來,我們卻把計畫砍掉、停止了。我們學到了很多東西呢。我們學到了:某個人忘記關上某個閥門,某人不小心讓沙子跑進另一部分的儀器裡。有些時候我們學到了些知識,但絕大部分的時間,我們學到的,是美國工業界、工程師和科學家都出了問題,這些太空計畫的失敗,失敗了那麼多次,卻仍沒有一個合理及簡單的解釋!

  就我所見,這麼多的失敗都是不必要的。很多問題都出在組織裡、在管理階層、在工程部門,或者在製造這些儀器的時候。知道這些是很重要的,單知道我們永遠在學東西是不夠的。

  順便說一下,很多人問我,為什麼要到月球去?因為這是科學上的一趟偉大旅程。剛巧,登陸月球的過程裡,同時發展起科技,因為你要製造火箭等等的許多工具,才能去月球。而科技發展是很重要的一件事。還有就是,這件事情會使得科學家很高興,他們一高興也許就努力研究一些有助於武器的東西了。

  另一個可能性,是利用太空進行軍事行動。我不曉得怎樣才能做得到,沒人知道怎樣進行,但也許結果有這方面的用途,說不定最後制止了蘇聯人發展這些我們目前還弄不懂的東西。當中也間接建立起軍事上的優勢。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製造出更大型的火箭,那麼你就可以更加直接地從這裡打到地球其他地方,而不需要先跑到月球再攻擊。

  再來一個好理由是政治宣傳。讓其他人的科技趕在美國前面,我們有點丟臉呀,能挽回面子總是好事。這些理由各自單獨時,都不足夠作為去月球的理由。但我覺得,如果你把所有的理由湊在一起,再加上各種我無法想像得到的理由,就值得飛上月球了。

  哈,你們沒話說了吧!

  ※述而不作是大毛病

  我想談談另一樣東西,那就是,怎樣才能找到新的觀念或想法?這一部分討論,主要是為了要娛樂一下在座的各位同學。

  你怎樣找到新的想法?大部分時候,是使用類比的技巧,而且在應用類比的方法時,你經常會犯很大的錯誤。回頭看過去。看看那些不科學的年代,是個很好玩的遊戲。你看看那年代中的某些東西,然後問:我們現在還有沒有同樣的東西,有的話又在哪裡?我也想玩玩這個遊戲,娛樂一下自己。

  首先,我們想一下巫醫。巫醫說他懂醫術。病人體內有些精靈老想跑出來,你要拿雞蛋砸他之類的;還有,披一張蛇皮在病人身上,從樹皮上取些奎寧下來。奎寧發生作用了!但他不曉得他用來解釋眼前狀況的理論是錯誤的。如果我是其中一個族人,而我生病了,我也會跑去找巫醫,因為巫醫在這方面還是比任何人都懂更多。但我會不停地告訴他,說他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以後終於有一天,當人們很自由開放地研究這些東西、揚棄了所有他提出的複雜想法時,大家將會找到更好的醫理方法。

  今天的巫醫是誰呢?當然是心理分析師和精神醫師了。如果你看看他們在無限短的時間內發展出來的所有複雜概念,再跟其他任何一門科學作比較,看看在其他科學領域裡,一個概念要花多久,才能接著在上一個概念之後出現。你看看心理學中所有的架構和發明出來的東西、複雜的東西:﹁以德﹂︵人類精神之潛在部分,活力積貯之所︶以及﹁自我﹂、張力和其他的力量、推力和拉力等等;讓我告訴你,它們不可能都在那裡的,對任何一個腦袋或幾個腦袋而言,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要想出這些東西來,都負荷太重了。不過,讓我也提醒你,如果你活在這一族裡,除了巫醫,你沒人可找了。

  現在我可以再鬧一下,這一回是特別為貴大學裡的同學而說的。我曾經想過,中古時期研究科學的阿拉伯學者,他們做了一點科學研究。沒錯,但他們寫了很多關於前人的評論,評論這些評論的評論,描述每個人如何描述其他人,他們就那樣不停地寫這些評論。寫評論是知識份子的一種病。傳統是很重要的。於是,提出新想法的自由、新的可能性等等,都由於認定了﹁原來的做法比任何我能想得出來的都要好﹂而全被忽略掉,﹁我﹂是沒有改變這些現狀、發明任何東西、或想到任何東西的權力的。

  ※給語文教授的建議

  相對應的,就是你們的英文教授了,他們沉緬在傳統之中,寫很多評論。當然,他們也教導我們之中一部分人英文。談到英文這學科,類比就破功失靈了。

  假如我們繼續這個類比,就會發現,要是英文教授能對這世界有些比較新穎、啟迪人心的看法,就會出現很多很有趣的問題。也許說,英文有多少詞類︵如名詞、動詞等︶?我們要不要再多發明一種?噢||我不應亂說!

  那麼?辭彙又如何呢?我們能用的字是否太多了?不,不,我們需要字來表達思想。能用的字是不是太少了?不,很湊巧,當然囉,歷史的演變,是我們剛巧發展出不多不少、最理想的字的組合。

  讓我稍稍降低這個問題的層次。那就是,不停地你聽到有人問:﹁為什麼莊尼不識字?﹂答案是,因為拼字的關係。兩千年前或更久以前,三、四千年前,大概是那個時候吧,腓尼基人就已經根據他們的語言,理出一套使用符號來形容聲音的對應表。一切都很簡單,每種聲音都有一個對應的符號,而每個符號也對應的有一種聲音。因此,當你看到一些符號,而且知道符號代表的聲音時,你就知道那應該是什麼字了。這是個神奇的發明。

  但隨著時間過去,發生了各種事情,英語卻失去控制了。為什麼我們不能改變拼字的方式?誰來做這件事呢?假如英文教授不做這件事,誰還能做這件事?如果英文教授向我抱怨,說跑來念大學的人在念了那麼多年書之後,還不懂得拼﹁friend﹂這個字,我會跟他們說,問題出在你拼﹁friend﹂這個字的方式。

  但還有,也許,如果他們要辯駁的話,那是關乎語言中的文體風格和美感的問題。創造新的字彙以及新的詞類可能會造成破壞。可是重新創作拼字方式,與文體並不相干,這點他們難以反駁。沒有任何藝術的形式或文學的形式,也許除了填字遊戲之外,會因為拼字而影響到風格。其實甚至連填字遊戲,也可以用不同的拼字方式來玩。

  而假如英文教授不去做這件事,如果我們給他們兩年時間,卻什麼動靜都沒有;噢,也請不要發明出三種不同方式,一種大家都習慣能用的就好。要是我們等個兩、三年,但什麼都沒發生,那麼我們就去請教語言學家和懂多種語言的人,因為他們知道怎麼進行這件事。你們曉不曉得,他們有辦法將任何一種語言用一種字母來寫,而你能夠讀出來,知道這另一種語言聽起來是怎麼樣的?那真有意思。單單是英文,他們應該更可以做到的。

  我有一樣事情要留給他們想。前面我說的,當然顯示了用類比來進行辯論是很危險的,這些陷阱應該被揭發出來。我現在沒時間了,因此我把這問題丟給你們的英文教授,請他們指出靠類比做思考所犯的錯誤。

  ※了解及欣賞正面的東西

  有很多東西,正面的東西,是可以使用科學形式來思考,而獲致蠻大進展的。我一直都在挑那些負面的東西,但我希望你們知道,我也了解及欣賞正面的東西。︵我也了解到,我已經說太久了,因此我只想稍提一下而已。但這樣又顯得太不平均了,所以我又想多花點時間。︶有好些事情,是由很多理性的人用一些頗為有頭腦的方式,在努力發展的,這些沒什麼人注意||還沒有。

  例如,有人設計交通系統,將交通系統安排得在其他城市也行得通。偵查罪案也進入到蠻高的層次了,知道如何取得證據、如何判斷證據,以及在看證據時,如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等等。

  思考人類的進展時,我們不應該只想到科技發明這件事,有很多很多很重要、非科技的發明是不能輕輕帶過,忽略不提的。經濟活動中支票的這項發明,就是一個例子,此外還有銀行等等類似的東西也是。跨國金融服務也是很神奇的創新。這些絕對是很重要的,而且代表了極大的進步。會計系統,比方說。企業中的會計是一種科學流程||我的意思是說,它也許並不真的是科學,但它是一種很理性的程序。法律的系統也逐漸成形了,系統中有陪審團、有法官。而儘管其中仍然有很多錯誤和毛病,我們必須繼續努力,但我對這種系統仍極為欣賞。還有政府組織的建立,這已經持續進行許多年了。在其他國家,很多問題已經解決了,他們的方法有些我們看得懂,有些時候看不懂。

  讓我提其中之一,因為這一直困擾著我,就是政府在控制軍方力量上,真的碰到困難。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麻煩重重,因為最強大的力量總想取得政府的控制權。這真神奇,是不是?一些沒有力量的人能夠控制有力量的人。羅馬帝國碰到似乎難以解決的困難,正是皇帝的御林軍擁有比議會更強大的力量。

  然而在我們美國,我們軍隊有某種程度的自律,因此他們永遠不會試圖直接控制國會。大家經常笑話軍方的領導者,不斷取笑他們,而無論我們要他們吞下多少恥辱,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還是能夠控制著軍方!我覺得軍方知所自律,意識到自己在政府中的位置,是我們其中的一項偉大傳統,也是其中一樣寶貴的東西,我不覺得我們應該這樣將他們壓迫得這麼緊,否則他們終於不耐煩起來,不再自律,變成脫韁野馬就不好了。千萬別誤會我。軍方犯了好些錯誤,跟任何組織一樣。他們處理那位叫安德遜先生的方式||我相信他是叫安德遜,那個涉嫌謀殺了另一個人的,就是一個例子,顯示如果他們真的掌權的話,會發生什麼事。

  ※讓各家思想爭鳴

  如果我往前看,我應該談談機械的未來進展,因為等我們成功地控制核能之後,我們幾乎能取得免費的能源,將會出現各種可能性。而在不久的將來,生物學的進展會造成前所未見的問題。生物學的快速發展,將會衍生出各種令人興奮的問題。我沒時間一一描述了,因此只好請你們看看赫胥黎所寫的︽美麗新世界︾︵注四︶,裡頭就點出未來生物學將會被捲入哪一種問題之中。

  關於未來,有一樣東西我是頗為看好的。我想,有很多東西都往正確的方向演變。首先,單單是有這麼多國家這件事實,以及它們互相聆聽、交流︵儘管他們也試圖掩上耳朵︶,就是一個例子。結果是各種想法周圍流竄,各國都很難摒除不讓其他想法進來。而當蘇聯在壓制像納卡諾索夫這樣的人物時所碰到的困難,卻是我希望能繼續發生的。

  另外一點,我想花點時間來稍微詳細一點論述的是,所有牽涉到道德價值和判斷的問題,都是科學無法參與的問題。這我之前已經提到過,我也不知道還能怎麼樣用不同的說法來說明。不過,我看到一個可能性。也許還有其他的可能性,但我只看到一個可能性。

  你看,我們需要某種機制,某些像﹁靠觀測結果來決定相信什麼﹂的技巧。我們需要一個選擇道德價值的系統。在伽利略的年代,曾經出現極嚴重的爭辯,關於到底是什麼使得一件物體跌下來;當時出現各種關於空間裡有些什麼媒介物質,推力或拉力等說法。伽利略的做法是,不管所有的說法,而只找出物體會不會往下跌、跌得有多快。他就只描述這些,而這些人家都可取得共識。他不斷地往這個方向研究,專注在每個人都能認同的部分,不管什麼機械結構及潛藏在下面的理論,他都盡力拖延不碰。而慢慢地,隨著經驗的累積,你找到了其他理論||也許比較令人滿意、潛藏在下面的理論。

  科學剛開始發展的早期,也有很多﹁恐怖﹂的爭論,比方關於光的爭論。牛頓做了些實驗,證明光束穿過一塊三稜鏡之後,會分散為不同顏色的光束,而這些光束假如再通過另一塊三稜鏡,卻不再會被細分。牛頓為什麼要跟虎克辯論?因為當時關於光的理論,是如此這般這般;但牛頓不會跟別人爭辯這現象是否對錯。而當虎克拿一塊三稜鏡做實驗一看,便知道這是正確的。

  ※給所有善意的人們

  因此問題是,到底可不可能用一些類似的方法︵用類比︶,來處理道德問題。我覺得這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也許在後果上,大家能夠取得共識,大家同意的是最後結果,但也許不會同意我們做某件事的原因是什麼。

  早期基督徒之間,也有許多爭論,例如他們爭論到底用來造成耶穌身體的東西跟上帝的是同一種東西,還是很像上帝的東西而已?兩者翻譯成希臘文時,分別轉化為﹁Homoousion﹂︵本體同一論︶和﹁Homoiousion﹂︵本體相類論︶這兩個東西之爭。你們笑吧,但當時人們因此而受到很大的傷害。很多人聲譽受損,有人因這爭論被殺,只因為爭論到底是同一樣物質還是差不多的物質。今天我們應該學到教訓,不要當大家有共識時,卻在爭論為什麼我們有共識。

  我因此認為,教宗若望二十三世︵注五︶的通諭︿給所有善意的人們﹀,是我們這個年代的一個不尋常事件,也是踏向未來的一大步。我實在再也找不到比通諭裡頭所說的,更能表達我的道德信念、我心目中人類應有的責任和義務,以及人與人之間的責任和義務。也許我不同意通諭裡提到某些想法或概念乃是來自上帝,我也不同意某些想法是歷任教宗很自然及理性地留下來的。我不會同意這些說法,但我也不會嘲諷它,不會提出爭論。我認同教宗所代表的責任和義務為人類的責任和義務。

  我覺得,這份通論也許是一個新未來的起點,在那個新未來中,我們不再執著於為什麼我們相信某些事情,而是著重最終︵至少就行動表現方面而言︶,大家相信同一樣東西。

  十分感謝大家。我也很樂在其中。


︻譯注︼

  注一:伯奇社︵BirCh Society︶,一九五八年於美國成立的極右翼政治組織。

  注二:水手二號︵MarinerⅡ︶探測船,一九六二年八月發射升空,是第一個任務成功的行星際探測船。

  注三:遊騎兵︵Ranger)計畫,美國在一九六○年代的月球探測船計畫,是一九六八年起的阿波羅︵Apollo︶載人登月計畫的先驅行動。在費曼這場演講之前,五次任務都失效,之後又失敗一次,直到一九六四年七月底,遊騎兵七號終於成功登陸月球,傳回月球表面的高鑑別率圖像。一九六五年的遊騎兵八號及九號,也都達成任務。

  注四:阿道斯‧赫胥黎︵Aldous Leonard Huxley,一八九四|一九六三︶,英國小說家及評論家,是著名的生物學家、科學哲學家朱里安‧赫胥黎︵Julian Sorell Huxley,一八八七|一九七五︶的弟弟,他們的祖父湯瑪士‧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一八二五|一八九五︶是與達爾文同時期的著名生物學家。阿道斯‧赫胥黎的代表作︽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是寓言體的諷刺小說。

  注五:若望二十三世︵John ⅩⅩⅢ,一八八一|一九六三︶,義大利籍天主教宗,一九五八年即位時已七十七歲,被認為是過渡性的虛位教宗。但是他胸懷大愛、思想開明,竟成為中古世紀以來最其影響力、最受世人尊崇的教宗。他致力於改善與蘇聯的關係,在一九六二年古巴飛彈危機發生時,與赫魯雪夫友善接觸。為了使天主教適應現代社會,他從一九六二年起召開第二次梵蒂崗大公會議,推動禮拜儀式的更新及增進與其他教派、非基督教徒的互動。一九六三年,他發表通諭︿給所有善意的人們﹀︵Pacem in Terris︶,強調聯合國的處境與角色,鼓勵西方世界與共產國度能夠和平相處,共同促進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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